013:貪心不足
「這件事,孫兒在乾清宮與阿姊下棋時,同她商量過的。」元邑的聲音是很好聽的,溫潤明朗中,又不失少年君主的深沉與霸氣。
他略頓了頓,收回目光來:「孫兒的意思,容娘或是燕華,都可以。老祖宗是最會看人的,您來定,再合適沒有了。」
衛玉容猛然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在她杏眼中一閃而過。
太皇太后卻舒心的笑了:「那就交給福玳吧。禁庭里長大的人,慶都也是個有手腕的,總不會出大差錯。至於蕭氏——」她拖長了音,似乎是在思考著蕭燕華這個人究竟能否擔當重任。
許久后,在她尚未敲定主意時,衛玉容卻先柔聲開了口:「老祖宗,您叫我給皇后打下手,我卻怕我的儲秀宮,將來都不得安生了。」
太皇太后臉色微變了變:「胡說。」
可她心裡再清楚不過,衛玉容的擔心不無道理。
這雖然是她的外孫女兒,可高氏,又會真的忌憚她幾分?
孫子的江山還沒坐穩了,大權旁落高氏手中,她還能壓著高氏幾年?
將來她入了土,她這一雙孫子孫女兒,又有誰來護著?
現在給衛玉容樹敵太多,絕不是上上之策。
太皇太后的指頭在小案上點了又點,如此反覆幾回后,她才沉聲道:「蕭氏的母親,是個持重的人,叫她跟福玳一起給皇后幫把手吧。」
衛玉容一口氣沒松下去,就卡在了喉嚨里。
她本意是想推辭掉這件事的,她可一點兒也不想在初入宮時,就跟高令儀面對面的交鋒。
可是老祖宗的意思呢?
她眉心微蹙:「實際上這個事兒……」
元邑卻很快截住了她的話:「那就按老祖宗的意思辦,還得請您發一道恩旨下去。」
……
元邑與衛玉容從慈寧宮離開時,沒用輦,二人一路步行著走在青石小路上。
原本衛玉容走的靠後些,始終同元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可元邑顯然不樂意,攥著她的腕子,迫使她與他比肩而行。
衛玉容無奈,就站在旁邊兒不住的嘆息。
「好了,從慈寧宮走到這裡,不過一箭之地,你都嘆了幾十聲了。」
衛玉容撇撇嘴,試圖往外抽胳膊,然而未果。
她有些不服氣,抬頭盯元邑:「老祖宗面前,為什麼截住我的話?」
「你想推辭這件事,我當然知道。」元邑該攥為握,將她白凈的小手握住手心裡揉捏著,「一味的躲著,也不像話。你進了宮,身份何等尊貴,難道協理這樣的事,反倒與你無關了?」
「我……」
「你別急著分辨,」元邑不輕不重的掐她手心兒,在她要開口時,卻又匆匆打斷她,「不管你協理不協理,禁庭的爭鬥,你都已經深陷其中了。令儀也好,明惠也罷,甚至是啟祥宮中的胡氏,她們每一個人,眼睛都盯在你這位郡主娘娘的身上。」
衛玉容咬咬牙:「所以協理之事如果只交給了燕華,對我反而不好嗎?」
「對。」元邑拉著她,緩步而行,時不時的扭過頭來看她一眼,「如果是她不是你,她們便會想,這是老祖宗為了保護你,使出來的障眼法。所謂協理,也明說了,是給皇后打下手的,實實在在握在手裡的權,才有幾分?再說了,蕭氏和你感情一向也不錯,我怕她為了這個,心裡與你生出隔閡,將來對你也不好。」
一股暖流,自衛玉容手心處,注入身體中,一路蔓延至心口,叫她通體溫熱。
元邑替她把什麼都考慮了,她的現在,還有她的將來。
她終於反握回去,笑吟吟的:「那我明白了。」
元邑滿眼.寵.溺:「你這個性子,也不知今後是好是壞。」
什麼樣的性子呢——衛玉容是個不好爭搶的人,其實元邑有句話說的不對,不僅僅是蕭燕華與她感情不錯,幼年時的衛玉容,行走在這上京貴女圈兒中,幾乎就沒有交惡的人。
高令儀從小眼高於頂,遇見她,不是照樣會收斂三分嗎?
連高令儀尚且如此,旁的人,或是忌憚她出身不凡,或是因她脾性可親,總歸與她感情都還不錯。
元邑早就想過,把這樣的衛玉容放在宮裡,對她來說,福禍未知。
這裡明爭暗鬥,步步殺機……連董善瑤都不能免俗,他生怕有朝一日,他的容娘也會學得那般模樣。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他不把她接進宮,再過幾個月,姑母一定會進宮請老祖宗給她賜婚。
王侯將相,鐘鳴鼎食之家,她一定會嫁的很好很風光。
可是要他眼睜睜的看著?
辦不到!
元邑的大掌倏爾收緊了:「把你接進宮,要你深陷泥潭,將來只能在這裡搏殺,甚至……可能有朝一日,我也沒法子回護你。容娘,你會不會怪我?」
衛玉容沒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這話中,透露出的無奈和無措,叫她心口處莫名一疼。
她認識元邑真的很早了。
那時候元邑五歲,還跟著徐娘娘住在承乾宮,她時常隨母親進宮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又不愛拘著她,這陳宮中,幾乎沒有哪一處是她沒去過的。
徐娘娘生的極美,待人又很是平和,是以東西十二宮中,只有承乾宮是她最愛去的。
每每去,徐娘娘都會叫人準備下她最愛吃的芙蓉奶酥和玫瑰膏,連母親不常許她吃的奶糖,徐娘娘也會備下。
就是那時候,她認識了元邑和元清,與她二人,走的極近。
直到兩年後,元邑被高太后抱走,她與元邑見面的次數就漸次少了,但是數個月後,她弟弟被選作了元邑的伴讀,她就又時常能夠聽到有關於元邑的事。
「他過得可真苦啊,我每每去學里,母親都給我包好一包的糕點,生怕我餓著或是缺了嘴,時不時的還差人送瓜果過去,可他一個皇子,連我有的,他都沒有。」
「阿姊阿姊,你不知道呢,元邑今兒是帶著傷的,他手心兒都出血了,我打聽了才知道,是皇後娘娘因他讀書不用功,打了他來著。」
……
……
諸如此類的,她聽到過太多了。
那樣小的年紀,還要怎樣的刻苦與用功呢?
她認識的這些孩子里,只有元邑,文武雙全,詩詞歌賦一樣不落,降烈馬射大雕亦不在話下。
可是高氏,永遠都不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