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盛宴(三),利用
在文武百官和後宮所有嬪妃的眼中,雲傾對契丹二皇子的不屑似乎已為中原千百年來兵力無法抵禦契丹強壯兵馬衝擊的揚眉吐氣。甚至垂簾幔帳后,佯裝不適,假稱不宜露面待客的太后都微微露出了笑意,對她而言,這個小皇后是眼中釘,肉中刺,已經到了不可不拔的地步,可是在一刻,她卻是十分快慰。
但是凌燁軒帶笑的眼底沉溺著寵愛和笑意的同時,卻也閃過幾許深藏的複雜情緒。他定定的凝視雲傾,深深的看著那雙輕透的琥珀色眸子,似在探究,因為他知道,雲傾的性子向來不單純,她能在眾人面前如此奚落契丹二皇子,肯定包含著某種原因。
但是,雲傾藏得太過嚴實,因為她的防守向來是無懈可擊……
聽到耶律達納提出的要求,雲傾知道他必然是想讓那十二名美人兒上來獻舞,於是她紅唇慢慢的,淺淺的勾起,因為,這正是她想要的。
抬眼,雲傾淡淡的望向凌燁軒,他的眼神深邃得令人不敢直視,寒如古井,但是她卻揚起了如花瀲灧的笑顏。或許,他已經猜測到了她幾分心事和設計,但是,他不會想到她練習了那麼久的鳳尾琴,要鋪設的並不是讓冷、王二族聯姻這麼簡單。
「皇上,您看呢?」耶律達納詢問雲傾的話,雲傾不動神色的轉而問皇帝。這事禮數,更是規矩,沒有人會覺得不妥當。
皇帝淡淡一笑,沉沉的看著雲傾,笑道:「今日的晚宴是皇后一手操辦的,朕相信皇后的眼光」
好一個句相信,雲傾臉上的笑意不減,但是眼底劃過一絲寒意,她垂眸,睇向耶律達納,婉和而端莊的道:「既然是秦安王的盛情,本宮和皇上又怎能拒絕呢?」
「好」耶律達納眼底一沉,隨即站起身,啪啪啪的拍了三掌。
眾人都屏住呼吸,只聽到御花園的拐彎處,一陣拍鼓聲響,隨後眾人紛紛回頭,竟見鹿角吹鳴之時,十幾個身穿鵝黃抹胸,露臍,纖細如靈蛇扭動的腰肢上綁著銀色脆響的鈴鐺的少女緩緩而來,那伴隨薄紗圍裹的長裙,沙沙沙的發出詭異而動人心魄的樂章。
這十二個女子雙足裸。露,全身肌膚呈現健康的賣色,美麗的容顏上濃妝艷抹,排成雁尾的形狀,舞動而來,那性感與與生俱來的嫵媚讓在場的所有官員都瞪大了雙眼。
因為,她們的骨頭裡似乎充斥一股無形的噬心妖嬈,勾魂奪魄,這是中原女子所沒有的銷魂和狂放,而這些東西,卻能從她們的一個攝魂眼神和扭動的腰肢表達得淋漓精緻。
鼓聲依舊,鹿角抑揚頓挫,而那十二契丹女子更是跳得妖艷噬骨,纖細的玉足抵在艷紅長毯鋪設的青石上,旋轉,扭動,伸展,彷彿那豐滿香艷的身體沒有骨頭,並且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勾引與誘惑。
男人們看傻了眼,而那些貴婦和嬪妃則是煞白了臉,她們何曾見過如此大膽放浪的女子?就算是在閨房之中,只恐中原女子都未必能在自己夫君面前表現得如此形骸。而那些未經人事的少女們則是面色緋紅,嬌羞遮掩,不願去看這火辣難堪的舞蹈。
雲傾坐在鳳椅上,雙眼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如妖媚一般的女子,竟沒有半點驚駭,反而顯得興緻勃勃。跳得不錯,胡人的開放表達在肢體語言上,難怪以前訓練她們的導師曾說,一個真正的優秀特工,要懂得如何用自己身體和眼神去得到情報抑或是取人性命。
可惜,曾經的雲傾是個天生尤物,根本不需要花這些力氣,就可以對那些男人手到擒來,然而,今天看到這樣活色生香的舞蹈,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以前是不及格的。
一曲舞罷,百官油然不能回神,而那十二名妖艷的少女則是徐徐走到皇帝面前,叩拜在地。
皇帝冷眼看著這些艷麗妖媚的女子,面容上依舊是淡淡的笑意,絲毫不為所動。他轉眸撇向雲傾,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道:「皇后以為這些少女跳的如何?」
「很生動,嫵媚流轉,活色生香」雲傾毫不避諱的回答。
然,這個回答卻差點讓宴席間的文武百官嗆出水來,他們此刻才剛回神,都為剛才的忘情獃滯而耳熱不已,此刻已是看都不敢再看那些少女一眼,更是有幾個懼內的官員,面色都變了,也不知在那宴桌之下,發生了什麼。
耶律達納原本很滿意文武百官的反應,但卻見雲傾和皇帝竟然絲毫不因為所動,不禁略黜起眉宇,眼底劃過一絲震驚。這個六歲皇后若是年小,不懂男女之事,香艷閨密也就罷了,但聽她剛才的那番話,竟又似這裡的人,唯獨她看懂了這舞蹈所表達的暗示,但她卻還能如此雲淡風輕,絲毫不受影響的說出評價,這讓他何其震驚。
凌燁軒對雲傾的回答也感到詫異,他眸光微動,但隨後卻一笑置之。
他的皇後向來都是人小,但心智卻比任何都成熟,聰慧,彷彿天下間沒有事情是她所不知悉的,所以,他並不驚訝。
「皇後娘娘果然厲害,竟然評出此舞的精髓,臣下佩服的五體投地」耶律達納說的是真心話,至今為止,他還沒有見過一個六歲的孩子竟能聰慧冷靜到如此地步,也一點也讓他漸漸開始相信天下間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玄燁國的六歲小皇后其實就是一個妖孽。
「秦安王謬讚了,本宮其實並不懂什麼舞蹈精髓,所以若說本宮評對了,也是這幾位舞姬跳得實在是好,所以本宮才能一眼便看出」雲傾冷淡的說道,她睇望向石階下那十二個妖媚女子,這些女人,無論是留在後宮還是賞賜給各位大臣都是個禍害,但是耶律達納的本意或許就是讓她們來迷惑君心。
若是以前,她或許可以不管,但是現在她卻不容許有任何意外破壞她的計劃。所以,她必須先下手為強。
「哈哈哈,這下,倒是皇後娘娘謬讚她們了,這些不過是臣下王宮內的一些普通舞姬而已」耶律達納笑著說道,然,他剛想提出將這十二名舞姬送給皇帝,就聽雲傾突然道:「可是貴國的舞雖然跳得好,奈何我朝的皇上卻無福消受,實在是可惜啊」
耶律達納雙眼陡然一眯,忙問道:「皇後娘娘的意思,臣下不明白。」
雲傾笑了笑,確實情意綿綿的朝凌燁軒看了一眼,在得到凌燁軒溫柔回視之後,心中也明白了,其實皇帝也不想讓這些可能是姦細和懂得媚術的女子留在中土,於是便笑道:「秦安王所有不知,我軒燁國自太祖開闢疆土以來,向來遵從以仁德治國,以孝示於天下,所以,歷代君王都鮮少沉醉於歌舞聲色,以防誤國誤民。而皇上才登基六年,更是不能違背祖宗的訓誡,所以,這些舞姬們,恐怕皇上不能收下了」
耶律達納面色頓時變得難看,他冷冷的盯著雲傾,對於這個六歲小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壞自己的計劃,十分的惱怒,但他依舊強忍下來,唇角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意,大有反擊的意味。
因為,剛才雲傾在說歷代君王鮮少沉醉歌舞聲色之時,就已經向他透露了一種訊息,那便是,既然皇帝不能沉醉歌舞,那麼宮廷之內也應當沒有人會舞蹈,而一個堂堂鼎立於中原的霸主國中,竟然沒有一個會弄舞的,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皇后所說甚是,不過這些舞姬可是臣下的父王和太子長兄千挑萬選之後,才讓臣下千里迢迢的從契丹帶來,若是就這麼帶回去,恐怕會辜負臣下父兄的一片言和之心。所以,臣下斗膽,請皇後娘娘給臣下一個十足的理由,如此,臣下才能安心回去」耶律達納狡猾的說道,他始終不信這個小女孩當真能『萬夫莫敵』。
魚兒上鉤了,既然你如此蠢笨,自取其辱,那麼就別怪她不客氣。
雲傾笑了,唇角綻開如花般嬌媚瀲灧的笑意,眉眼微動之間,似春色無邊漣漪,看的眾人都又瞬間失神,而耶律達納也微微一怔。
凌燁軒懶散的依靠在龍椅上,他看著雲傾那美麗動人的笑臉,胸口猛地一動,但隨後,他一雙凌厲的目光掃向眾臣,彷彿被偷窺了至寶一般。
而那些茫然不知所以的大臣們則嚇得個個垂眉低眼。但,所有人卻不以為皇帝是因為他們看了皇后,而是以為沒有一個人能應付契丹二皇子而震怒。
於是心虛加慚愧之下,就連後宮的嬪妃都垂下了腦袋,不敢言語。
雲傾沒有注意皇帝的略帶妒意的眼神,而是在心裡村度著該如何應付,她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笑意,但她卻更是渾然不知,她這樣的神態在兩個至高無上的男子眼中,是何其的美麗動人,攝人魂魄。
「秦安王若一定要尋一個可以使得契丹王和貴國太子不惱怒的理由,那本宮就直言了」雲傾抬睫,一雙在燭火搖曳下呈現琥珀色的清透眸子睇向耶律達納,那眼神閃爍著寶石的光芒,令人流連得移不開眼,而她凝聚在唇角的笑卻是那般危險,彷彿隨時都能見血封喉。
「皇後娘娘請說」耶律達納有些被雲傾迷惑住,雙深邃的眸子目不轉睛的盯著雲傾。
而雲傾則是緩緩的收回目光,對一旁的蠻兒道:「去將本宮的鳳尾琴取來」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難道皇後娘娘的理由是贈琴?可是這不像啊,莫非是撫琴?不至於吧,小皇后如此年幼,就算再聰慧,也未必會撫琴啊,就算會,那撫的也能聽嗎?
凌燁軒也露出愣怔之色,他有些疑惑的望向雲傾,不懂她想做什麼,但看她神色不改,卻也有些安心。這個鬼靈精向來如此,想必一個小小的秦安王,她是可以應付的。
而耶律達納則是對雲傾這種沒有道理,更是思慮不出頭緒的話語感到混亂,她要拿琴做什麼?彈奏樂曲么?呵,如果當真是如此,恐怕也不能成為一個好的拒絕理由吧。
正當眾人疑惑紛紛之時,蠻兒已經帶領著兩名碧裙宮娥將鳳尾琴抬來,小心的擺放在雲傾的案几上。雲傾瞥了一眼眾人,隨後一把揭開了那把整整沉寂在幾百年的鳳尾七弦琴,頓時間,只見琴弦上銀絲微微閃爍著奪目的光澤,如刀鋒犀利刺眼,而那成年的古色和幽香也緩緩飄散,籠罩住了整個御花園。
這下,宴席間的百官和皇帝都怔住了,甚至連隱藏在簾后的太後身子都搖晃了一下。因為,他們都認出了這把琴。
雲傾抬手撫上琴弦,淺淺的笑道:「我們軒燁國曆來的皇后,都有一個職責,那便是在統轄好六宮之時,也必須時時勸誡皇上以國事為重,勿忘太祖開闢疆土的艱辛,更不能忘記當初敵國進犯我朝邊境之時,燒殺掠奪的奇恥大辱,而今,秦安王進獻十二位美人給皇上,本宮身為一國之後,就算是死,也必須將太祖皇帝的戒律傳承下來,所以,斗膽用太祖皇帝當年為了太祖皇后所制的文武七弦鳳尾琴來轉述忠心」
雲傾的一番話,說的淡定從容,可是就是這樣的口吻與端莊威儀的神色,竟比他人慷慨激昂的演說更為震動人心。
因而,凌燁軒也怔住了,他略帶錯愕的看著雲傾,眉宇微黜。而石階下的滿朝文武雖然驚疑於雲傾剛才說的那番子虛烏有的話,但是卻還是不由得被觸動了。
而雲傾,在掃視了一眼眾人後,便抬手撫琴,頓時只聞一陣悠揚和澎湃的琴音緩緩流瀉而出,如氣流一般在宴席上空流蕩,竟然有種振奮人心的效果,隨後那稚嫩卻堅韌的歌聲也隨琴音而起。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軒燁要讓四方,來賀……
一曲唱罷,琴聲嘎然而止,餘音震動心弦,環繞宴席上空久久不散。
所有的一切拿捏得都恰到好處,雲傾雙眼一眯,卻突然起身,下了最後一劑猛葯。只見她驀地跪拜在皇帝身側,一臉堅定的道:「臣妾懇請皇上以家國為重,即刻送秦安王與十二名美人出宮」
大殿內,那被褶皺大氣磅礴的歌曲震得尚未回神的百官和後宮嬪妃,在見雲傾突然如此之時,都怔住了,隨後紛紛起身,出席叩跪在地,異口同聲的道:「臣等,臣妾等,懇請皇上以家國為重,即刻送秦安王與十二名美人出宮」
一首蕩氣迴腸的歌曲,得到的效果便是如激蕩動魄,而作為皇帝的凌燁軒則也是被震得久久無法回神,當他看到雲傾和朝廷的文武百官,甚至後宮嬪妃都跪拜在自己身側之時,才清醒過來。
他坐在龍椅上深深的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雲傾,眼神的觸動慢慢平息,隨後卻蒙上了一層深邃不見底的陰沉。但是,他還是笑了,雖然不達眼底,笑得令人發顫。
皇帝緩緩起身,走上前去攙扶住雲傾纖弱的胳膊,在那個無人能夠偷窺的角落中,修長而冰涼的指尖進鉗上了她精緻細小的下顎,輕柔的,卻又用了很大的力,猛地抬起,深沉的雙眼逼視她琥珀色的清澈雙眼,低沉咬牙的聲音帶著狠擰:「你利用朕……」
雲傾雙眼一沉,有瞬間的心慌從眼底劃過。他,竟然發覺了。
「好,好,不虧是朕賢良淑德的皇后,朕最最重視的女孩,好,很好」凌燁軒突然鬆開了雲傾的下頜,站起身大笑著說道,然,他的笑聲竟那般的震懾,令人惶恐,眼底森寒無比。隨後,他猛地望向也被剛才的琴音所震驚的耶律達納,毫不留情的道:「來人,契丹國與軒燁王朝自古以來就不共戴天,請秦安王即刻出宮,由威烈將軍護送。」
話音剛落,凌燁軒又看了雲傾一眼,隨後咬牙的加了一句:「馬上出發,散宴……」
雲傾是怎麼回到宸棲宮的,她自己都忘了,直到回神時,蠻兒已經服侍她躺在床上,壓熄了大殿內的蠟燭,只剩下微弱的昏黃的光芒。
她的計謀成功了,一切都如她掌控和預料的那般,順利結束。可是,凌燁軒似乎已經隱約察覺出了她的利用,而更為詭異的是,他竟然還是順從了她的意,與契丹再次反目。
閉眸,雲傾感覺自己有些虛脫。
沒錯,她要契丹與軒燁國反目,因為那樣,一旦發生戰事,皇帝必然要用的到冷戰天,到時候,那塊龍型兵符也會伺機現身。而只要冷戰天得到兵符,那麼她就可以順利成章的利用他來掌控大批軍隊,甚至逃離出宮。
多完美的計劃,可是,皇帝卻察覺到了她太過心急而留下的蛛絲馬跡。不過,她還是能夠感覺到皇帝知道的並不多,也可能只是對她的行為所有猜測而已,但是她的行為終是損害到了軒燁國的利益,讓兩國百姓再次陷入水火之中,所以,他終於按耐不住而震怒離席……
雲傾突然覺得自己心裡很亂,可是她卻也清醒的知道,就算皇帝知道她所有的計劃和用意,也暫時不會動她,因為他沒有理由和把柄,更因為她聳動了滿朝文武百官和後宮的嬪妃及太后,若是要降罪於她,那麼今夜所有跟隨她的人,也必須重罰。
最重要的是,現在的雲傾,已經不是那個給傳聞為小妖孽的六歲皇后,而是一個即將名揚天下的賢后,因為她勸誡了皇帝不要接納契丹的女子,讓皇帝不忘當年中原的漢人被契丹人欺辱的歷史……
緩緩的閉上雙眸,雲傾突然覺得有種虛脫般的疲倦,但卻還是對一旁的蠻兒下了命令:「去將本宮寫的那份摺子取來,送到內務府去」
蠻兒不知道今日帝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只以為雲傾是累了,於是緩緩點頭,小聲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麼做的」,說著,放下了床榻前的明黃幔帳,整理了一番后,便轉身出了內殿。
第二日清早,雲傾睡到很晚才起身,身旁的冰冷告知了她,皇帝昨夜沒有過來。心底隱匿著點點的失落,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這樣也好,至少可以不必瞻前顧後的實行計劃。
「皇後娘娘醒了?」蠻兒領著捧著梳洗水得宮娥進殿,在看到雲傾依靠在床邊上時,笑著說道。而後便捧著衣袍上前來為雲傾更衣。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雲傾看了一眼窗外的萬里晴空,知道已經不早了。
「已經晌午了,娘娘昨天累了,也睡得沉,所以奴婢沒有進來打擾」蠻兒將雲傾身上的褻衣褪下,捧好月白長衫,卻被雲傾擋下,雲傾懶懶的依靠在床邊上,淡淡的道:「本宮出了一夜的汗,你去準備,我要沐浴」
蠻兒怔了一下,起初有些狐疑,現在天氣正值秋涼,怎麼會出汗呢?但在看到雲傾有些無力的摸樣,也才察覺到不對,但也不敢多問,忙道:「奴婢馬上去準備」,說著,示意宮娥全部出殿,擺設屏風,為皇后準備沐浴的熱水。
看到眾人出殿,雲傾緩緩的躺回了床榻上,昨夜,她恍恍惚惚中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彷彿被什麼東西糾纏住一般,怎麼都掙脫不了。是巧合么?他不在身邊,所以自己一夜混亂得不堪收拾?
是擔憂自己的計劃和布局吧,雲傾眨了眨眼,不禁轉頭望向身邊的空涼的位置。纖細的手撫上了那冰涼的觸覺,不知什麼,竟突然覺得有什麼扎了自己的指腹一般,猛的又收回來。有些東西是不能觸碰的,感情和信任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永遠都是禁忌,觸者即死,永無翻身之日。
眼底的溫情一點點的褪卻,淡化,消失……。雲傾琥珀色的眸子如星月般晶亮卻冰涼,她驀地掀開被褥,起身……
偏殿的浴池中,蒸汽裊裊如煙似霧,紫金香爐中的檀香暖暖升騰,悠悠籠罩著池中央的那一波瀲灧春色。
雲傾嬌小的身子埋在溫熱的水中,享受般的依靠在壁池邊上,四周的鳳飛瑞獸圖騰栩栩如生,一道道冒著熱氣的水從鳳嘴中緩緩流出,淌進浴池。一池碧波起霧,三千青絲如墨飄蕩,晶瑩剔透的凝脂肌膚在溫熱的水中浸泡成了嫣粉色,氤氳幾許……
「皇後娘娘,您已經泡了半個時辰了,該起了」蠻兒跪坐在浴池前,看著雲傾一動不動的浸在水中,不禁有些擔憂的說道。她捧著一件浴袍,眯著眼睛卻還是看不見被蒸汽圍繞的雲傾究竟怎麼了。
皇后今日看起來很是反常,按理說,昨夜皇上誇讚皇后,皇后理當高興才是啊。可是皇后從早上起身到現在,都沒有說過幾句話。
蠻兒不知道,其實雲傾是靠在石壁上假寐,昨夜的噩夢讓她有些疲倦,她需要休息一下,補充體力。然,就在她恍惚之際,卻聽到蠻兒突然叩拜的聲響,隨後耳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息,驚醒了雲傾。她驟然睜開雙眼,驀地轉頭,潮濕的髮絲從水中漸起,甩出溫熱的水珠,卻在還沒有看到人時,聽到了一陣什麼東西入水得嘩啦聲響,接著,一陣陣波浪般的水紋襲向她。
雲傾此刻身無片縷,她如受到驚嚇的麋鹿一般,雙眼閃過瞬間的警惕和慌張,立刻用雙手護在自己胸前,完全忘記了此刻的自己只是一個六歲,尚未發育的孩子。
一波波水紋蕩漾而來,一抹明黃色龍袍子映入了雲傾的眼帘,她長睫一顫,卻還沒有看得幾來人的面容,腰身就被一隻大手猛的從水中撈起,接著,身體被緊箍在了一個溫暖堅實的胸膛前,唇毫無防備的被壓住,沉重而帶著怒氣的熱浪瞬間席捲她整個嬌小。
一雙琥珀色的大眼驀地睜大,驚駭而愣怔的看著眼前那張熟悉的俊容,龍涎香的氣息充斥她的所有鼻息,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
秀眉緊黜,雲傾伸出纖細的小手想推開,但是皇帝卻作勢將她壓在了冰涼的大理石地上,胸口的兩處大穴被點住。
皇帝真的會武功!
雲傾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懸沓在自己身上,滿身暴戾,俊容陰沉的男子,胸口因為剛才的突襲而不住起伏。
他,不是應該生氣得不想再理會她了嗎?為何此刻又突然出現在她的寢宮裡,並且還在浴池中。
皇帝怒氣洶洶的的看著雲傾,陰沉的雙眼滿是怒火,他緊鉗她的下顎,怒道:「你要太後去驪山靜養?」
雲傾眼底一沉,長睫猛的一扇。
原來是為了這個,他的消息還真是靈通,她還以為他日理萬機,根本沒有時間理會她的事,所以這件事情要等他知道,起碼要好幾日。但是卻沒有想到,昨夜蠻兒剛將摺子送到內務府,今日他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是」雲傾淡淡的道,冰涼的地板讓她的身體有些僵直,但她卻始終傲然的看著他,沒有絲毫恐懼。
皇帝的眸光陡暗,眯了眯雙眼,有些咬牙切齒的道:「為什麼?」
「臣妾在奏摺上寫的已經很清楚了,臣妾是為了太後娘娘的身體著想,所以才陡然向皇上請示」雲傾不緊不慢的說道,神色沒有絲毫情緒起伏,話語更是滴水不漏。
皇帝面色緊繃,他冷冷的看著雲傾,隨後怒極起身,粗魯的扯起蠻兒面前,烏木托盤內的浴袍將她嬌小雪白的身體裹住,而後猛的將她扛在肩膀上,大步走出了浴池。
大殿內外,看到這一幕的宮娥都嚇得紛紛跪下,匍匐在地上發顫。
「恩……」皇帝將雲傾扛到內殿中,一把將她按倒在金絲楠木的鳳椅上,他雙眼閃爍著火光,帶著危險的看著她,怒喝的退下了所有的宮人,這才一字一句的質問她:「婉兒,說實話,朕,不想再聽那些虛無縹緲的謊言」
雲傾望著皇帝,這時才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莫非,他已經感覺到了什麼?亦或是……他已經抓住了她的把柄,知曉了她的一切動向?
「皇上……」突然,在雲傾還沒有開口說話之前,內殿的幔帳外,傳來了一聲嬌柔而無助的聲音。這個聲音很熟悉,熟悉到雲傾心頭咯噔一聲,瞳孔也猛地一收。
皇帝定定的看著雲傾,那眼神寒意森然中卻也摻雜著複雜情緒,他眉宇一擰,冷道:「進來……」
大殿外,珠簾微晃,幔帳拂動,一個身著嫣紅色長裙的中年婦人緩緩的走進,她髮髻簡單,衣裝樸素,最關鍵的是,其中一個袖內的手僵硬無比。雲傾眸光猛地一沉,那個婦人竟是冷仲的第二個侍妾,當初在相府中被雲傾廢掉一隻手腕的二夫人。
「說,將你跟朕的說的,說給皇后聽」皇帝突然冷冷的開口,他似玩味一般的看著雲傾臉上瞬息萬變的神色,眼底更為陰霾。
二夫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顫抖的看著雲傾那雙威懾冰冷的眼神,隨後似報復一般的道:「妾身遵命,皇上,小皇后她根本就是一個妖孽,她三歲之時就已經識得幾萬字,背誦千篇文章,就連名滿京城的庄老夫子都望塵莫及。而且,小皇后她心智老成,力氣奇大,妾身的手腕就是被她給折斷的,而且,她……她根本就不是人,是個妖孽,她是個欲要圖謀篡位的妖孽……」
雲傾瞳眸駭然,她當真想起身將二夫人給一掌劈死,可是,無奈身上被點了兩處大穴。二夫人應該不會知道自己的野心的,可是,她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從她殘廢之後,她自己已經疏忽了這個人存在的危險。沒想到,今日果然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皇帝冰冷的薄唇勾起了一抹陰沉的笑意,他轉眸望向雲傾,低沉道:「朕的好皇后,你可有什麼要辯解的?」
雲傾緊抿紅唇,素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隨後竟也顧不得皇帝信或者不信,只淡淡的突出幾個字:「她撒謊」
皇帝一怔,顯然是有些你震驚的雲傾的淡然泰若,而雲傾則是繼續補上幾句,道:「臣妾三歲能識得萬字,背誦千篇文章,那是因為臣妾天資聰慧,旁人望塵莫及;臣妾氣力奇大,是因為二夫人當時欲要取臣妾性命,且大罵臣妾是妖孽,臣妾出於自保,閃躲過致命一擊,孰知,二夫人卻因摔倒而折了手腕;還有,臣妾才六歲,何來圖謀篡位之說?就算有,她一個失寵的相府侍妾又怎會知道,難道臣妾已經愚蠢到告訴她自己的預謀么?」
二夫人沒有想到雲傾竟敢如此的巧言善辯,她瞪大了眼睛,怔了怔,隨後在看到皇帝沉默黜眉,似在思慮什麼之時,忙大叫道:「皇上,您要相信妾身啊,妾身可是冒著身家性命告訴皇上實情的呀,若是妾身敢有半句假話,相爺也不會繞過妾身,妾身如此,圖什麼呢?」
雲傾也斜睇向皇帝,卻見皇帝也在看著她,那眼底滿是掙扎,他,在天人交戰。
「皇上,您要相信妾身啊……」二夫人哭喊起來。這可是她最後的王牌了,若是輸了,她將連性命都不保。
「來人,拖下去」突然,皇帝起身,面色深沉的怒喝道。
雲傾一怔,而二夫人則是傻了,但她還沒有來得及撲上來哭訴,就被門口早已經安排好的禁衛軍給攔截下來,捆綁起來拖了出去。
門口居然有禁衛軍,看來,皇帝是有備而來,如果不是她剛才的那番辯解,也許此刻被綁走的人就是她了。雲傾眼底升起寒意,心頭也陡然一陣冰冷。
她,始終都沒有想到皇帝竟然留有這一手,居然能找到已經被冷落多時,深住在相府後院破敗之地內的二夫人,如此,是否也證明他一直都在調查自己?
清冷的目光對上皇帝那深沉狹長的雙眼,雲傾有些不確定的想閃避,但皇帝卻在此刻解開了她胸前的兩處大穴。
「朕不想這麼對你的」突然,皇帝沙啞的開口。雲傾微怔,有些驚疑的看著他,卻望進了他深幽而無助的眼神,他低沉的道:「但是當朕見到那個女人,聽到她對朕說起你的一切時,朕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皇帝的神色,複雜而煩躁,彷彿,就算此刻,他還是分辨不清楚究竟誰真,誰假。
雲傾有些心虛,她輕顫長睫,不由得別過眼,正怕皇帝看出什麼,也在心裡尋思一個適當的理由來圓謊,但下頜卻突然又被擒住,隨後被強制的扭轉過來。
清明的雙眼對上皇帝那雙有些無措的眼,雲傾心頭一怔,卻聽皇帝道:「婉兒,你是不是很氣朕不相信你,所以連看都不想再看朕了?」
雲傾心口震,雙眼眨了一下,但身子隨後卻被皇帝抱緊在懷中,力氣之大,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他胸口的心跳急促而混亂,略帶鬍渣的下顎抵在她額前,聲音沙啞的道:「對不起,婉兒,對不起,朕也想相信你,朕也想,可是……可是你卻如同一個不解的謎團,讓朕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相信你」
或許,從她起死回生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有的,就只有猜疑。
聽著皇帝這樣慌促的話語,雲傾心頭的寒意竟漸漸的驅散了,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個害怕失去的孩子,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該相信什麼,甚至連自己擁有的是真還是虛幻都分不清楚。
可是,即便如此,雲傾心頭的警惕卻始終不減,她眸光轉動,隨後纖細雪白的雙臂緩緩的攀附上了他的脖頸,纖細的小手捧起他的俊美容顏,揚起一抹燦爛而天真的笑,輕輕的道:「沒事了,不怕,沒事了……」
皇帝眸光一閃,痛苦的面色有片刻的失神,他定定的看著雲傾那與實際年齡不符的聰慧與深沉,摟抱著她的手突然一握,而後似下了什麼決定一般,再次將她擁進了懷中……
二夫人的出現讓雲傾措手不及,但是她的消失卻也如謎團一般詭異萬分。因為雲傾根本不知道皇帝將她關在什麼地方,而這件事從發生到結束,也就短短了一個時辰而已,快的另她都回不過神。
但是這件事對於雲傾來說卻是巨大的紕漏,於是在皇帝回凌霄殿批閱奏章的空隙,她立刻以賜婚為由,召了冷戰天和王馨瑤入宮。並且為了錯開時間,所以先讓蠻兒派人送信到相府,又隔了大約半個時辰后,才又去禮部侍郎王言平的府第宣旨,讓王氏千金入宮。
但是冷戰天入宮后,雲傾問起二夫人的事時,他卻一臉錯愕,頗為驚詫的道:「皇後娘娘怎麼會想起二夫人?她早在娘娘回宮的當日清晨就跳井死了,屍首已經安葬,入了冷氏的祠堂」
「死了?」雲傾一怔,忙問道:「為何本宮沒有聽到任何風聲?」,死了,居然還能安然無恙的出現在宸棲宮內,向皇帝告狀,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回稟皇後娘娘,因為相府上下都知道娘娘不喜歡二夫人,所以這等小事,就沒有驚動娘娘,不過娘娘放心,喪事雖然沒有操辦,但一切都是誥命夫人親自安排的,三夫人與二夫人相處那麼多年,就算是看在姐妹情誼的份上,也不會虧待她的」冷戰天並不知道幾個時辰前發生的事情,而且這件事情關係到皇后的聲譽,所以皇帝也必然封鎖了消息。
死了,並且還那般巧合的在皇帝親臨相府的時候死的。雲傾雙眼眯起,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蠻兒那日對自己說,皇帝卯時就已經到了相府,但卻與冷仲下了幾盤棋的事情。莫非,皇帝當時並非是不想太早叫醒她,而是他想拖住冷仲和冷戰天,讓人去後院動手腳?
想到這裡,雲傾的心頓時有寒了半截。因為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大,於是雲傾立刻又問道:「你確定那是二夫人嗎?」
「發現屍體時,臣不在場,不過據她平日伺候的丫鬟說,二夫人是穿著平日最愛的淺紫長袍跳井的,當時身上也戴著她平日最喜歡的首飾和珠寶,可是二夫人雖然在早上失蹤的,卻是過了兩三日後才在井水中被發現,當時已經被泡的腫脹了,所以看不出相貌,」冷戰天黜著眉宇回憶道,因為相府死一名失寵的侍妾並不是什麼大事,所以都沒有人太注意這件事。
分辨不出相貌,就說明那根本就不是二夫人,而是一個冒名頂替的屍體。雲傾依靠在了鸞椅上,只覺身心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