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端倪(4000字大章)
大約又過了兩天日的時間,慶都果真遞了牌子進了宮來,一入了宮就直接往慈寧宮而去了。
而衛玉容那頭是正好在承乾宮中的,馮嘉柔這兩日心情一直大起大落,加上先前動了一回胎氣,本來身體就叫人很是揪心了,如今這樣,她更是日日都要往承乾宮來看顧一番的。
這會子衛玉容正拉了馮嘉柔在宮裡的小院子裡頭轉圈兒,外頭小宮女兒掖著手疾步而來,只是臨近了兩個人身前時,才將步調放慢了下來。
衛玉容一眼掃過去就瞧見了她,頓下步子,側目看向她:「怎麼了?」
小宮女兒納福做了個禮:「慈寧宮來了人傳話,說大長公主殿下進了宮,請您過去。」
衛玉容心下瞭然,面上卻不動聲色,點了點頭,示意她知道了,便揮手打發她退到一旁去。
馮嘉柔歪著腦袋看她:「貞姐姐快去吧,慶都殿下好容易才進宮一趟,這是老祖宗的恩典,請您過去一道呢。」
衛玉容撇撇嘴:「你這邊兒……」
「我能有什麼事。」馮嘉柔嗨呀了一聲,又上了手輕推了她一下,「我倒成了最金貴的,要貞姐姐天天過來陪著。」
衛玉容其實一顆心早撲向了慈寧宮那邊,她急切的想要知道,宮外到底發生了什麼,祖父和母親究竟又查出了什麼,以至於未敢在密折之中詳盡表述,要隔個三兩日,才叫母親進宮來這一趟,又要做出這幅樣子……
做了這幅樣子,自然是給壽康宮看的。
衛玉容眼幾不可見的眯了一回,足可見這事兒是很要緊的了。
她揚了聲,帶著淺淺的笑意,同馮嘉柔又寒暄了幾句,便頭也不回的提步離去了。
等衛玉容進得慈寧宮時,才發覺,元邑也在殿內陪坐著。
她聲音很輕的咦了一聲,又端過了禮:「萬歲怎麼在這裡?」
太皇太后朝著她招手,示意她近前來,才一面兒笑著與她道:「他一大早忙完了手上的事兒,就到我這裡來了,那會子你母親還沒進宮呢。」
於是衛玉容豁然開朗。
這是個障眼法,就是給高太後知道了,也只道是巧合而已。
可實際上,以高太后的心性,太過於巧合的事情,她必然是不會信的,只不過一時間絕不會聯繫起宮外鄭恪的案子,這才能夠遮掩過去罷了。
她略提了一把裙擺,朝著太皇太後身邊兒挪過去,等走近一些,才施施然在她身側落座下來。
元邑自她進殿之後,一雙眼睛幾乎就沒從她身上挪開過。
此時見她落了座,才揚了聲開口道:「你來的也正是時候,姑母正說起宮外的事兒呢。」
衛玉容眨巴著眼睛,看向了她母親那邊去,稍稍抿一抿唇角,沒急著問話。
慶都本就正要說,自然不會拿捏拘束著,面色平靜,吃了口茶才開了口:「其實這事兒倒要五天之前說起,先前我們也說了,這案子難查的很,也足可見高氏下了功夫,把痕迹磨的很乾凈,估計是事後宮裡發了訓斥,他們這才收斂了起來。」
太皇太后平著聲嗯了一嗓子:「在鬧市裡殺了人,壽康宮是一定會發訓斥回去的。可其實呢?越是差不多蛛絲馬跡,就越是有問題。」她頓了下,又看向元邑,「韋昭那邊不是說,是盜賊見鄭恪衣冠整齊,又氣度不凡,起了歹心,殺了人,貪了財嗎?」
元邑點點頭:「所以此事必定是高氏做下的。」
衛玉容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裡卻有自己的算計。
若是尋常的小毛賊手腳不幹凈,一時見財起意,下手殺了鄭恪,那公主府和國公府這樣下力氣去調查,怎麼可能查不出痕迹來?一個毛賊而已,能有多大的本事,在事發之後,把所有的痕迹處理乾淨呢?
在京城之中,有動機,又有這個能力的,也只有高家了。
不過高家這個做法,實在是……
她輕笑著,開口時語氣卻很是不屑:「高家人想遮掩,是沒想著咱們會查,若是沒人追究,韋大人一道摺子結了案,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當日行事,未免也太過於肆無忌憚了些。
她深知這句后話會惹得元邑心裡不痛快,便只在心中嘀咕,沒擺到明面兒上來說。
慶都那頭見他們都說完了,才自顧自的接上了前話來:「不過五天前,高家人和韋昭,大半夜的送了一輛馬車出城去。」
「馬車?」元邑眉心一蹙,急切的問出聲來。
太皇太后那裡也是臉色一變:「什麼人?」
慶都端的是不緊不慢,轉著手腕上一隻老綠滿翠的鐲,掃了元邑一回:「鄭恪的妻女。」
元邑只覺得渾身一震,毛髮都要豎起來一樣。
韋昭送上來的摺子,只說了是盜賊行兇,具體的還要細細的查問,才能夠結案。
可是一連拖了這麼久,案子都沒了結了,他沒催問,韋昭倒像是忘了這碼子事一樣。
他本就覺得奇怪,鄭恪好歹是朝廷官員,韋昭管著京兆尹,況且已經有了九門提督換了人這檔事,韋昭怎麼敢如此懈怠?
然而眼下姑母一句話,叫他如夢初醒。
皇后被廢,又自縊而亡,繼後人選的問題上,朝臣又哄鬧了幾天,緊接著就是擇定了高令儀,定下了吉日,禮部和鴻臚寺又忙著籌備規制……
這所有的事情串聯在一起,叫人忙的是不可開交,哪裡還有人能分出心神去過問鄭恪的死?
他們就是在等著這樣一個時機。
等到所有的人都鬆懈下來,對這件案子不那麼關注了,眼睛也從京兆尹挪開了的時候,好安置鄭恪的妻女,送出京城,然後韋昭再上疏一封,將此案做個了結,從此之後,就再不會有人將案件本身,引向高家身上去了。
這一手如意算盤,打的可真是好極了!
元邑面色鐵青:「他們也太放肆了!韋昭身受皇恩,不到四十的年紀就做了京兆府尹,可他食君俸祿,卻絲毫不思為君分憂,真是罪不可恕!」
太皇太后深吸了口氣,又長嘆一聲:「為這個生氣值當的嗎?韋昭本就是高氏一手提拔上來的,你指望他對你如何盡忠不成?」
她話雖然是這樣說的,可臉色也不曾好看到哪裡去。
大陳的江山朝堂,哪裡還是一派清明氣象?
黨爭不斷不說,純臣忠良之輩,又所剩幾何?
高徐二氏皆不配純良二字,剩下一個衛國公府,一個肅國公府,還有王秉之那個老傢伙。
念及此,她不由感到悲戚,想先帝在時,是個什麼樣的景象,再往前數,就是殺伐年間,也不是這樣的。
這一切,都是拜高氏所賜的!
是她一手毀了大陳的河清海晏。
太皇太后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只是掩飾的很快,沒叫眾人捕捉到,她平復了下心緒,才又向著慶都問道:「鄭恪的妻女,他們總不會好生的將養起來了吧?」
慶都果然搖了搖頭:「自然算不上好生相待。馬車出了城門,一路往東郊十里地的方向而去,那裡有好些廢棄的院落啊田莊啊一類的,其實您心裡怕也清楚,那一大塊兒的地方,早年間都叫高家人給霸佔了的。」她話音稍頓,無奈似的,聳了聳肩,「鄭恪愛重髮妻,一生無妾,只是他這位結髮妻子也不爭氣,到了也只為他生了個女兒而已,沒有給鄭家留下香火……」
她正說著,恍惚之間,瞧見了衛玉容秀眉微蹙,沖著她輕輕的搖頭。
她下意識的怔住,瞬間又恍然大悟。
鄭恪之妻,和已經故去的董皇后……
慶都便忙收了聲,眼睛的餘光掃向了元邑,果然見他臉色更是難看。
可是話已經說出了口,她也沒法子收回來,更不可能為這個,再在此時去寬慰元邑幾句。
於是慶都乾巴巴的咳嗽了兩聲,把這個話岔開了不提,又說道:「她如今被關在一處破落的院子里,吃的喝的都有人管,院子外頭也有人把守,看樣子高家是打算把她關到死,不叫她見外人了。」
衛玉容聽到這裡,咦了一嗓子:「鄭大人他們都敢下手,怎麼反倒不敢斬草除根了呢?」
是啊,連鄭恪這樣的人都殺了,他的妻女,還有什麼必要留著呢?
高家人有了鄭恪的這一場教訓,真要動手殺了人家妻女,勢必會小心行事,不留把柄。
堂堂的太後母家,要料理一對兒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女,又有什麼難辦的呢?
然而元邑那頭卻冷笑一聲開了口:「靖貴妃立后在即,只怕不下殺手,也是高太后授意的。」
可是無論事情是怎麼樣的,高家人和韋昭這麼緊張鄭恪的妻女,那在她們的身上,就一定藏著什麼秘密。
如今高家不敢殺人滅口,韋昭又肯定是個手上不沾血腥的,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人送出京城,放在自己的地界上,好好地看管起來,等將來風聲徹底過去,是殺是留,還不是他們一念之間嗎?
元邑眼底登時閃過亮光:「姑母派人去見過她們母女了嗎?」
直到此時,慶都的臉上才隱有了笑意,很欣慰似的望了元邑一眼,而後點了點頭。
衛玉容卻嘶的倒吸冷氣:「既然是高家派了人看管,母親的人如何見到的她們?若是硬來的話,不是已經打草驚蛇了嗎?」
可是不應該啊,五天之前發生的事情,如今宮裡都沒有動靜,而高太后也一如往常那樣,端的一副安心養病的姿態……
慶都搖了搖頭:「說是看管,實際上也就三五個人把著門,不叫她們出來而已。高家人雖然不放心,可是也沒料到會有人暗地裡追查,所以想進到那處院子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元邑下意識的攥緊了拳,聲音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她們說了什麼話?鄭恪生前,是留下過什麼證據嗎?」
他這幅樣子,有些激動,也過於急切。
做皇帝的人,該喜怒不露於形色,不能叫人輕易察覺了。
慶都似乎對此很是不滿,先前的欣慰之色盡數不見了蹤影,張了口想數落他兩句。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被太皇太后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
她一愣,又是一驚。
三年不進宮,她都差點忘了,不止是朝堂上,連後宮,都是高氏的「一言堂」。
元邑他壓抑的太久了些,如今乍然得知這樣的事情,會激動,也是人之常情。
於是她連忙將所有的話一併吞下,咽回肚子里,不敢再說,只噙著笑與他道:「按鄭恪的髮妻所說,章太醫之前給高氏診脈開方子,那副方子里,就已經下了些不重分量的葯,會叫高氏日漸病下來,不嚴重,也不要命,可看起來人沒什麼精神,病怏怏的。」
章老太醫?!
太皇太后都是吃了一驚:「她可真是好本事,連章太醫都收買了!」
慶都嗨的一聲,自然繼續往下講:「所以才有了她下懿旨,叫董氏入壽康宮侍疾的這一宗。」
她此話一出,不要說太皇太后和元邑,連衛玉容都是如遭雷擊。
衛玉容大驚之下,眼睛瞪得銅鈴一般的大小:「高太后做了這麼多,設下這麼多的毒計,就是為了陷害董皇后?」
慶都合了一回眼,她心裡頭也是可憐董氏的,更何況如今人都已經不在了,那股子憐惜,便被無限的放大了。
高氏打從一開始就給自己下藥,後頭又下毒,她這回也算是下了血本,非要拉董氏下后位不可……
如果高氏不在那個位置上,又不是這樣強橫專擅的樣子,她都忍不住要佩服高氏的。
她想了須臾,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沒錯。而鄭恪做的事情,就是接替他師傅……章老太醫大約是不願意再幫著高氏害人,所以託病不進宮,後面的事情,就都是鄭恪做下的。給壽康宮配的毒藥,還有送過的人,都是他,不過——」她將尾音略是一拖長,「據鄭妻所說,當日跟鄭恪一起到壽康宮去的,還有一個人,而這個人,應該是在那日,就已經看出了端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