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苦笑
再說那頭蕭燕華扶著太皇太后一路回到慈寧宮,太皇太后打發了殿內人盡數退到殿外去,只留了蕭燕華一人在殿中。
她端坐寶座上,很難得的正色打量著蕭燕華,許久后才揚聲問她:「你把皇帝叫到殿外去,究竟說了些什麼?定妃既然無恙,也該是她宮裡的人去回一聲,或者貴妃指派人去回一聲,皇帝為什麼會叫榮昌親自去。」
蕭燕華卻並不意外,也沒有絲毫的懼怕之色。
有些小心思能瞞得住人,可有些必然不能夠。
太皇太后今夜特意到承乾宮中去,說穿了,那是給衛玉容鎮著場面的,唯恐衛玉容一時不察,落入了高太后的彀中,回頭再想保她周全,就比現在要困難得多。
所以承乾宮裡發生的一切,太皇太後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但一定都是看在了眼裡的。
元清的舉動,真的能逃過她的眼嗎?
只怕是未必。
然而一開始的時候,太皇太后也未必上了心當回事兒,原本只要馮嘉柔無恙,今晚的一切,就與她無關了,剩下的要徹查要好,要息事寧人也罷,那都是元邑的事情。
但是這之後,卻又有了別的變故。
元邑為什麼會突然離開,又怎麼會指明叫元清去回話。
這一切和元清在承乾宮中的表現聯繫起來,她一定是品出不對來了。
蕭燕華原本也沒打算藏著掖著,這會兒被問著了,面上一片坦然:「榮昌殿下在承乾宮中的所作所為,您真的沒瞧見嗎?」她語氣很是謙恭,稍稍頷首一斂,繼而又道,「奴才請萬歲移駕說話,自然是為了這個。殿下她一聽說連慈寧宮也要徹查,下意識的往昭妃身側靠攏過去,這難道不可疑嗎?況且今天的事情,奴才並不覺得,是出自太后之手的。」
太皇太后眉心微一蹙攏,不動聲色的:「怎麼說?你入宮才多久,就能瞧得出是不是她的手筆了?」
蕭燕華唇邊卻漾開了一抹笑意:「太皇太后不是覺得奴才是個聰慧之人嗎?」她反問了一嗓子,又頓了須臾,「當日董皇后出事時,便是太後手筆,那件事中,奴才就瞧得出來,太后是個何等心狠手辣的人。您想吶,給自個兒下毒都能做的出來,怎麼今次反倒對定妃手下留情了呢?」
她一面說著,一面失笑搖頭:「定妃是個孩子脾氣這不假,再去論出身論背景,對中宮的威脅也都遠遠不及貴妃和昭妃,甚至還不如奴才,可問題在於,定妃自從入宮以來就很得萬歲爺的.寵.愛,風頭甚至改過了昭妃,如今她又有了身孕,來日真的生下個一男半女,憑著萬歲對她的喜歡,晉封是早晚的事。再想想以後,她究竟是不是威脅,誰又說得准呢?」
權衡利弊,高太后一向是箇中好手。
她做事決斷,絕不會在馮嘉柔的事情上留下任何的餘地。
在高太后的眼中,馮嘉柔這個人,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更不要說她肚子里的那個孩子。
太皇太后眼中讚許一閃而過,面色略微有了鬆動:「所以你才會說,這禁庭中的人,各個有嫌疑。」
「是。」蕭燕華一口應下來,「您大概也看得出來,太后今夜是想把罪責扣在貴妃身上的,奴才如果不那樣說,萬歲即便是要徹查,也勢必要先將貴妃罰上一罰。今夜高家出了事,中宮在宮外沒了母家支撐,宮裡面高太后也是……」她吸了吸鼻子,沒把後面的話直接說出口,不過是與太皇太后二人心照不宣罷了。
蕭燕華眼底笑意漸濃,再接上前話:「如今正是貴妃立威的好時機,真要是在這個當口叫萬歲爺罰了,來日即便真相大白,貴妃的威儀,也是有所損傷的。」
太皇太后眉心一挑:「你倒是挺急著替她立威?」
蕭燕華臉上的笑稍稍收斂了些,肅容認真的看向太皇太后:「奴才既已無清凈可圖,自然要順著萬歲爺的心意走以後的路。萬歲的心裡想抬舉誰,奴才,便會幫著誰。」
太皇太后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是感到驚詫的,可是她眼底的情緒卻絲毫沒有變動過,叫人捉摸不透。
她這一輩子,見過的人太多了,朝堂後宮,各式各樣的。
她雖然不似高氏那樣玩弄權術,可也不是個沒城府的。
聰明人見的多了,往往容易不屑一顧。
可是很顯然,蕭燕華這樣的,沒辦法叫她不看在眼中。
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能夠一點就透,甚至有些事情,都不需要人去提點她,她自個兒就能琢磨明白了。
幸而這樣的人無心權欲,不然這禁庭,早晚也容不下第二個高氏。
太皇太后略眯了眯眼:「你是真的很聰明。」
她由衷的誇讚了一句,才長嘆了一聲:「所以你認為,定妃的事情,是昭妃和榮昌做下的,是嗎?」
蕭燕華抿了抿唇:「奴才手上沒有真憑實據,不敢信口雌黃。可是您既然問了,奴才也不敢不答。先前在萬歲的面前,奴才是這樣回的話,在您這裡,照樣也是這番說辭。定妃之事,昭妃與榮昌殿下嫌疑最重。」
「那就不奇怪了……」
太皇太后語調幽幽然的。
皇帝的心裡,終究還是有一片柔腸的。
若不然,今夜事,他不會再與榮昌多說半個字。
這些年他走的不易,她全看在眼裡,這個孫兒自從七歲后被高氏抱走,漸漸的沉默寡言,看似溫吞內斂。
年少時真正能叫他開懷的,也只有慶都帶著容兒進宮請安的日子。
起初她沒留意,可三番五次的,她發覺只要慶都帶著容兒進宮,他總會有意無意的往慈寧宮跑一趟,且神色與平日里多少有異。
他很少主動親近容兒,可周身的氣息,卻都不一樣了。
所以後來她一直在想,這些年間,支撐著他的,除了先帝留下的基業外,大概就是容兒了。
她知道那是沒人能夠撼動的地位,所以才會屢屢勸告提點榮昌。
只是她沒想到,榮昌這樣執迷不悟,非要跟著徐明惠一條道走到黑。
可是她又無比慶幸與欣慰。
皇帝沒有翻臉不認人,這一點,至少能保全住榮昌,不然真的鬧僵了,就連她,都不好強硬的去回護榮昌。
……
送走了蕭燕華之後,太皇太后一直在寢殿里等著元清回來。
她也叫隨珠吩咐了底下的小宮女兒在外頭候著,見了元清叫帶到她寢殿這裡來。
隨珠這會兒掖著手在旁邊兒站著,想了半天才問道:「您真的覺得,這是殿下做的糊塗事嗎?」
太皇太后斜了一眼過去:「慶妃說的,全是我心中所想的,榮昌這次大概是叫蒙了心,跟著昭妃幹這種事。」
她一面說一面嘆氣:「她心氣高,從小養成的,我平日里並不願過分的拿捏她。又豈料到,一味的縱著她,縱出今日禍端。所幸的是,昭妃和她還有一絲的理智尚存,沒有真的想要定妃和孩子的命,如若不然,她們兩個就是百死莫贖。」
隨珠咬了咬下唇:「奴才倒是覺得,太后那裡……」
太皇太后一揚手打斷了她:「慶妃年紀雖然小,可是看人看事,卻格外的精明。隨珠啊,你在我身邊服侍了這麼多年,這宮裡頭的人和事,也看了這麼多年,你覺著,這是高氏一貫的行事嗎?」
隨珠倒噎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太皇太后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搖了搖頭:「你也知道,這不是高氏的處事方法,你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你心裡也很清楚,定妃的事情,十之八.九就是昭妃和榮昌兩個人做的,你怕我心裡不受用,怕我難過,變著法子的想勸慰開解我罷了。」
「主子,奴才……」隨珠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辯解,可是話到了最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這些年她跟著太皇太后的身邊兒,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她心裡在想什麼,做的事又是什麼目的,太皇太后又怎麼會不知道。
她的確是覺得,這件事和榮昌殿下脫不了干係的。
只不過是怕太皇太后順不過這口氣啊……
太皇太后費心思的勸誡殿下,殿下卻一個字都沒往心裡去。
要真的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鬧,也就罷了。
先前太皇太后病著的那陣子,貴妃在慈寧宮中侍疾,殿下幾次唇齒相譏,太皇太后不是也沒多說什麼嗎?
可是這回不一樣啊。
那是萬歲.寵.妃,肚子里懷著的,更是天家骨肉,殿下這樣做,實在是太糊塗了些……
太皇太后的嘆息止住了,眼神從隨珠身上挪開,飄向了遠方:「幸而孩子沒事,不然將來,我怎麼去見列祖列宗,榮昌她,又怎麼配當元姓。」
隨珠瞳孔驀然放大,大吃一驚。
這話說的,何其嚴重。
她不敢再輕易開口,屏氣凝神的立在一旁,只盼著殿下回來時,不要再扯謊惹怒太皇太后才好。
……
元清回來的時候,是有些垂頭喪氣的。
多年來她為了徐氏忙前忙后,這幾個月里又為徐明惠鋪路搭橋,可是到頭來,得到的卻是這樣讓人難堪的真相。
元邑說了些什麼?
他從沒想過傷害她,叫她不要怨怪,也不要有恨。
其實沒什麼的。
這座禁庭,她待了十幾年,今夜竟頭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念頭。
她從前不覺得,今夜之後,卻覺得這裡全是骯髒。
她是害死了徐明芷,可她也沒想過要瞞著誰,但凡當日高太后追查,她也絲毫不會退縮。
今次她也的確給定妃下了葯,可她沒想過要害她性命,更沒想過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死。
她就算做過種種籌謀,卻仍舊覺得,自己是能夠光明磊落的活著的。
可是這深宮中,實在令人作嘔啊。
元清神色冷然,進了慈寧宮后,連去太皇太後面前請安的心思都沒有了,徑直的就要往壽安堂回。
還是小宮女兒膽戰心驚的攔了她一把,聲兒打著顫,頭也不敢抬的回了話:「太皇太后叫奴才在這兒等著殿下,說您一回來,就叫您到寢殿去問話呢。」
元清這時心下才咯噔一聲。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十分可笑。
她自以為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天衣無縫,可實際上呢?
蕭燕華看出了端倪的吧?不然的話,她不會拉著元邑出去說話,而元邑的反應,顯然是也懷疑到了她,再加上蕭燕華的幾句話,心裡便很偏向於此事是她所為了。
這會兒她回到慈寧宮來,連老祖宗都要把她叫到跟前去問話。
問什麼話?除了承乾宮的事情,還有什麼話好問的呢?
元清揚了揚頭,今夜星光正好,想來明日是個極燦爛的天。
真可笑,到了這時候,她居然成了這宮裡最大的笑話。
她陰惻惻的一聲冷笑,嚇得旁邊小宮女兒打了個哆嗦,她才一眼斜過去,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提著步子往太皇太后的寢殿而去了。
元清進得寢殿中時,太皇太后正靠在炕床上,一眼瞧見了她,面無表情的招了招手:「從皇帝那兒回來了?」
「是,剛回來。」元清蹲了個禮,徑直邁開步子過去,「才進了宮門,宮人說您在等著我。」
「是啊,不等著你,還能怎麼樣呢?」太皇太后見她坐下去,稍稍正了正身子,左臂微微一抬,手就落在了她肩膀上,「榮昌,定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親侄,你就不怕一時分寸沒拿捏住,果真傷了他嗎?」
元清眉心突突的跳了兩跳,側目看過去,卻並沒有躲開。
她緘默了許久,才苦笑一聲:「你果然是知道的。」
太皇太后卻大感意外。
她這樣直接的就坦白了,反倒叫人覺得奇怪。
元清是個最有傲氣的孩子,這樣無奈的苦笑,這種參透般的神情……
太皇太后心下一凜:「皇帝在乾清宮,都跟你說什麼了?」
元清卻並不答話,直勾勾的盯著她:「老祖宗,您早就知道誰才是他心裡的人,卻為什麼不告訴我呢?這些日子以來,您旁敲側擊也好,直言提點也罷,一直叫我不要去跟衛玉容作對,可您怎麼就不肯直接告訴我,衛玉容才是萬歲心裡的珍而重之,我最好不要為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