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議》(八)
天外崖在遊人的心目中可是個好去處,三面是峭壁和水,一面是密松林,秀、險、異、奇,天下少有。
可自從「幾能擋」宰父何罪把它做為天外族的「家」以後,一般遊客就沒那個豹子膽了,儘管宰父何罪本身是好客的,而且他並沒有下過任何「不準外人上崖」之類的禁令。
仇坦和廣當此刻已走在那條唯一上崖的山路上,沿路沒有「哨兵」,從來就沒有過,上得崖去,一大片豐收的景象,也不管是常見的糧食和蔬菜,還是引進外國的異種良植,就沒有天外族人不會種的,沒有天外崖種不了的,還有林、牧、飼、漁,亦是一派大好,種類繁多。
這讓一路悶悶不樂的仇波者多少舒展了一下愁顏。
但很快眉頭又擰成了一個疙瘩,他發現族人們在本該忙碌著豐收的時候,卻滿地是亂棄的農具,人不見幾個,就連往常在田邊嬉戲的孩子們也不知哪裡去了。
這時,一個彝族老漢手握一根木棍子,握棍的姿勢隱含邯鄲方家傳男不傳女的「大威棍法」精要,在仇坦和廣當身旁經過時一禮,分別叫了聲「大宰食」、「廣長老」。
所謂「宰食」,在夏朝之前,我國是部落制,族中分配利益和東西時,為確保公平不是由族長,而是大家推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物來宰割分配,此人的地位也只僅次於族長,所以後來官名「宰相」中延用了這個「宰」字。
「力老爹,出什麼事了?大家都去哪兒了?」仇坦問到。
彝族老漢道:「大宰食還不知道,烏單強私吞糧食,大管家阿水要懲罰他,可他卻抓住了管家,還管咱們要這要那的。您快去看看吧。」說著,他往族中開大會、分東西的那間大屋子一指。
仇坦一聽,心中又急,和廣當一齊向叫做「會外屋」的大屋掠去。
此時,大屋裡裡外外都是各色服飾的人,但不是雜亂無章,屋子裡的人有亮傢伙的,也有沒亮傢伙的,三面是人一面是牆圍成一個圈,圈中三個人。
一個先生模樣的人坐在一把圈椅上,看著那兩人,悠哉悠哉地喝著蓋碗茶。
一個游牧民族服飾打扮的人黑巾包頭,露一個肩膀,還有一個瘦而結實的人,用「鷹爪鎖喉功」從他身後抓住哽嗓。
「葉好龍,你少耍什麼花招。快,我要錢,然後我要平平安安地下天外崖。」烏單強急道。
「你要的數目太龐大,一時半會兒是湊不齊的,你得有點耐心才是啊!」葉好龍笑著道。
「媽的,老子不懂什麼叫耐心。你要是不顧及阿水的命,烏老子就送他一程。」說完,他五指一緊。
「葉先生快救我!」大阿水大管家竭力求救到,眼看就要咽氣似的。
「好好好,你先鬆鬆手,阿水要是死了,大伙兒就得活拆了你,你什麼好處也落不下。」葉好龍稍微嚴肅地道,「我已經讓人儘快去辦了。你也彆強人所難,大家也是幹了半天的農活了,總得讓我們喘口氣吧!」
「我看還是少喘幾口氣好,省得耽誤事情。」烏單強獰笑著說到。
「你要是等得悶了,不如咱們聊聊怎麼樣?」葉好龍微笑又道。
「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那就聊聊我,你知道我名字的由來嗎?」
烏單強一聲嘲笑,道:「當然知道,你們家是武林世家,你小的時候特別喜歡看打把勢賣藝的,你老子就以為你是個武痴,可一教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練武的材料,你老子一氣之下,就給你改名兒叫葉公葉好龍。」說罷,他又是怪笑連連。
「不假,要說我於武術一路千真萬確是『葉公好龍』,但是我聽說你小時候也不是練武的。」葉好龍看著他道。
「也不假,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釀酒的。」「可你卻不想做個釀酒的。」「我想做個醫馬的。五歲那年我有一匹心愛的小馬駒子得了病,可我們鎮子沒有會醫馬的,我父母就去別的村找,可等把馬醫請來了也晚了,就這樣還得給那個馬醫捎上幾大罈子好酒走。遂我就立下誓願,一定要學會醫馬。可我跟爹媽一說,卻挨了一頓臭罵,讓我老老實實地學釀酒,別整天價胡思亂想。我氣不過,就在晚上偷偷地溜了出來,去找一個有名的馬醫拜師學藝。」「後來呢?」「後來的事才可氣呢!我是真心實意地去拜他為師,我一個小孩子足足走了四十多里的沙漠,等到了地方連口水都沒顧得上喝就直奔那馬醫家給他磕頭去。可他卻一個勁兒地拿話取笑我,還找我要什麼拜師禮。我們家本來就窮,我也根本沒從家裡帶多少錢出來。沒辦法,我只好去偷,可一下就被人逮著了,痛揍了一頓不說,還把我送交了官府。我只好實話實說,還指望那馬醫能替我求求情。可那馬醫一來就說我痴心妄想要巴結他,還說別輕饒了我。」
說到這裡,烏單強長長出了一口氣,看來當年的事他至今還耿耿於懷。
「再後來呢?」「我在監牢獄里認識了一個土匪頭子叫『老雕』。他倒還挺照顧我,不讓別人欺負我。一天夜裡,我正睡得沉,一聲巨響把我吵醒了,原來是『老雕』的手下來劫獄把牆給炸塌了,他讓我跟他去當強盜,我沒肯,就趁亂跑了出來。等一步一挨地跑回了家才知道,我爸媽不知道我去哪兒了,為了找我跟地主家借了高利貸僱人去找我。錢花光了沒錢還,地主家的管家天天逼債,活活逼死了我爹我媽。我為了報仇,一口氣跑到了『老雕』那裡跟他學功夫。等長大了,先殺了地主和管家的全家,然後把那個馬醫的手剁了下來,還挖了他的眼珠子,看他以後還怎麼醫馬。」「後來你的武功越來越高,名氣越來越大,混了個『大漠雕王』的稱號,還拉起了一杆子人馬。」
「對,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光彩了。嗯?老實點兒!你找死呢?」
原來是大阿水剛才動了一下。
「好大火氣啊!不過,是把寒心的火吧?」葉好龍一邊用碗蓋「噹噹」地撇著茶葉,一邊看著茶碗道。
「你……你說什麼?」烏單強有些個激動,這把「寒心火」似是對他來說非同一般。
「嘿嘿,聞烏兄剛才之言未必屬實吧?」「我怎麼說假話了?」「那個地主家的人你都殺了?」「對,都殺了。」「下人們呢?丫鬟們呢?也都殺了?」
烏單強頓時一啞。
「恐怕還有剩下的吧?」「你是不是知道她的消息?」「有句話叫做『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你總聽說過吧?」「別再啰嗦了!你到底說不說?」
說著,「鷹爪」又一緊,這回大阿水連聲都出不來了,只是一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讓人看著難受。
「對你的『護身符』好一點。他要出事,咱們族裡的刑罰你是知道的。」「那你快說!」「好,我說。你並沒有殺光那個地主家的所有人。有一個小丫鬟叫幸花水,長得有幾分姿色,你就把她帶了回去做壓寨夫人。本來幸花水不願意,開始你也是強逼著,可你後來就越來越離不開她了,為拴住她的心,你還親自教她武功。可她的功夫剛有所小成便提出要去中原買一些喜歡的東西,還說日子不能耽擱,否則東西就過了時令。你當時正好兒有一樁大富貴要得,就想反正她已經是你的人了,就放心地讓她去了。可到了本來說好回來的日子她連個消息也沒有,遂你一等就是一百多天,其間你是什麼買賣都不想做了,見天兒地借酒澆愁。你手下人看你真是個『媳婦兒迷』難成大事,就不再認你是頭兒了。你一氣之下,自己去中原找幸花水,路中水糧用盡,遇上驚弓鏢局的鏢隊想行搶,卻被羿煩耀射中了,仗著你功底兒紮實這才逃出生天。想那大漠之中你孤身一人,無葯無食無水……」
葉公好一副靈牙利齒,語聲清楚且語速非常快。
烏單強好幾次都想攔住他的話,可怎奈又要顧及「護身符」。這會兒他總算是能插進話去了。
「夠了!」他大聲道,「這些用得著你說嗎?」
「難得你還記得。那你忘沒忘記是大族長救的你?忘沒忘記是族中的男女老少為你到處尋求的葯?忘沒忘記你的傷由外傷轉成了內傷弄得你神志不清誤傷了徐、沙二位長老?要不是你誤傷了他們,他們這回也不會出事!你……」
正在葉先生說得正憤慨之時,烏單強一聲暴叫,「你說不說她的事?」
葉公看了看他,「幸花水一到中原就投進了『燙冰』申恨疑的懷抱。申恨疑也像你一樣,為拴住她的心,也親自教她功夫,還把火神矛傳給了她。可幸花水人如其名,惹得姓申的發了脾氣。他發脾氣什麼樣,烏兄應該有所耳聞吧。而且我還聽說火神矛已被收回。」
「不會的,她不會那樣的。你,你騙我!她現在好好的!」
「你那麼肯定?」現在的葉公已經將笑臉收起。
「對,你就是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說什麼是手足同胞,明知姓羿的是我的仇敵,還邀他上天外崖入族。」「是手足同胞就該以大家的利益為重。你私自侵吞糧食是拿我們當手足嗎?」「呸,本來我以為跟你們能幹一番大事,可你們卻叫我在這裡種地。今天我只是多拿了點兒糧食你們就沒完沒了的,現在我要離開這裡。」「去找幸花水嗎?真能找得到嗎?」「你管不著!」「你找到又怎麼樣?她根本就不能喜歡你。你殺了她主人家那麼多人,肯定有她的手足同胞。」「我,我殺他們是為我爹媽報仇雪恨!」「那你想過沒有,你父母的死也是因為你的緣故。」「我,我沒有……」「你沒有什麼?你自己也知道脫不了干係對吧?還有,幸花水也是你害的,你強搶霸佔民女,她恨你超過你恨那個馬醫和地主。」「不,不,她不是恨我,她是恨……恨……馬醫……地主……羿煩耀,那是我該恨的!」
「是呀,是你該恨的,管她什麼事兒呀?她不恨你又能恨誰?」葉公嚴厲地道。
「我……她……你,我恨你!」他一聲狂叫后甩開大阿水,雙「鷹爪」奔葉公抓來。
葉公不慌,把碗蓋朝烏單強身後的牆扔了過去,「欸!『燙冰』!」
烏單強的眼光頓時被碗蓋一領,然後沖自己映在牆上的影子撞了過去,登時一大塊紅跡染上了牆,他的十指也深深地插進了牆裡,臨死的時候留下了一句話,「姓申的,花水先跟的我,她背著你出來是見我,有什麼你沖我……沖我來。」
此時,烏單強的屍身順著牆癱軟了下去,只是十根手指還掛著。
「葉先生果然好計謀。」仇波者贊到。
「也是個痴情的人,幸虧他的傷勢還未痊癒,否則我也是回天無力。」
「此人一死,生前的事也就全都一筆勾銷了,最好能和幸花水葬在一起。」廣當道。
葉公聽罷一聲苦笑,不言可否。
「好了,此地的事就交給大阿水去辦吧。大族長還在等著我們呢。」仇坦道。
大阿水亦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