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風雲起(三),逼宮(精)
凌霄殿的內殿中,兩方人馬對峙,數百人黑壓壓的堵塞在周遭,但卻靜得鴉雀無聲,惟獨洶湧的暗流在穿梭著周遭,化作了凜冽的戾氣籠罩著整個宮殿。無數墨色鎧甲的士兵中央,三名穿著華麗長袍的女子也顯得分外醒目,因為這場戰役原本就是她們之間的爭搶。
太后片刻失神之後,犀利得令人發慌的雙眼微微眯起,直直的凝視著抱著一個襁褓,面無慌色,甚至唇角勾起嘲諷弧度的雲傾,覺得那樣的愜意似乎刺傷了她的眼,也撕裂了她的心。她不可能繼續讓這個女人逍遙下去,決然不肯能,於是握緊拳頭,急喝道:「龐炎……」
大殿外,一道高大的斜影踏進宮殿,跨著沉穩的步伐,鏗鏘的聲音令人覺得驚悚發慌,而當那一張帶著一條似如深溝壑猙獰血痕,那時蒼鷹最後的掙扎,用利爪在殺害它的臉上做下的標記。
龐炎雙目充血,一身墨色鎧甲上沾染了不少粘稠的猩紅,全身散發著狂妄暴戾和濃郁的血腥氣息,他踏進內殿,下顎緊繃,染滿血紅的雙手握著長劍,緊緊的盯著那被冷家軍護在身後的雲傾,眼底因為那抹鸞紅色的嬌小身影,變得更為赤紅。
可是,那雙眼睛里卻沒有半點傲然和得意,只是一片死寂。也許龐炎他自己也明白,今日謀反,跟著太后根本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是他的毅然決然卻只是為了清君側,除掉她這個所謂的妖孽皇后而已。
可是,他卻不懂什麼叫做牽一髮而動全身,他甚至沒有想過要傷害太子,可是,廢后即是廢太子,他的思慮終究還是欠妥,也許,是被太后煽動了怒氣,所以不得不這麼做,也許,他只是無知的以為,逼宮廢后其實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情,只需要一道聖旨,一切就會安定。
太后見雲傾神色淡漠,甚至帶著冰冷,目光沉睿,令人無法窺探到心事,她握緊了拳頭,放了又握緊,握緊又放開,如此反覆幾次之後,終是發出一聲冷笑,隨後高亢的道:「龐統領,這個妖后蠱惑皇上,另存異心,欲要圖謀不軌,謀權篡位,她和她懷裡的孽子都是妖孽,今日,你就給哀家舉證她的錯處,讓她死得心服口服,也讓他們的冷家軍聽聽這個妖孽這些年乾的好事」
雲傾雙目陡沉,而太后準則是更加得意,彷彿,她已經勝了,已經將雲傾踩在了腳下。
龐炎依舊沒有表情,他站的筆直,墨色的鎧甲襯托著他高大的身形,凌亂的長發凸顯出他的狂野,而臉上的疤痕則是令人覺得寒意籠罩。他慢慢的抬起的同樣沾染鮮血的左手,緊握著一塊白色的綢緞布,雙目冷冷的盯著雲傾,然後猛然抖開。
黑色墨跡上是女性婉柔的字跡,但是因為寫的過於用力和急促,所以有些潦草,還沾染了墨團,這就是太后所謂的罪名。
「宸棲宮冷氏,玄德四十五年被先帝在奉天殿祭祀台,指腹為太子幼妃,弘軒六年入宮冊封,位立中宮為後,其間,因為年小無知,所以就中的惡行一律不提,但是弘軒六年臘月時,冷氏勾結齊國太子戎狄,火燒宸棲宮,與相府家將孫恆初私逃離開皇城,弘軒十三年三月,皇帝駕臨北楚,恭賀楚王壽誕,再遇冷氏,冷氏失德,竟與北楚淮王楚桓一同參加選妃宴,與其曖昧糾纏。回宮之後,又利用皇上中蠱失明,權攬朝政,欲要弒君篡位,嫁禍苗疆,更是用卑劣手段打壓當朝太后王氏,使得君王拋卻仁義至孝,忘卻祖宗家法,荒誕昏庸,殘酷暴虐,因而冷氏妖女,實當誅殺」龐炎將太后給他的狀書背得一個字都不差,隨後將綢緞往地上一鄭,大有玉石俱焚的氣勢。
「冷氏,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太后高抬這下顎,眼底蓄積著冷意,唇角掛著得意的笑,冷冷的看著雲傾。
「太後娘娘還真是用心良苦,若是臣妾沒有聽漏的話,太后似乎忘記將壽王與臣妾私交甚好一事也寫進去吧,為何只用『因年幼無知,所以其中而行一律不提』?莫不是太后心裡有鬼,也怕被別人知道自己不能說的醜事?」雲傾挑起秀眉,冷冷一笑,那絕色的嬌顏露出了千嬌百媚,如同暗夜中炫目的寒梅,傲然挺立。
七年前,驪山之行,她在溫泉別殿中警告太后不得敗壞凌燁雲的名聲,否則便將她的醜事昭告天下。沒有想到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太后還是記得她當初的警告,不曾將凌燁雲拉入水中,唯恐自己的太后之位不保。
太后的原本得意的面色頓時一陣紅白不辨,但是卻心虛的喝道:「妖婦,你胡說什麼,龐炎,無需跟這個妖婦多言,即刻將她拿下斬殺」
龐炎不動,他只是冷冷的看著雲傾。太后見龐炎不動,眾多士兵也不動,便喝道:「龐炎,難道你相信這個妖婦所言?你可別忘了,剛才那份狀書上的字字句句,這個妖女欲要弒君篡位」
「太子年幼」龐炎冷冷的說出了四個字,昭示了自己的決心。他只反雲傾這個妖孽皇后,但是卻不願意反太子,因為太子是凌氏的骨肉。
太后的面色緊繃,似乎沒有想到龐炎竟然在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她氣怒交加,雙目瞪視,但是想著這些兵馬也只聽龐炎一人調遣,於是便道:「好,太子留下,殺妖后」
龐炎立刻拔出腰間的長劍,但是冷家軍卻紛紛持槍上前攔截,氣勢如虹,讓他無從動手。
雲傾冷眼看著急切的太后和冷酷的龐炎,笑意更冷,她慢慢的道:「太後言說本宮失德,幼時無知,所以事情一律不提,那麼本宮也就將太后控訴的那幾年事情一一解釋。首先,第一件,太后說本宮在弘軒六年私自出宮,可笑,本宮何時出宮?就憑南齊賊寇的幾句話,太后竟然就聯合朝臣,帶兵衝進凌霄殿來,要殺當朝的皇后。莫非,真正與齊戎狄勾結的是太後娘娘?」
「你胡說什麼?」太后聽雲傾這麼說,立刻震怒起來,她咬牙道:「好你個妖女,死到臨頭竟然還敢血口噴人,龐炎,殺了她,立刻殺了她」
「第二件,太後娘娘指控本宮在北楚與淮王楚桓曖昧不清,本宮更是覺得疑惑了,若是本宮當真參加選妃宴,還會在這裡么?還有第三件,皇上中蠱之時,下旨將大權交給本宮,如今太后卻說本宮權攬朝政,莫非,不是本宮要弒君篡位,而是太后想要將皇上的聖旨當做兒戲,才是真正想要篡位之人?」雲傾笑得嬌美,卻字字句句如刺一般的扎進了太后的心裡,讓她身子搖晃起來。
「皇後娘娘的巧言善變,屬下實在敬佩,但是今日屬下只怕不能和皇後娘娘多言了,請娘娘將太子交出來,屬下相信芙貴妃登上后位也定然會好好照顧太子的」龐炎冷冰冰的說道,似乎也有些不急不可耐的想要殺了雲傾,因為大殿外的聲響越來越響,已經有了破風殺陣之勢,顯然那兩萬精兵也抵擋不了多少時間。
可是這個道理雲傾同樣明白,所以她唇角一勾,冷凝道:「龐統領拿什麼保證她會善待太子?你以為,廢后之後,太子還能安然的活著么?本宮人頭落地,到時候太後為了銷毀證據,再將你斬殺,然後昭告天下,說龐炎謀反,殺皇后溺太子,那時,龐統領擔當了罪名不要緊,可是軒燁國的第一皇子卻也要賠上性命,豈不是罪孽深重?」
龐炎怔住,冰冷的眼底露出一絲詫異,連握劍得手都遲緩了一下,而太后則是大驚。因為,雲傾說中了她的心思。
「龐炎,別聽這個妖婦胡言亂語,只要今日你斬殺了這個妖婦,你就是軒燁國的功臣,哀家定然重重的賞你,哀家也答應你,一定好好撫養太子,芙貴妃也一樣,她定然會成為軒燁國的一代賢后,統轄六宮,勸誡皇上雨露均沾,為皇室開枝散葉」太后厲聲說道,但是寬袖中的手卻已經握成了拳頭。
「好好撫養太子?」雲傾冷笑,看著自己懷中的嬰兒,一句話揭穿了她的假意:「太子滿月,本宮宴請太后和芙貴妃前來飲宴,可是太后卻只派碧珠前來,寥寥幾語打發,更是假說芙貴妃身子虛弱。兩日後,本宮親自帶著太子前往建章宮拜見太后,想讓太子見過祖母,可是太后卻對太子視而不見,更是辱罵本宮,這件事,本宮相信龐統領也應該心知肚明,所以,龐統領還會覺得,本宮死後,太後會善待太子嗎?」
那一日,雲傾前往建章宮見太后,龐炎就藏身在屏風后側,應該將所有的一切都聽得一清二楚,所以,雲傾這番話對他而言,必然起到應有的效果。
果然,龐炎的身子猛地一震,他雙目深沉,臉上的疤痕依舊猙獰恐怖,但是眼底卻劃過了複雜難解的情緒,他沉沉的凝視著雲傾將太子緊抱懷中的摸樣,雙眼眯起。
太後身體顫抖了一下,顯然內心也滿是驚懼,因為龐炎當日究竟是否藏身在屏風后,她比誰都清楚,她轉目看著龐炎猶疑的神色,知道這個人已經漸漸開始動搖,於是猛地上前,揮起藏青色的金絲綉團鳳紋路的寬袖,一把揪起龐炎的衣襟,金護甲在燭火下閃爍著刺目的光澤,她厲聲道:「龐炎,哀家命令你,立刻斬殺這個胡言亂語的妖婦,為軒燁國除害,清君王之側,今日,我們是勤王之軍,將來必然會被天下人所稱頌,你別聽這個妖婦胡亂讒言,快點動手。」
「太后不喜歡太子殿下」龐炎突然冷冷的說道,一雙無畏的眼睛對上太后犀利的眸子。
太后雙目睜大,蓄積著怒火升騰,她喝道:「龐統領,你難道要和皇上一樣嗎?」
龐炎震住,顯然太后那句話觸動了他。皇帝相信皇后,深信不疑,甚至到了不在意朝臣的反對和天下人的指點,而他既然不能如此。於是他目光陡然赤紅,再次對上雲傾,揮起長劍,就沖了上前。
冷家軍立刻湧上前阻擋,但是龐炎的武功何等之高,並非這些士兵能抵擋,可是就在此刻,凌霄殿內外的所有的窗格卻突然被轟然擊碎,無數身著黑色夜行衣,蒙面的男子飛躍而進,且每人手中都持著弓弩,對準了正與冷家軍纏鬥的龐炎。
龐炎發現不對,揮開冷家軍,後退了一步,在看到四周密布了黑衣探衛,眼底露出驚詫,隨後在聽聞宮檐也發出聲響,他仰頭朝上,只見無數懸挂在宮燈上的黑衣探衛都持著弓弩對準著他與太后及芙貴妃。
雲傾也被這些突然出現的黑衣探衛嚇了一跳,之前,那幾名只是凌燁軒派遣一直保護雲傾的,可是這些人卻全體衝動,必然是有人指揮命令,甚至可以說是伏蟄已久,只是不到萬不得已的關頭沒有出動而已。
局勢陡然的轉變,讓龐炎與太后二人都怔住,隨之,聽聞大殿外響徹起了趙公公高亢尖銳的聲音:「皇上駕到——」
帝王能來,說明外側的士兵全部都已被制服,這一場騷亂,從發生到此刻竟不足半柱香的時辰,但是,雲傾卻感覺已經過了幾個世紀那般漫長。
外側亂沓的腳步聲響徹,顯然不是幾個人,而是一大批的人,內側那些士兵不敢動彈,因為當兵符和帝王同時出現時,他們自然是聽令與帝王。然,就在龐炎和太后想要挽回局勢的時候,窗外突然又躍進一道身影,他高舉龍紋兵符,喝道:「兵甲龍符在此,御林軍立刻撤退,否則以弒君犯上罪誅滅九族,殺無赦」
是楊飛,他身影飛快的擋在了雲傾的身前,高舉手中的墨玉龍紋兵符,那些士兵一看竟然是比龐炎手中的虎符更高的龍符,立刻丟盔棄甲,迅速撤退。龐炎見狀,要緊牙齒吞聲不語,而太后則是顫抖的鬆開了龐炎的衣襟,身子踉蹌後退了兩步,差點癱倒在地。
芙貴妃看著這突然的驚變,嚇得面色蒼白,就連脂粉都遮掩不住此刻的驚悚,她倉皇的睜大雙眼,還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的單純性子,令她還沒有意識到死亡的可怕,她慌忙接住太后搖搖欲墜的身子,緊張的道:「姑媽,他們是誰,為什麼拿箭指著我們?表哥來了嗎?姑媽,芙兒害怕……」
芙貴妃誰都不怕,惟獨害怕自己最心愛的男子,因為凌燁軒的聲色俱厲和一個冰冷的眼神都足以讓她窒息心死,她顫慄著,素手上的田黃石閃爍著珠光寶氣,一身明黃鳳袍昭示著尊貴至高的身份,可是,卻全然沒有半點母儀天下的姿態,而只是一個被嚇壞的小女人。
一把把黑色的弓弩對準了這原本不該出現在建章宮的三個人,隨著精兵的撤出,大殿內漸漸的空曠起來,無數長矛短劍被丟棄在地上,猩紅地毯上散落的珠簾,撕破的幔帳,混亂不堪。
龐炎眯起雙眼,冷目掃視著眼前的突然出現黑衣探衛,知道已經敗了,可是他卻依舊緊握著手中的長劍,揮起劍鋒,對準了雲傾。
混亂的踏步聲越來越近,隨後,一道墨色龍紋長袍陡然出現在眾人的眼中。凌燁軒猛的扯下垂掛在半空的殘破的明黃幔帳,嘶的一聲,上好的布帛綢緞應聲落地,他滿身戾氣震怒的出現,一雙陰沉駭怒的眸子掃視著內殿的一切,在看到雲傾完好的站在楊飛身後時,眉宇間舒緩了一些,但是在看到那些原本不該出現的冷家軍隊時,劍眉卻又黜起。
太后見到皇帝,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此刻的她早已經不將希望寄托在龐炎身上了,而聰慧深沉的她更是將早已經準備好的說辭立刻脫口而出:「軒兒,救哀家,龐炎謀反,挾持哀家要殺皇后,軒兒……」
太后的這一聲悲慟哭喊,讓大殿內的眾人都咋舌,甚至是站在角落中冷眼旁觀的雲傾。真的不愧是太后,苦肉計用得可謂是逼真而又恰到好處。
可是,她的哭喊卻沒有讓自己的兒子感受到她的委屈,反之,凌燁軒卻是冷冷的看著太后,那種冰冷的神情和陰沉的眼神足以讓所有的人都覺得膽寒畏懼。
芙貴妃原本也想哭訴,可是在看到帝王的眼神時,她嚇得呆住了,一雙美麗倉惶的大眼睜著,連嗚咽聲都不敢發出。
「母后深夜造訪,是被龐炎所挾持?」凌燁軒的聲音低沉森冷,仿若從地獄地傳來一般。
太后見皇帝說話,眼底立刻升起了一絲希望,她立刻站起身,忙道:「是,軒兒,半月前,龐炎突然夜入建章宮挾持哀家,逼哀家就範,說要哀家帶他來凌霄殿,斬殺妖后,還說芙兒才是天下民心所歸的皇后,哀家畏懼於他的兩萬兵馬不敢如何,所以只能受他擺布……」,太后說著,聲音都開始顫抖。
「龐炎,你可有話要說?」凌燁軒身上隱匿著殺氣,太后雖然感覺不出來,但是龐炎卻能深刻的感覺得到。他目光從一隻淡漠沉靜的雲傾身上收回,慢慢的望向帝王,臉上的猙獰傷疤讓他原本就不和藹的面容顯得更為的驚悚恐怖。
雲傾凝神,她也想聽聽此刻龐炎在得知上當之後還會有什麼想說的。應該是更加憎恨她這個妖孽吧,因為後宮的爭鬥是他這個武夫不能體會和了解的,但是這一次,他傾盡了一切換來的,卻是更為深入的明白了女人心內的醜陋和陰沉。
「屬下,無話可說」龐炎的聲音帶著磨砂一般的沙啞,甚至可以說是空洞,他握劍得手,關節處泛白,可見力道之大。
「好,很好,來人,將龐炎押下去,斬立決」凌燁軒咬牙切齒的說道。
雲傾怔住,太后也僵住了,她爭鬥無數,卻不曾見過真正的血腥,雖然也知道今夜流血之事不可避免,可是要是讓一個人真正的死在她的手中,她還是畏懼的。
斬立決,多可怕得三個字,一直隱忍著恐懼的芙貴妃終於堅持不住,崩潰的哭出聲來。
然,就在三五名黑衣探衛衝上去,打算將龐炎擒獲之時,卻見龐炎突然叩跪在帝王的面前,眾人屏息,時間靜止,隨之只聞他鏗鏘有力的聲音分外的震耳:「屬下欺君犯上,罪當萬死,呈謝皇上斬殺之恩。但是今日妖孽未除,江山難免不會易主妖后之手,所以屬下今日泣血凌霄殿,也要除掉這個妖孽」
說罷,須彌之間,一把長劍劃破空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命衝出,直向雲傾的面額飛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眾人都來不及反應,甚至是向來警敏的雲傾。
一陣冰冷的氣息伴隨著強烈劍氣衝來,雲傾難以閃躲,但是,卻是下意識將懷中的孩子移離了致命的位置。時間,在瞬間停止了,雲傾以為自己必然躲不過這一劫,可是卻在最後一刻,長劍刺進了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前的墨色身影上,嘶的一聲,劍鋒入血肉,聲音十分驚悚。
凌燁軒的身子一震,蜿蜒的血跡從墨色龍紋上渲染而出,隨之,他修長的大手握住那隻逼來的長劍,砰的一聲,應聲斷裂,閃亮刺目的折成數斷,散落在猩紅的地毯上。
「啊……」看到皇帝中了龐炎的劍,芙貴妃尖叫起來,聲音凄慘的震動了整個凌霄殿,而太后則是呆住了,一雙大眼死死的盯著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彷彿被抽離了惡賴以生存的空氣,身體僵直著一動不動,如同變成一尊雕像。
原本擋在雲傾身前的楊飛也僵住了,應為在剛才的千鈞一髮之際,他準備拔劍護衛皇后安全,但是卻不知道怎麼的就被撞在了一旁,接著,便發生了這一幕。
面目猙獰的龐炎也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他手中的長劍只剩下劍柄,那還是皇帝欽賜的,上面雕刻著『盡忠護主』四個大字,可是,這把原本應該盡忠護主的劍,卻沾染了帝王的鮮血。
「皇上……」被一幕嚇得也差點失去了心魂的雲傾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不敢置信的望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墨色高大身影,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動,呼吸也窒住了,全身的力氣也被抽離。
可是,她還沒有緩口氣,就聽到凌燁軒沉悶的聲音沒有一絲喜怒的陰沉傳來:「放箭」
瞬間,無數只墨色的箭咻咻咻的飛向了龐炎,刺穿了他的身體,將他紮成了一隻刺蝟。龐炎睜大了雙眼,眼裡帶著不甘,震驚,還有不解和余恨,然後,轟然倒在地上,筆直而僵硬。
「啊……」芙貴妃再次驚叫起來,她驚恐的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然後竟突然站起身來,如同癲狂一般的胡亂在空氣中抓著什麼,隨後抱住自己的頭,抓著髮髻上的鳳頭金釵都掉落下來,鬢髮散亂,整個人已經進入了瘋癲之態。
太后撲通一聲癱軟在地上,可是她開始竭力的扶住朱紅的石柱,不願意倒下,可是華麗的華袍下,她的手已經顫抖得不能自已,指甲也陷進了朱紅的石柱,齊齊斷裂,泛出了鮮紅的血跡,可是,她卻毫無所覺。
「皇上」雲傾從這一幕的血腥中緩過神來,她立刻將懷中的孩子遞到了怔神的楊飛手中,匆忙的跑上前,去查看凌燁軒的傷勢,可是,剛抬手,一雙雪白的素手就被那雙溫暖而修長的手被緊緊的握住,他目光沉沉的看著她,如同漆黑的夜色,更似看不見底的古井,沉溺著難解的情緒。
「不要任性,我給你看看」雲傾慌亂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但是他卻還是緊緊的握著,不肯鬆手。淚水,終於朦朧了雲傾的雙眼,她剋制不住的哭泣起來,原來她也是害怕的,害怕他會出事,害怕他突然就了無聲息的變成一具屍體。
凌燁軒拉著雲傾,帶著她一步步艱難的走到金絲楠木鳳榻旁,慢慢的坐了下來,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朝服,可是他卻毫不在乎的讓雲傾與自己同坐,低啞的聲音已經十分吃力,但卻依舊威嚴懾人:「諸位都進來吧」
雲傾一驚,婆娑的淚眼望著外側,竟見朝堂上所有的大臣都慢慢的踏了進來,他們有的全身發抖,有的被驚嚇得要人攙扶,有的已經面無土色。他們微微顫顫的走進了滿地混亂的內殿,然後聲音參差不齊的道:「臣,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太后從驚恐中回神,她瞪大了眼睛望著這些突然出現的朝臣,有一瞬間沒有明白過來究竟怎麼回事,可是,在看到那些大臣異樣和憤怒的眼光時,她咚的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因為,她已經明白了,明白了原來這原本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挖好的一個陷阱,一個等著她來鑽的套。
凌燁軒的身體有些沉重,他依靠在雲傾的身上,低沉而沙啞的道:「諸卿今日都已經看到了,太后王氏聯合叛臣龐炎謀反,欲要逼宮、擒殺皇后和太子,扶植貴妃王氏為後。漢唐江山,呂氏專政,為擴大勢力至使外戚干政,屠殺劉姓皇室子孫,最後逼得諸侯造反,屠踏漢宮。而今日,雖然皇室醜聞,但是朕卻不容許歷史的悲劇再次發生」
凌燁軒說的吃力,聲音也愈發小了下去,嚇得滿朝文武官員紛紛叩拜在地,聲聲呼是,隨後祈求皇上立刻傳太醫前來診治。
但是凌燁軒卻惘若未聞,而是緩緩的,用力牽起雲傾的手,輕咳了兩聲,繼續道:「朕的皇后冷氏,恭謹淑德,為朕皇后七載,輔佐朕治理天下,改革賦稅,且在參政其間,令其父冷相告老還鄉,免除外戚干政之說,如今,皇後為凌氏誕下太子,軒燁國後繼有人,冷將軍又率兵征戰在外,太后卻聯合叛賊欲要誅殺忠良,斬斷皇室血脈,實屬忤逆弒君,罪無可恕,朕,不想再多說,交與刑部處置吧」
交與刑部,雲傾怔住了,凌燁軒竟然將自己的親生母親交付到了刑部,這,應該算是皇室的羞辱。凌燁軒的身子越來越沉重,幾乎是依附在了雲傾的身上,此刻,雲傾才驟然察覺不對勁,卻見他已經將額頭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雙目微微瞌起。
「皇上,皇上……」滿朝文武驚恐不定,嚇得數人已經嚎哭起來,雲傾素手顫抖,立刻喝道:「宣李太醫,快,將他抓過來……」
黑衣探衛匆忙的翻窗而出,疾奔太醫院。
濃郁的血腥氣息將整個宮殿都包圍住了,雲傾的眼眶再次溢滿了淚水,原來自己竟然是這樣的害怕的,怕失去這個男人。
太后坐在冰冷的地上,芙貴妃癲狂的在大殿內肆意的尖叫揮舞,可是卻沒有人再去注意她們。直到,太后似陡然清醒了一般,突然猛地衝上前來,歇斯底里的扯住雲傾的鸞紅色衣袍,目光狂亂,面色猙獰的道:「冷婉兒,你設計哀家,借計殺人,哀家就算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軒兒,軒兒,你不能將母後送到刑部去,哀家是你的母后,你現在竟然為了這個婦人置母子深情於不顧,軒兒,你可知道這樣,天下人會如何看你……」
太后嘶吼著,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聲音都有些殘破,她拚命的搖晃著雲傾,而已經昏厥的凌燁軒被她這樣一折騰,胸口的血跡竟然如同失控一般的湧出。眾人驚呼,震驚許久才回神的蠻兒立刻連滾帶爬的衝上前,扯了明黃幔帳緊緊的捂在地上的胸前,可是那綢緞不多時就已經染上了鮮紅刺目的血跡。
可是太后的張狂依舊,似乎與芙貴妃一般已經瘋癲了,雲傾怒從心氣,突然一甩長袖,將這個張狂的老婦拋了出去。
雲傾這一下,力氣用得極大,太後幾乎是飛了出去,然後跌倒了百官的面前,翻滾了幾下,髮鬢早已經散亂得沒有半點威儀華貴,可是,知道自己命運的她,卻已經顧不得這些,看到什麼都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從地上爬起來,一見身後的百官都有些惶恐的避讓,隨之尖銳的叫道:「你們不要相信這個妖后,她嫁禍給哀家,她借計殺人,挖好了陷阱讓哀家往裡面跳,她蠱惑了軒兒,是她蠱惑了軒兒……」
雲傾冷笑,眼中的淚水卻還是不爭氣的滴落下來,她一字一句冷硬的道:「本宮栽贓嫁禍,借計殺人?難道本宮沒有進宮時,太後為了要皇上寵幸芙貴妃,而在皇上的葯膳中下藥,也是本宮嫁禍給太后的嗎?七年前,本宮回相府省親,太后收買魅影門的殺手要取臣妾的性命,卻被臣妾化解危機,難道這也是臣妾嫁禍給太后?半月前,龐炎帶著兩萬兵馬失蹤,卻是被太后蠱惑,至天下大局於不顧,要擒殺本宮和太子,利用兩萬兵馬逼宮,這也是本宮栽贓嫁禍嗎?」
太后踉蹌後退,而滿朝文武則是驚詫的抽氣,他們從來都不知道一向內斂威嚴的太后竟然在這數年之中做了這麼多不為人知的醜事,這,簡直驚世駭俗。
「你,你胡說,你們不要聽這個妖婦胡說」太后顫抖著,眼神已經渙散癲狂。
「本宮有沒有胡說,太後娘娘自己心裡清楚,若是今日之事,當真如太后所說的那般是被龐炎挾持的話,也應該是太后早有除掉太子之心,否則,龐炎為什麼後宮里這麼多人不挾持,偏偏選中了太後娘娘?而且,就算沒有太後娘娘帶路,身為皇上的貼身侍衛,龐炎會不知道凌霄殿應該怎麼走嗎?」雲傾喝斷了太后還要為自己辯護的話語,徹底澆滅了她所有的希望。
太后全身顫抖著,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爭辯不過雲傾,若是當真去了刑部,太后的頭銜保不住還是小事,只怕連命都要丟了,於是她一咬牙,狂亂之下竟從地上撿起一把短刀,向雲傾衝來。
可是,她不是龐炎,沒有卓越的輕功和伸手,又因為跑得太急,所以還未近雲傾身之前,就因踩上了裙襦而猛的摔倒在地,散亂的髮髻上珠釵飛落,藏青色的鸞袍嘶的一聲殘破,狼狽不堪。
李太醫匆匆的趕到了,在看到皇帝身上滿是鮮血時,幾乎昏倒,而楊飛則是不讓太后和芙貴妃再搗亂,將二人押起來,拖出了凌霄殿。
這一夜,混亂無眠,可是夜就算再漫長,也有天亮的時候——
天色微亮,一夜不曾合眼的朝臣們恭敬的站在凌霄殿的大門外,那裡髒亂的的屍體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但是地上的血跡還沒有來得及沖洗,猩紅成片,粘在了他們的腳下,可是這些他們都已經在顧不得了,幾十雙眼睛只能僵直的望著凌霄殿那深幽如同黑洞的殿門,心頭顫抖的希夷著。
大殿內,捧著熱水、藥膏、食物和抬著屍體、殘破綢緞幔帳、兵器等物匆匆來回的宮娥太監忙得滿頭大汗,讓這個寒冬臘月顯得那般混亂。
北風呼呼的吼著,太醫院的葯童進進出出,捧著都是沾染了大量鮮血的棉布,那股氣息以及束住了所有人的呼吸,令人覺得驚恐不已。
凌霄殿的寢殿,是昨夜那張廝殺對峙唯一沒有沾染的地方,依舊那般的華貴庄肅,可是進來出去得人卻都顯得魂不守舍。雲傾坐在大殿內的椅踏上,一夜的疲憊和此刻的提心弔膽讓她覺得時間漫長的恐慌,可是眼睛卻還是緊緊的盯著幔帳中忙碌的蒼老身影,唯恐她一個失神,那個年邁的老者就跑出來跟她說,皇上不行了。
桌案上的點心和飯菜,雲傾絲毫未動,甚至連一滴水都喝不下去,心,也在不停的顫抖。蠻兒站在一旁看著雲傾,雖然自己依舊驚恐不定,但是卻還是上前握住了雲傾冷如冰的手,緊緊的握住,顫聲道:「皇後娘娘,皇上是真命天子,他不會有事的,更何況,皇上也捨不得娘娘啊……」
捨不得,是的,凌燁軒那樣愛她,決然不可能捨得撇下她和麟兒撒手人寰,因為他說過,還要生下幾個皇子公主,讓麟兒將來在繼承大統,為儲君的時候有個臂膀,不要如他那般勢單力薄的撐的辛苦。可是,前段時間還說這樣令她不屑話語的人,竟然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
不敢去看,生怕自己撐不住而被別人尋了間隙而再出亂子,可是自己卻無法鎮定下來,讓自己不去害怕。
昨夜,她以為只有自己能夠保護性命,但問了楊飛才知道,原來凌燁軒早已經準備好了,他讓蠻兒用安神香給自己,就是想讓她在睡夢中,不要看到這樣殘酷的殺戮。可是,卻沒有想到她竟然也在同時準備了策略,布置了兵馬。
按照楊飛所說,凌燁軒早已經在黃昏時分就命趙公公召集了所有的朝臣齊聚御書房,告知了他們太后和龐炎的預謀,而那些黑衣探衛則是打算在龐炎和太后率領兵馬衝到內殿時,就射箭斬殺,再由楊飛用墨玉龍符撤下那些士兵。可是,當太后衝進內殿之時,黑衣探衛卻發現冷家軍的存在,所以沒有敢輕易動手,之後,事情的局勢就轉變了。
黑衣探衛發現事情有變,立刻通報了皇帝,皇帝大驚,立刻率領文武百官前往凌霄殿,卻被那兩萬精兵阻擋,於是楊飛的統領的五千兵馬便於其纏鬥起來。而那些大臣,親眼看到了這樣血腥的一幕,都不敢再為太后求情。
布置這一場局,或許很簡單,可是在內殿讓黑衣探衛射殺自己的親生母親和表妹,這需要下多大的決心,承受多沉痛的苦澀?可是凌燁軒居然做了,只為了能后護佑自己的妻兒。
很多事情在雲傾的腦海中漂浮而過,半個月多前,他突然在趙公公來來回回耳語之後,離開凌霄殿,在書房密談了紙深夜才歸,然後狂肆的索取自己的溫柔,要求她說出愛他的話;三日前送別冷戰天時,他站在觀月台上,身形剛毅冷冽,眼底沉溺著殺氣,卻不曾表態;而在龐炎剛開始失蹤后,他每日承諾她和麟兒,要護佑他們的安危,決然不會心軟……
原來,他早就在籌劃,可是在自己的母親和妻子之間要選擇其一,是多艱難的事情?所以他要自己告訴他,她愛他,只為了讓他不住顫抖的做出抉擇的時候,覺得值得,覺得應該。可是這些她在那時卻沒有看得見,只以為他任性索情,只以為他霸道無賴,只以為他如同一個孩子般的糾纏自己……
為什麼悄然無聲的做了這麼多卻不能她說呢?也許,他們一起面對籌劃的話,太后也不用死,而他也不必承受這樣的抉擇痛楚。可是當自己說出這句話得時候,楊飛卻告訴她,因為皇帝說,太后不死,後宮的惑亂將永無休止,而她,也將更加危險。
「太子醒了」楊飛抱著太子出現在偏殿門前,應該是從奶娘那裡抱來的,奶娘經過昨夜的驚嚇,已經癱軟在床上不能起身,所以楊飛只能將太子送進去吃飽之後再帶出來。
雲傾起身,身子卻有些軟綿,蠻兒立刻阻止了她,而後上前接過太子交到她手上,卻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因為蠻兒比誰都清楚雲傾有多堅毅,所以,不用安慰,因為那些安慰的話不過只是一些好聽的話,沒有什麼用處。
雲傾抱過麟兒,他睡得正香,全然不知道經歷了這一夜,這皇宮四處都是血腥氣息,更不知道他的母后和祖母經歷了漫長的對峙,最後,他的父皇選擇他們母子倆,卻要殺了自己的母親來維持這樣的選擇。
「經歷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還能睡得著」雲傾有些失笑,可是扯起唇角,卻是苦澀的。
現在,也只有他全然不知道人世悲喜煩愁。
「太子殿下是軒燁國將來的儲君,自然該有泰山崩雲頂而不亂的氣勢」楊飛淡淡的說道,眉宇只見卻也隱匿著一絲擔憂,因為帝王尚未醒來。
「本宮不要他有什麼氣勢,只希望他能夠平安的長大」雲傾微微的嘆息,她是一個好強的女人,但是卻不是一個望子成龍的母親,原來,冷血如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竟也是這般溺愛的。
在懷孕的時候,她還總是在猜測,以後會不會覺得這個孩子是累贅,覺得他厭煩,因為,她不是一個好妻子,自然也成不了一個好母后。
可是現在,前車之鑒告訴她,她只能做一個溺愛孩子的母后,否則,必然要步上呂后和太后的路。
當年呂后在高祖死後,將怒氣發泄在戚夫人身上,將其做成人彘,少帝一見,大病一場,痛呼此非人所為,從此荒廢朝政,每日飲酒淫樂。少帝年小,無法撼動呂后的地位,所以只能選擇逃避,最後未到全壽之年就駕崩西去。而太后,她雖然不及呂后狠毒,但是手段也異常卑劣,可是,她卻有一個無法撼動的兒子,所以使得自己下場凄慘,年邁之時被禁居刑部,而且性命不保。
楊飛對雲傾的回答有些震驚,顯然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在宮廷爭鬥,還朝堂上都遊刃有餘的女子竟然會說出如此平淡的話語,她年紀尚小,且貌美聰慧,又深得帝王寵愛,應該算的上風生水起,無人能及。可是,這樣的一個曾經冷血到他都覺得驚悚的女子,今日竟然會說出這樣似尋常人家小婦人的話語。
小皇后變了,他能感受得出來,可是,卻不知道是皇上的真情打動了她,還是今日親倫殘殺的悲劇觸醒了她。也許,各有一半吧。
此刻,忙碌得滿頭大汗的李太醫終於踏出幔帳,他面帶欣喜,雖然尚未開口,眾人卻都鬆了一口氣,雲傾也不例外,在看到他的表情時,幾乎覺得身上都有了些氣力,立刻起身上前。
「皇後娘娘,皇上的傷勢雖然嚴重,但是老臣已經將血止住了,索性不曾傷到要害,但只怕要卧榻好些日子,娘娘可進帳探望,老臣先去開藥」李太醫話語急促,說完之後也顧不得禮儀,就出了內殿,召來那些太醫一同商討藥方。
蠻兒欣喜的露出的笑意,而雲傾也鬆了一口氣,她一手抱著麟兒,一手撩開幔帳踏進內殿,只見床榻上的男子身上的白色繃帶都纏繞到了肩膀上,明黃色綉五彩鴛鴦的被褥蓋在不著片縷的身上,俊美的容顏蒼白無血,薄唇顯得有些乾裂,那雙平日總挨凝視她的深沉眸子此刻緊緊的閉著,長睫密動,披散的黑髮讓他英挺剛毅的面容頓時顯得有些邪魅。
顫抖的手伸出,卻不敢出觸碰他,因為他虛弱的氣息。楊飛和蠻兒見了,有些不忍,於是二人便緩緩的退了出來,將空間留給帝后二人。
如果凌燁軒死了,她會如何?在七年前,雲傾曾經想過這個問題,而那時的答案卻是,立刻穩定朝中局勢,扶植勢力,最好自己能夠駕馭百官,權攬朝政。十幾個月前,雲傾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可是那時她卻想著,那樣她就有逃離的機會了,因為這個男人的霸道和瘋狂的所求另她覺得自己會變得跟他一樣瘋癲,因為他太炙熱,太危險。
可是現在,她卻不敢想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
指尖觸摸他冰涼的肌膚,徹骨的寒冷。雲傾心顫了一下,只覺得這種冰冷讓自己心慌,於是她放在已經睡熟的孩子,坐在塌旁,又靠近了他一些,希望借用自己的體溫讓他溫暖一些,可是,她觸手處卻到處冰冷,寒得心驚。
「答應我,別有事」雲傾沙啞的聲音帶著無助的哭意,緩緩的說道。他不能在將自己寵壞了,成為了一個不能自主的小女人之後,又撒手不管她,將她一個人丟棄在這個冰冷的宮殿里,對面滿室的空漏。
「如果你走了,就算有下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你……」雲傾的話語帶著威脅,似乎在說著任性的情話。
帝王沒有大礙的事情傳到了站在殿外幾乎凍僵的朝臣,他們欣慰之餘,有幾個人年邁的老者都開始搖搖欲墜的昏厥了,頓時又引起了一陣混亂,於是內殿的太醫又開始忙碌起來。可是此刻的忙碌,都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壓抑和緊張,皇宮之中,又恢復了之前的氣氛,甚至連宮娥們都顯得輕快起來。
第二日早朝,無人出現在朝堂,惟獨趙公公捧著皇后金印宣佈道:「皇上尚未清醒,所以不曾下旨關照朝堂上的事,朝中老臣們也因牽挂過度病倒,所以奴才奉皇後娘娘的囑託,前來宣布休朝三日,諸位大人也都回去好好休息,這段時間,朝中的大小事務還都有勞王相,若是有急事,可直接前往凌霄殿奏報」
王言平接旨,散朝,無人有異議。
凌霄殿中,李太醫每日前來巡診,一切葯膳,包括煎熬都是親自打理品嘗,而後再交付給雲傾喂帝王服用。
凌燁軒一直都沒有清醒,並且還維持著低燒,身上起初冰冷如霜,後來卻燙得驚人。雲傾有些慌促,但是李太醫卻道這是常事,一般受破血重傷之人都會如此,而皇上也如此,說明身子骨依舊健朗,等退燒之後,人也就清醒了,傷勢也會恢復得快些。
雲傾相信李太醫的話,因為親眼見識到他的醫術,更是在這個時候也惟獨他可以託付全部的信任,而李太醫也不負眾望,即便年邁體虛,但還是兢兢業業,不曾遲緩半分。
雲傾端起冒著苦味上的葯,忍著濃郁的苦澀含了一口,俯身觸在凌燁軒涼薄的唇上,慢慢的喂下,這兩日,他漸漸有了知覺,含了葯,也知道自己咽下去。
蠻兒端著茶水進幔帳來給雲傾漱口,見葯碗空了,便有些俏皮的偷笑道:「看來皇上就算是在睡夢中,也是能感覺得到是娘娘在伺候的,前兩日,李太醫和趙公公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有讓皇上喝下一口,結果娘娘一來,皇上就突然『聽話』了。」
雲傾有些疲倦,沒有理會蠻兒的打趣,不過凌燁軒道還是的確會挑,除非她親自來伺候,別人遞來的茶水都不願意飲用,實在有些可惡。
雲傾端起茶水,含了一口水將滿口的苦味漱去,然後取了一顆蠻兒親自做的蜜糖,慢慢的湊到凌燁軒的口中,自己也含了一顆,這,也算是共甘苦吧。這是上等的槐樹花蜜製作的,有著濃郁的槐花氣味,不是很香,但是很甜。
蠻兒收拾了葯碗和茶水退下,而雲傾則是依靠在他的身側,有些累倦的趴著。這兩日,她都是這樣衣不解帶的睡在他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