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如願
隨珠進到慈寧宮內殿去的時候,太皇太后仍舊是靠在床上的。
慶都大長公主佔據了原本衛玉容的位置,衛玉容另坐了一張圓凳,比她母親的位次要稍稍偏後了些。
隨珠機靈,先去看慶都的臉色,果然見她面沉如水。
一向在慈寧宮都是面色和善的人,這樣的臉色,大約是知道此番叫她進宮來的目的了……
於是隨珠抖了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去。
太皇太后歪在床頭看見了她,見她進退之間搖擺不定,幾不可見的擰了眉:「隨珠,你有事嗎?」
隨珠聽見叫她,退是退不出去了,硬著頭皮進了內室去,納福禮了一回:「外頭玳瑁來了。」
太皇太後果然臉色不佳:「她來幹什麼?」
慈寧宮的規矩,東西十二宮沒人不知道,皇后從前也從不輕易使人到慈寧宮來的。
隨珠偷偷的瞥了一眼衛玉容,嘆了一口氣:「她說皇後娘娘有話叫她帶給貴妃,人倒沒進來,在宮門外,叫小宮女兒進來遞的話。」
於是太皇太后和慶都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衛玉容的身上。
衛玉容抬了抬頭,看向隨珠,反手指了指自己:「給我帶的話?」
隨珠沒應聲,只是頷首點頭。
衛玉容心道董善瑤一定是有很要緊的事情,可是老祖宗和她母親面前,她也不敢說走就走,於是看向太皇太后:「老祖宗,您看……」
「你去吧。」難得的是太皇太后沒為難,沖她擺擺手,就鬆了口。
她欸的一聲應了,站起身來,叫隨珠在前頭引著,一路往宮門口去了。
慶都攥緊了拳頭,盯著她的背影,眼底有無奈,也有慍怒:「母后……」
「好了。」太皇太后嘆息著打斷她,「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難不成還要打她罵她嗎?她養成今天的脾氣,你要怨誰?」
慶都一時語塞。
太皇太后搖搖頭:「容兒心善,可是心太善,在這深宮之中,可沒什麼好處。我從前說過你多少回,可你們自己把孩子養成了這樣,那就誰也別怨怪。還有送她進宮這回事……」她唉聲嘆氣的,「算了,已經這樣了,我也懶得說你。」
慶都咽了口口水,垂下頭去,一時無話可說。
「這件事情,你怎麼說?你要願意,傍晚我就叫人把孩子送出去。」太皇太后揉了揉太陽穴處,「你這些年不進宮,連遞牌子請安都不曾……今次出了事,誠然是容兒聽了皇后的,可這法子,我想了想,是個可行的。」
慶都倏爾抬起頭來:「母后,讓哥兒到底是皇子,我如何能夠撫養他。」
「你別拿這個來敷衍我。」太皇太后從前很愛這個女兒,可是現如今……
三年前她跟高氏大鬧一場,從此不再踏入禁庭半步,連自己這母親都不再來相見。
後來就是到了大選前的禮聘,她跟皇帝商量好了,要把人送進宮來。
這一樁樁的事情,雖然都已經過去了,可終究是壓.在太皇太后心頭的。
「你早就看出來高氏狼子野心,在她勢頭最盛時選擇身退,這些年過去了,我也沒那個心氣兒再去管你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當年你抽身而退,連帶著國公府也……」太皇太後面色越發冷,「你壓根兒就沒想過,皇帝御極后,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我……」慶都咬咬牙,「我其實,想到了的。母后,其實這些年,我一直……當年我不是無故抽身的。」
太皇太后因她的話感到吃驚,什麼叫不是無故抽身的?
她猛然掃過去:「什麼意思?」
「當年高氏大權在握,皇兄為徐氏始終讓著她,卻縱的她越發眼裡沒了祖宗禮法。三年前,我在永和宮中與她大吵一架,也是因正統這兩個字。後來她激我,說我一個長公主尚且能夠干政問政,她身為中宮天下母,如何就不能。」話到此處,慶都略別開了臉,「我是上了她的惡當。」
太皇太后經歷過事兒,聽到這裡,大概也明白了幾分。
看樣子,自己這個女兒,從小養的跋扈,是她過錯。
「她激你,而你為著先帝正統,就選擇歸權,是這樣的嗎?」
慶都嗯了一聲:「話也是她自己說的。只要我和國公府從朝堂抽身,她就慢慢的歸權於皇兄。我知道皇兄那時已經無心問政,但是好歹還有皇帝,如果一直叫高氏把持著朝政,來日皇帝登基,怎麼可能不處處受她鉗制。」
果然是這樣沒錯。
慶都上了她的當。
她放棄了手上的一切權力,連帶著衛國公府也愈發避世不理朝事,可是高氏食言了,她根本就沒有打算歸權歸政。
太皇太后冷笑一聲:「你當年可從沒來問過我。」
慶都一怔:「母后您是一輩子不幹政的人,我來問您……」
她想用年少輕狂來搪塞,那是三年前而已……那時的她,哪裡還是什麼少不更事的人。
反正事情都過去了,這些年她不進宮,一是氣惱高氏,二來就是覺得沒臉見母親。
但是即便心中有愧疚,眼下叫她把元讓抱出宮,也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讓哥兒的事情,母后還是三思的好。皇后存了什麼心思,咱們都知道。孩子抱出去,高氏少不了要拿容兒撒氣。我這一輩子,糊塗事乾的太多,不想到了這時候,還牽累兒女。」
「那你就是不同意了。」太皇太后似乎很平靜,直視著她,「既然這樣,那就叫翊坤宮把孩子抱走吧。」
慶都大吃一驚:「母后?」
太皇太后斜她一眼:「我老了,能夠看顧皇帝和容兒的,也沒幾年了。和高氏打擂台,我已經打不起了。今日氣急攻心,已經厥過去一回,再這麼來幾回,我就該去見你父皇了。她想要孩子,我給她就是了。你不想牽累兒女,這法子最可靠。高氏如願,自然不會再打容兒的主意。至於皇帝如何,那是他身為人君所要經歷的全部,好的,不好的,平坦的,兇險的——」
她說著,哂笑一回:「其實與你父皇和皇兄比起來,他已經很是順遂了,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