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危機
雨璇的提議,在場儲戶都沒有反對。於是,果真有一些儲戶的家人留了下來「監視」,其餘都急急忙忙奔回家拿戶帖和存摺了。
至於已經帶齊全的,雨璇便讓鋪子下人在大堂里擺上一溜兒長桌,現場給他們登記開戶日期,依照日期排序,先開戶者先提款。因為這日的現銀都已被取光,預約取錢的都是次日的。
看看大堂秩序穩定了下來,又有蕭韻坐鎮,她這才放心,趕緊往後台奔。
「東家!」連萍幾個躲在茶水間里哭成了淚人,也不知她不在的時候受了多大委屈。
雨璇把她們一個個地扶起來。「唐溫祥他們呢,怎麼就你們幾個女孩子?」
「唐公子和仝公子都受了重傷!章公子和文公子送他們去醫館了!好容易才出去的!」連萍嗓子啞了只能比劃,連葉、連露、連羽一起回答。
「傷得怎麼樣了?」雨璇大驚失色。沒幾日他們幾個就要參加殿試了!
圍攻的人擠滿了大廳,唐溫祥四個大堂經理就成了前線,受攻擊是首當其衝的。
「被一群人痛打!有人要放火,唐公子他們死死攔著,嗚……」連羽抽抽噎噎地說。
雨璇憤怒得想破口大罵。打人,砸鋪子,還要放火!這不是流氓強盜嗎?他們就是吃准了一個法不責眾!究竟是誰在背後使壞?
出來后,蕭韻得知便說道:「我讓人去醫館看看吧。前面廳里的儲戶們已平靜下來了,都老老實實地登記,何況還有下人護院們陪著,我已吩咐過他們好好招呼了。」
「如果要抬人回來,讓他們從前廳進!就讓大家看看人都被傷成什麼樣子了!我就不信這些人的心是鐵打的!」雨璇咬著牙說。
「知道了。」
蕭韻派人出去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回來。唐溫祥和仝慶源傷得最重,是被護院們用門板抬回來的。章信琮和文宇駿還能走路,但臉上身上也都掛了彩。
看到鼻青臉腫、傷痕纍纍的四人,雨璇哭了。叫她如何不掉淚,她是老闆,這都是她的原因,沒有做好應急預案!
「東家,我們沒事,就是點皮肉之苦……」
第一次見這個聰明樂觀又堅強的小老闆哭,唐溫祥躺在門板上還努力地安慰她,他的聲音也是嘶啞的。
「嗚……這樣你們就一點儀容都沒有了,殿試那天能恢復嗎,在皇帝面前還怎麼爭印象分啊,我害了你們了……」
一哭面具就發鬆,開始搖搖晃晃。
蕭韻急忙擋在她前面。「阿萍,你們幫著招呼唐公子他們先去休息,其他事就都交給我……和東家。」
「是。」
等人都走了,蕭韻把雨璇帶進辦公室,嘆著氣關上門,給她取下已經被淚水泡軟的面具。
「你看你,好好的非要開什麼鋪子。難道你家這麼缺錢?」他掏出他的大布帕給她擦眼淚,「更不用說你還有我……」
更不用說,你還有我這個富有的未來夫婿了。
他是這個意思吧?
雨璇竟然有破涕為笑的感覺,而她也的確笑了。就在這火燒眉毛的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情笑,也就蕭韻能有本事逗她。
她忽然想到了一句在現代很流行的話。
「喂,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將來你的都是我的?」
蕭韻立即點頭如搗蒜。
「哈,那我可得說清楚,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蕭韻嘴角微揚,笑道:「這還用說。」肖想妻子的嫁妝,那算什麼男人。
他心裡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伸手將她摟在懷裡,輕輕地拍撫。
「是我不好。我來晚了,害你差點兒……」
他沒有說完,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
天幽峰那人的重重威脅就擺在眼前,還有舊日的情分,紙條上有段話字跡彎彎曲曲的,一看就是病危的她寫的。
可是,想到鋪子就要被那些紅了眼的百姓夷為平地,而他最心愛的人,就在那裡,直面憤怒的人群,面對即將失去一切的百姓會做出什麼不計後果的事來……
他沒有多猶豫,簡短地交代了小七幾句,就飛一般地趕過來了。
還好他來得及時。要是晚了哪怕一點點,這些急紅了眼的百姓在有心人的煽動下,會像飢餓的狼群一樣瘋狂進攻。
雨璇從蕭韻的懷裡抬起頭來。
「我這不是沒事兒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及時出現的。」她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走出他的懷抱,來到辦公桌前坐下。
「這事情棘手了,唉!」
桌上攤著一張大紙,那是她剛整理出來的資產負債報表。
「說說看。辦法總歸是有的。」蕭韻像往常一樣地坐到她對面。
「我預估了一下,咱們放出去的銀子差不多佔了六成,」雨璇指著一個數字,「也就是說,可動用的銀子不過區區四十萬兩。」
六十萬兩銀子的缺口。破夾襖說她緩兵之計沒錯,她不過能拖一天是一天。必須湊齊這麼多現錢。今日還只是一些普通百姓,要是驚動了富貴圈,個個也派人過來取錢,那又該怎麼辦呢?
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京城借貸社的貸款業務井噴,各階層都紛紛來借錢。不光是農民、商鋪、小手藝人,大中型商鋪和富貴圈,乃至京城一些中央衙門也上門求貸。
衙門是極好的借款人。在現代,各級中央部門有個時髦的名詞,叫做「機構客戶」,是各大商業銀行競相拉攏的對象。
他們對她的銀子有很大的需求。朝廷那邊,國庫的稅銀回籠慢,很多即將上馬的項目拿不出銀子來,只能幹等國庫撥款。可是,皇帝又催著趕緊修建。借高利貸吧,吃不消,現在有了這樣規範經營的、利息又低的民間貸款,在他們眼裡就成了香餑餑。
對於銀錢鋪子來說,朝廷衙門的背後是國家,只要大益還是穩穩噹噹、國泰民安,放給各衙門的貸款,可說是放得出去收得回來,利息收入又高,自然求之不得。所以,她放了很多錢給這些衙門。
可凡事有利有弊,這些大戶的借款金額高、期限長,至少都在一年左右。現在錢放出去才多久啊,遠遠沒到歸還的時間,這麼非富即貴的主兒,想催人家把借給他們的銀子還回來,這不是找打嗎。
可恨,怎麼開個金手指就這麼難,當時吸收存款遭遇了永富錢莊打壓,現在好容易把貸款做起色了,又遭遇了擠兌!
「我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這樣了。到底是誰在使壞,可恨!」雨璇皺著兩道秀麗的眉,差點擠出皺紋來。
蕭韻起身走了過來,一把將她抱起,就往休息室走。
「……你、你做什麼?」
「你太累了,先小憩一會兒,我來想想辦法。」他抱著她來到裡間,將她放到床上躺下,又給她蓋上被子。
「可是我……」雨璇想要坐起來,被他按住肩膀。
「剛才你差點暈過去。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身子?今天東奔西走的,就別再費心思了,過了今日再說。」他低聲道,「再著急也沒用。你睡一會兒,等天黑了我叫你,再把你送回家。」
回家?她忽然想起,這麼大的事情,齊夫人她們知道了該怎麼辦?
「我娘……還有明日和錢莊預約取銀子的事……」想到這裡,她雙手一撐,想要坐起來。
沒等她說完,蕭韻飛快出手,點了她的睡穴。
眼前的人兒雖然閉上了眼睛,但雙眉還是微微地蹙著,也不知會不會再做什麼噩夢。
他嘆了口氣,伸手去捋那兩道細眉。
「真是沒見過你這樣逞強的,你到底是個女子啊,總這麼什麼都自己扛,要我們男人做什麼呢?」
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給她蓋好被子,然後無聲無息地出去,從外面關好休息間的門。
「阿柱,你守著姑娘。」走出辦公室,他囑咐像門神一樣立在那裡的阿柱。
「是。」
隨後,蕭韻帶著小七,向唐溫祥四名舉人所休息的樓層走去。
……
雨璇這一覺睡得很香,等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閨房裡了。
她覺得神清氣爽,紫燕見她醒來,就笑吟吟地伺候她穿衣,又端來飯菜,說是一直熱在小廚房的灶上的。
「老爺和夫人呢?」
「和姑爺在書房裡。老爺說了,等您醒來,用完飯就請您過去。」
看來事情瞞不住了,蕭韻這是在和他們商量!她三口兩口扒完飯,急忙趕到了書房。
齊老爺、齊夫人、齊震和蕭韻正在商議,見她過來,齊夫人又是一把將她抱到懷裡,心肝肉地喚了半天。她見寶貝女兒累成這個樣子,別提有多心疼了。
「開鋪子也罷了,再不濟也不能這樣拚命啊,幸虧有韻兒這孩子照顧著,不然叫娘如何放心!」齊夫人嗔怪道,「我看等你過了門,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哪兒都別去了!」
「是啊妹妹,掙錢是我們男人的事。」齊震也附和。
雨璇臉紅了,也不好分辯,蕭韻笑了笑說:「此事回頭再說,先把眼下的事情解決了。」
「韻兒,你說。」齊老爺也不叫「賢婿」了,直接跟著妻子叫昵稱。
「下午的時候,我帶人出去了解了一下。」蕭韻道,「據連葉說,一開始是有人過來要取走一份定期存款,她就要那人出示戶帖和存摺,結果存摺是有了,戶帖卻沒有。那人一著急嚷嚷起來,原來存錢的是個小生意人,他的寶貝兒子跑去賭坊里擲骰子,輸紅了眼睛就偷拿家裡的存摺抵出去翻本兒。」
「明白了,是賭坊的人按照那敗家子的話來取錢,而鋪子不給他取錢,因為取錢的只能是儲戶本人?」齊震問。
「當然了。」
可是,這樣就把借貸社給牽扯到這起熊孩子惹下的糟心事兒里。
「賭坊的打手找上那小生意人,他為了禍水東引,就把事情賴在咱們頭上,硬說咱們不給錢。我猜,那小生意人多半是將戶帖藏起來了。賭坊派了些無賴煽動鬧事的時候,小生意人一家大概趁機跑了。」蕭韻說。
雨璇坐在一邊,恨恨地抓緊了椅子副手。作為面向最廣大公眾的銀錢鋪子,最害怕流言了。現在就算知道了原因又有什麼用?巨大的名譽傷害已造成,爛攤子還得處理。
「這是什麼小生意人啊,給借貸社留下這麼個滅頂之災,真是把他們千刀萬剮都不解恨。」她氣憤地說。
「眼下也來不及去慢慢查訪到底是何人挑唆,又是怎樣鬧成今日下午那樣的境地。」齊老爺嘆,「出了這種事,該如何解決?」
雨璇羞愧地低下頭。千錯萬錯都怪她,是她將齊家推到這樣可怕的危機面前!
「霏兒。」蕭韻正色說道。
平時他不是直接你來你去的就是開玩笑般地喊她「東家」,兩人甜蜜的時候,也會喊她「寶貝」、「娘子」等,像這樣直接喚她閨名的少之又少。她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我要回一趟翠溪。」
什麼?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要離開?
「……哦,好的,那我給你記著考勤……」她心裡說不上什麼情緒,只有機械地回答。
「我回去調銀子,現銀。」見她似乎誤解了自己,他補充道。
「什麼!」她大驚,繼而吶吶地說:「你……你不必如此的……」
齊老爺也動容道:「韻兒,你這又何必……實在不行,可以用銀票啊,或者找當地官府開飛錢也行。」
飛錢有點兒像票匯,是古代一種匯款的方法。匯款人找官府繳納對應的錢數,官府給開出來一張票子,上面寫著金額,稱作「飛錢」,收款人收到后,拿著這張蓋有官府印章的票子,可去當地的錢莊提取銀子。
「不。南北銀票不是一個錢莊,兌起銀子來耗時極久。況且,像這樣大面額的飛錢,京城的寶祥錢莊也不能一下子拿出來這麼多現銀。」
雨璇覺得很想撞牆。
六十萬兩銀子啊,那就是三十噸重的貴金屬,南北之間這麼遠,一路上要用多少匹馬、多少輛車?情況緊急他必然星夜兼程,又要冒多少風險!
「我已下定決心。」蕭韻說。
「應該、應該有別的法子的,我們可以去那家賭坊,與那兒的老闆說清楚……」
「霏兒。」蕭韻搖頭,「現在問題不在於賭坊。借貸社要想繼續生存,就只能拿出姿態來,按照原先的許諾,把老百姓的銀子一筆一筆地退給他們!」
「我……」
「現在還是些平民。京城消息傳得那麼快,那些存銀的大戶要是知道了又當如何?」蕭韻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他們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會到鋪子里來,但是他們會來齊府!」
「那……那我也要拚命想辦法……」
「岳父會受什麼影響暫且不論,子煊的去向還未知。」蕭韻緊逼一句。
她無力地垂頭。
齊家所有人都沉默。
蕭韻觸到她的痛處了。她以齊震的名義開借貸社,事情傳開,齊震背上非法集資的惡名,他辛苦多年謀划的前程……
齊夫人日日以淚洗面,齊老爺被罷官,齊震苦惱地酗酒……她無法想象這樣的局面。她愛這些人,她打心眼兒里把他們當做親人,她希望他們好好的。
「事不宜遲,我馬上就走。霏兒,你聰明多智又果敢,我回來之前一定要想方設法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