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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鏢》(一)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地來到一片荒郊。


  先前那條人影來到一塊大石頭前,這塊石頭雖比較平滑但可惜是斜面,那人單手一搬大石頭的一端,後來的那個人從身後抽出一根拐一挑腳前的一塊小石頭,小石頭飛起正好墊在大石頭搬起一端的下面,把大石頭墊平,變成一張石桌。


  其實他不是不能用腳來挑小石頭,只是他太習慣用自己的兵器了。


  這個人此時暗暗佩服那個先前來的人,剛才他見此人掠出城外時,手指借著城磚的縫隙上牆其快如飛,翻越垛口下牆時,用「仙人掛畫」的功夫,背貼城牆成「之」字形曲線下滑,輕功運用之高簡直妙不可言。


  他上前一抱腕道:「少鏢頭,您的功夫越來越俊了。」


  少鏢頭這時從懷裡掏出一包比較稀罕的花生,打開后平鋪大石頭上,說了聲「坐」。


  於是乎兩個不拘小節的人席地而坐。


  少鏢頭從腰間取下一個酒葫蘆,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後遞給他,接著開始包花生吃。


  他也是一大口酒,之後又遞給了少鏢頭,開始包花生吃。


  就這樣,一大葫蘆酒,一大包花生很快地解決掉了。


  「老屈,學武功非得跟外人學嗎?咱們海天鏢局的人你一個都看不上嗎?」少鏢頭說。


  其實「老屈」並不老,但他也不反駁,道:「您甭多心,我要有那意思就是我招子瞎一對兒了。我是沒臉再待在鏢局子里了,總覺得自己這麼大的個兒幾十年的飯就算是白吃了,愣敗在一個女孩兒手裡,再待在鏢局裡只有把面子扎褲襠里過日子了。我聽說謝連聲的武功里『守』字的功夫不弱,說不定能對付那姓安的丫頭片子的棒法,就想跟他討教一下。」


  少鏢頭聽完往起一站,道:「來吧,好久沒跟你過兩招了。」緊接著一晃身,等站穩身形后,他手裡多了一根三四尺長的大樹枝子。


  「老屈」道:「得,那我就陪少鏢頭走幾招。」


  兵器在手,他一見樹枝迎面刺來,左手拐輕輕往外一掛,右手拐往前一砸。


  那知少鏢頭卻跳出圈外,道:「你幹嗎接我的招啊?」


  「老屈」一聽就是一愣,心道:比武過招,我不接招,難道光讓我挨打不成?


  少鏢頭道:「你現在把你的『雹屏拐法』從頭到尾練上一遍,我不叫你停,你就別停。」他的語氣中帶著要懲罰「老屈」的口吻。


  「老屈」聽罷一皺眉,略微愣了一會兒,之後當場立刻「暴風驟雨」起來,當練到第五邊的時候,少鏢頭突然一樹枝刺向雙拐舞成的「雹屏」中,「老屈」隨著樹枝的折斷驟然停頓。


  此時的「老屈」若有所悟,突然高興地大叫道:「少鏢頭,我懂了,我根本不用顧及對方的招數,只要我……」


  一抬頭才發現當場除他之外已空無一人,再看大石頭上,包花生的紙和花生皮蹤跡不見,酒葫蘆底下壓著幾張銀票,旁邊有人用手指蘸著殘酒寫的四個字:攻中自守,出奇制勝。


  濟南正午時分,街上賣吃食的生意無論是飯莊、酒樓、茶食鋪、路邊攤都火的不得了。


  因為勞暾去住的客棧不包伙食,遂就溜溜達達來到大街上想找寫便宜實惠的吃食填飽肚子,忽看見有一個天生黑紅髮相間的大漢,手中一柄不算短的槊。


  勞暾去想起當年大禹治水時,所鑄來鎮海眼的禹王神槊相傳一共有「指」、「掌」、「拳」、「橫」四柄,這個漢子手中拿的兵器就是仿禹王橫槊的樣子打造的,它的樣式就是長桿頂端有一個拳頭橫握一支筆,通體生鐵打造,就是開國名將常茂所使的那種兵器,不過此刻在這個漢子手裡也只能當拐棍用,不是有意褻瀆,而是快三天粒米未進了,腰中盤纏用盡,野外的樹果不知有沒有毒,不敢隨便吃。


  勞暾去看罷心中突想起一人,但也只是一想就又去找吃的去了,還是肚子要緊。


  那漢子是昨晚進的城,找了個門洞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被一聲大叫驚醒,早晨聽人們說閑話才知道,這戶人家姓鄧,還有個叫鄧七的敗家子,至於為什麼會有大叫的聲音就無心知道了。


  現在黑紅髮漢子就希望有商鋪的老闆看中他身強力壯,雇他做苦力來換頓飽飯吃,等來到一個賣牛肉麵攤跟前,一股食物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鑽,愣是聞味聞了將近一炷香的工夫。


  這時麵攤老闆剛騰出手來歇會兒,看見了他趕忙過來招呼,「客官請坐。」


  這四個字無疑像「當頭棒喝」般幫他下了個離開的決心,可剛要走,一隻大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麵攤的長凳子上,道:「兩碗牛肉麵,大碗的,只要是攤兒上有的滷味都切點兒來。」


  麵攤老闆笑著答應一聲就下去了,不一會兒,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和六碟滷味上齊了。


  拉他的人也不客氣,端起碗就唏哩呼嚕地吃了起來。


  大漢稍微呆了一陣,放下槊,更是大快朵頤,也不知道他吃沒吃出麵條的筋斗和原湯牛肉的滋味,估計此時只恨不得自己是個口袋,端起盤碗往肚子里一倒多省事,還得用牙齒去嚼,腸子都快等不及了,不過有比他還快的,吃完桌上最後一口食物才發現旁邊的人早就撂下碗在看著他。


  他「禮貌」地抹抹嘴,想說點什麼,人家卻搶在他前面,道:「吃飽了?」


  他垂首點了點頭,好一會兒沉默。


  人家又道:「怎麼跟金錘鏢局的人分開走了?」


  「我……」「他們是去找『冷家四怕』,而你是去找那籩,對吧?」


  大漢更沒話了。


  「那籩原是我爹的侍女,你一進鏢局時就對她暗生情愫,我沒說錯吧?」


  那大漢實在忍不住了,道:「我就想找到她問個明白。到底……」


  當他想跟人家面對面說話時,眼前只有空碗,碗下壓著幾張銀票和結賬的一串銅錢,旁邊有幾個用手指蘸著剩麵湯寫的字:早去早回。


  勞暾去很是欣賞這一天的黃昏,絢爛、瑰麗,但可惜的是它不解餓,還得去買吃的,遂又在大街上轉來轉去,當選定了一家小飯鋪時,剛一邁腿眼角的餘光瞥見街東來了一男一女,看樣子神態還挺親熱,年紀很輕,應該是新婚燕爾的夫妻,心中不禁開始惆悵起來,自己眼看已到不惑之年卻仍是孑然一身,怕觸景傷情也不去多看,「毅然」走進小飯鋪,其實只要他多看一眼就能認出那個女人是見過的。


  其實大街上又有誰能看出這一男一女今天是頭一次見面,而且還是相親呢?

  這個年頭的男女禮教甚嚴,如果有媒人給女孩提親,那女孩差不多應該羞的找個地縫鑽進去躲幾天,可這位大姑娘不但絲毫未見羞澀,而且跟那個年青後生聊得較為投緣,不知是家裡長輩忙,還是她真的不拘俗禮,要知道,即使是相親,當世習俗也應該是由長輩代相看的。


  就在二人說笑著轉過街角的時候,一條黑豹般敏捷的黑衣蒙面漢子,突然掄出一拳掃向那個男人面門。


  那個男人武功應該不弱,臨危而不慌,剛想輕描淡寫地化去對方的力道,那個大姑娘迎面一把抓住黑衣漢子的拳頭。


  尋常武功一般是抓腕子卸力道,取巧勁,可她卻著著實實接了黑衣漢子的一拳,那絕對是足可取人性命的一招,可見這姑娘的武功走的是剛猛路子。


  黑衣漢子想撤回拳頭,可拽了幾拽愣是紋絲未動,情急之下,雙腿和另一隻手一起攻去,但旁邊那個男的耳里清楚,黑衣漢子只是想撤招逃走,所攻的招數一不致命二無甚勁力。


  果然,黑衣漢子感覺到那姑娘的手稍微一松,便硬生生地拔出拳頭,也不顧有多疼,轉頭就走。


  可這個姑娘不饒,一個疾步跟上繞到黑衣漢子的側面,探手去抓他的蒙臉黑巾。


  黑衣漢子好像很怕以真面目與那姑娘相對,使勁甩開頭,一拳掃出,拳勢不弱,不過那個男人用耳朵一聽就知道,還是虛招。


  也許是蒙面漢子太想立刻逃走,使招的時候慌了一點,讓那大姑娘使個絆子摔落平埃。


  大姑娘上前就搶漢子的蒙面巾。


  蒙面漢子也不遜,用地堂功夫招架,不過說招架不如說躲避。


  那個男的現在很是不解,暗忖:剛才一上來就朝我招呼,可她一接招你就跑。絕對不是敵不住,而是不想讓她知道你是誰。看來你不是為別的事,就是因為我跟她在一起。可你幹什麼不等我落單時再找我呢?你究竟是太衝動?還是太傻呢?不過你倒至少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


  正如那個男的所想,蒙面漢子的武功確實不俗,躺在地上半擋半避和大姑娘「瘋狗」般地進攻已經持續了不短的工夫了,但終究優勢都讓大姑娘給佔了,也不知怎麼弄的,那個蒙面漢好不容易剛要站起來,竟被大姑娘的雙足踩中了雙手,蒙面漢子下半身急忙向上一起,向前一甩,想借勁掙脫。


  但大姑娘不讓,立右掌切蒙面漢子的小腹,貓腰左手一抄,蒙面漢子的面巾在手,而後就聽得一聲怒喝,「沙樂塔!」


  那個男人在一邊聽的很真,知道蒙面漢子就是武林中人稱「傻豹」的沙樂塔。


  又摔落平埃,用雖然英俊卻神容痴傻的面龐對著大姑娘的沙樂塔,愣愣地直著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個脆生生的耳光響起,緊接著打罵聲不絕於耳,賴顯純把面巾狠勁扔在地上,「姓沙的!你來幹什麼?我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要在糾纏我!你真傻假傻?你腦子再傻這幾句話你記不住嗎?話你記不住,我看疼你記得住記不住!」


  可憐沙樂塔一條大漢,被一個大姑娘從躺著打到站著,又從站著打到躺著,到現在沙樂塔一句求饒的話沒說過,一招也沒還過。


  那個男的聽得清楚,沙樂塔的眼睛在流淚,突然上步抓住了大姑娘雙臂,大喝道:「夠了!你有完沒完?」


  大姑娘忙辯解道:「聰哥,你別誤會,我和他什麼關係也沒有。」


  聽到這句話,沙樂塔的眼睛更濕潤了,但他還是一語皆無。


  「聰哥」道:「我要是你就不會這樣去對一個那麼喜歡自己的人。」


  大姑娘本來對這位聰哥很客氣,此時竟也暴喝道:「你怎麼知道他有多喜歡我?你知道被一個人破褲子繞腿似的纏著有多痛苦嗎?你知道嗎?」隨著她的話,她的眼淚一串一行地流下,人不傷心不落淚,而她的淚卻使另外一個人更傷心。


  「聰哥」把躺在地上眼睛紅紅的沙樂塔扶了起來,道:「他不喜歡你,你剛才這麼打他他會不還手?他不喜歡你,他會因為我跟你在一起而向我動手?」


  「他是傻子!他是獃子!」賴顯純大聲地喊到。


  「聰哥」比她更大聲地喊道:「賴顯純!」喊得賴顯純直用一雙大大的淚眼瞪他,只聽「聰哥」又道:「我雖是局外人,但我也能聽出你剛才打在他身上的疼不及他心上疼之萬一。也許他腦子一根筋,也許他想獨自佔有你,可就算你不喜歡他,可他喜歡你有錯嗎?一個人之所以區別於草木是因為人有情,不光是因為會打架,除非那是瘋……」當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突然感覺失口了,立刻住口,可她還是聽到了。


  「對,我是瘋狗,我是瘋狗,誰會願意娶條瘋狗?」喊罷,她轉身大哭而奔。


  沙樂塔見狀,馬上掙脫了「聰哥」扶他的那隻手,追出幾步身子一頓,猛然轉身,不知是感謝還是賠禮,一躬掃地,又快步追下去了。


  「聰哥」站在那裡久久未動,直等幾個看熱鬧的都散了,有一個人走到他身後,道:「她應該聽完你的話,那她此刻也許不會那麼痛苦。」


  「她跑是因為我越來越不會說話了。」「你確實用口不如用耳。」「那東家就請我吃飯吧。我用口說不如用口吃。」「你口吃?又添新毛病了?」


  「聰哥」一笑,道:「咱們『海天』以前有『靈眼』、『諦聽』。我看『利口』之位非東家莫屬了。」


  之後,二人雙雙大笑著走進一家小飯館。


  這家飯館只賣餃子和酒,遂招牌就叫「餃子酒」。


  有道是:餃子就酒,越喝越有。這二人此時也確實「有」,有的是話。


  三杯燒刀烈酒下喉,半斤茴香餃子入肚。


  「聰哥」道:「東家,此番前來不是勸我回鏢局的吧?」


  此時東家斟滿了自己和他面前的酒杯,放下酒壺,道:「要說沒這意思,這謊撒的也太沒意思了。不過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知道,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伯母好么?」


  「托東家的福,我娘還硬朗的很。」「那就好,本來想去拜見她老人家的,又怕伯母多增煩惱,這個你收下,給伯母買些喜歡的東西吧。」


  說著東家把一疊銀票遞了過來。


  「聰哥」忙用手一擋,道:「東家的心意我領了,家中雖不太寬裕,但從來也是吃喝不愁,享用不缺。無論是東家本人還是鏢局都從沒虧待過我,這個實在不必。」


  東家也沒再客氣,手撤回,道:「好吧,什麼也不說了,都在酒里了。」說罷,東家端起酒杯一飲而進。


  「聰哥」笑道:「東家海量。」他也一仰首,空杯放下,「東……」


  這時的「聰哥」驚訝地看著面前只有東家的一疊銀票壓在醋碟下,旁邊有十一個字,是用手指蘸著醋寫的:這是你大婚時鏢局的心意。


  「聰哥」暗忖:好快的身法,估計東家連餃子和酒的錢也付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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