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採桑

  等他們趕到斷橋上,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水波在蕩漾。她竟連撲騰一下也沒有,直接就沉入了湖底。


  天錦實在不相信,一條鮮活的人命,就這樣消失在眼前。她雙眼一紅,鼻子一下子就酸了,目光狠狠地瞪向司馬元顯。


  「都是你這個登徒子,現在滿意了!」


  司馬元顯目瞪口呆,望著已經恢復平靜的湖面,似乎是受到了驚嚇一樣,臉色刷地慘白。


  「我只是想給她畫個眉而已。」他喃喃開口,聲音輕顫,「怎麼就這麼想不開,非要跳湖自殺……」


  「你還說!」天錦氣憤難平,終究是忍不住踢了他一眼,「女子名節多麼重要,這是她大喜的日子,你當著她夫君的面,鑽入她的轎子,你讓她有何顏面活下去!」


  「我,我……」


  面對天錦咄咄逼人的口氣,他一時啞然,無言以對。


  湖岸邊驀地傳來一陣凄厲哭聲,有人跳下湖去打撈,有人一遍遍呼喊……司馬元顯腳下踉蹌兩下,臉上血色盡失。


  天錦臉上怒氣不褪,剛要上前,卻被徐覆道一把拉住。


  徐道覆小聲道:「我們先走。」


  「可是……」天錦望著岸邊那邊混亂,難道就這樣算了?


  「走!」徐道覆卻沒給她說下去的機會,拉著她下了斷橋。


  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司馬元顯還獃獃立在橋上,目光落在那片碧色的湖水上,神情蔫蔫。


  那可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轉瞬就沒了。天錦對司馬元顯這種任性妄為的行為十分厭惡。現在後悔有什麼用!


  她滿心的憤怒,被徐道覆拉著走了老遠,還義憤填膺道:「先生為何要將我拉走,就算他是世子,也不能這樣草菅人命!」


  徐道覆嘆道:「世子雖然行事乖張,但本性並不壞。」


  天錦冷笑,「本性不壞就能縱容惡犬傷人?做出當街將人逼死這種事情?」她沒法認同這樣的話。


  徐道覆又嘆,「他也是可憐之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


  說話間,兩人不知不覺拐進了金烏巷。巷口處一座茶樓正對著熱鬧的街道,裡面賓客滿座,似乎是聽到了外面的哭喊聲,都紛紛離席,奔至門口,窗邊。


  天錦只覺得心口越發堵得慌。


  徐道覆乾脆閉口,不聲不響將她領進一間藥鋪。天錦看著裡面琳琅滿目的藥材才反應過來。


  「這裡是?」


  「仁和堂。」一道輕柔的聲音從後堂里傳來了。


  連接後堂的一道鏤空菱花小門被人從裡面緩緩打開,一位頭戴方巾,身穿布衣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


  天錦看著她素凈臉,正疑惑著是否在哪裡見過。


  那位女子已經走到了跟前屈身行禮,笑盈盈喊了一聲,「義父。」


  天錦微愣。


  只見徐道覆捋著長須,和藹點頭,「一路辛苦了。」說罷,才朝天錦介紹道:「這是老道的義女,公主可以叫她採桑。」


  「採桑?」天錦眨眨眼,「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徐道覆正色道:「採桑乃是葯女出生,一直跟在葯堂里打理藥材,不知公主在哪裡見過她?」


  天錦被問住了,為難地笑笑,「興許是我記錯了。」


  「公主沒記錯,我是胭脂。」採桑眼裡含笑,又朝著她屈了屈身。


  天錦不由驚愕,「胭脂?竟是你……」


  採桑眼裡底笑意越濃,見徐道覆一臉迷惑,她側身抬手,「義父,公主,請坐吧,此事說來話長。」


  她如今粉黛未施,打扮得十分素凈,五官反而顯得十分精緻,哪裡是歸香苑裡那個姿色平平的胭脂能比的。


  更重要的是,她既然是徐道覆的義女,怎麼流落到煙花之地?

  採桑眼裡笑意稍褪,待兩人坐定,才緩緩道來。


  「當日,廣陵仁和堂急需一批藥材,只因淝水大戰在際,淮水一帶的通道全被封鎖。藥材遲遲不到,仁和堂堂主急不可待,先後派了幾個人前去接洽都遲遲未歸。


  堂主無耐之下,只得親自去取,不想途中遇到了流民,藥材被一搶而空,他也因此而受了傷。回去之後,久卧於榻上無法下地。戰爭爆發后,廣L縣各大葯堂里藥材都變得緊缺。堂主的傷無藥材可治,我只得隻身出城去採摘。


  那幾天剛下雨,山路崎嶇難行,我不慎從山坡上滾下去,醒來后才知道被瀟湘樂坊吳班主所救。出於謹慎,我便化名胭脂,之後就跟著樂坊一路走走停停,繞了大半年,直到又重新回到廣陵……」


  她輕描淡寫地說完這番話,天錦久久無語。


  同樣是受傷獲救,她們的命運卻截然不同。採桑聰慧又懂得忍隱,身淪囹圄卻能全身而退。


  反觀她……身心俱憊!

  「採桑從未見過公主殿下,先前多有得罪,還請公主恕罪。」說完,她便要對著天錦跪了下去。


  天錦眼疾手快,趕快托住她的手臂,「我不是錦公主。」


  採桑一愣,不解地看向徐道覆。


  徐道覆眼裡閃爍,微不可察地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順勢站了起來,話峰一轉,「不知義父此番召我來山陰有什麼吩咐?」


  天錦也正疑惑,不知道徐道覆突然把她領到這裡來做什麼?

  徐道覆朝著天錦拱拱手,「公主身邊需要有信得過的人使喚,既然兩位早有淵源,那就再好不過了。」


  此話一出,天錦大為感動。她在琅邪王府身份尷尬,府上的下人如玉兒那般都是身份清白的家僕,迫於無奈來侍奉她,言行之間多有懈怠嫌棄。


  她是為了報仇才寄人屋檐之下,也不好因為這種小事去打擾王妃,徐道覆此舉實在是體貼入微。


  她的心裡,沒由來對他生了不少好感。


  採桑含笑道:「就聽義父的安排,只是王府里怕是不好進。」


  「是啊,」天錦輕嘆,「王府規矩多,這事還得稟明王妃,經她之手才能安排。」


  「何必這麼麻煩。」徐道覆搖搖頭,「老道投身琅邪王門下,身邊也該有個人照顧起居,琅邪王早知道老道有個義女。你明日便去王府,向門房說明身份,便能順利進府。」


  「原來先生早有安排。」天錦心中一喜。


  徐道覆捋著鬍鬚,笑容和藹,神色間卻有種說不出的高深莫測。


  他說:「公主不妨在此稍等片刻,老道還有些事情要囑咐採桑。」


  天錦欣然點頭,「兩位請便。」


  後堂之內。


  採桑臉上笑容收了起來,「義父。」


  徐道覆也是一臉嚴肅,「淝水一戰,公主失蹤后,虞美人眾部群龍無首,消息阻塞,好在你平安無事!受苦了。」


  採桑雙眼微垂,「我沒事。先前是身陷歸香苑無法脫身,只是外頭那位……」


  「她便是錦公主。」


  「啊……」採桑被嚇了一跳,一會兒是一會不是的,她都要被弄糊塗了。


  「她失憶了。」徐道覆暗嘆,「我曾試著喚醒她的記憶,只可惜她似乎很抗拒。說起來,她又是怎麼進了青樓的?」


  這個採桑倒是打聽的一清二楚,當下將天錦如何被救,又是如何被人欺負,還有之後種種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徐道覆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那劉裕是何許人也,配得上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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