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謀事在人(一)
「你經常咳嗽?」
「你經常笑?」
「你咳嗽的時候常這般喝酒?」
「你想笑的時候就常這般喝酒?」
月寒皺眉,瘋叫花也皺眉。四目相對,會心一笑,一切都在酒里。
酒到杯空。
月寒道:「你為什麼叫我姑奶奶?」
瘋叫花道:「因為你夠老。」
月寒笑道:「我哪裡老?」
她忽然握住了瘋叫花的手:「你看我的手掌這般嫩,你也感受到了我手掌是這般嫩。」
瘋叫花像觸電般縮回手。月寒繼續笑道:「我若是夠老,你豈非是從棺材里跳出來的?」
「你的心夠老。」瘋叫花仰面喝完壇中酒,道,「我卻是年輕得很!」
月寒皺眉,似是被說中實情。
一個人越是多寂寞,越是多痛苦,那這個人往往心中就有越多的慾望。慾望太多,一個人的心境就越老的快。而有些人,心不僅老得快,外表也會老的很快。瘋叫花是不是這麼樣的人?
月寒已不想談論自己,所以她問:「心夠老的人,便是你姑奶奶?那你豈非要有萬萬個姑奶奶啦?」
瘋叫花道:「世上是有萬萬個老太婆,卻只有你一個請我喝酒。」
月寒道:「請你喝酒就是姑奶奶?」
瘋叫花笑道:「不會不會。男的就是爺爺哩!」
月寒也笑:「我剛才請子如龍喝酒,酒自然也有他一份。」
她忽然笑的狡黠:「你剛才豈非是把你爺爺氣跑了?你真是個不肖的孫子哩。」
月寒本以為能把這小老頭氣上一氣,不料瘋叫花卻僅是反問道:「現在的酒也算他的一份?」
月寒搖頭。他笑道:「剛才我喝的不是你的酒。早前我就叫你姑奶奶了?」
如此一想,確實沒有。
——那酒是吳明提過來的,吳明走出門口的時候,忽然對他說:「我的酒,請你喝!」
所以瘋叫花喝的是吳明的酒。
她忽然想起了吳明,那個奇怪的陌生人。他外在雖然平靜無奇,但她能感覺到,他心中一定藏著很多事,很多他自己不願回憶的事。
起風了。風捲起落葉,落了幾片在桌面。是楓葉。
月寒忽然嘆氣:「他的心也夠很老嗎?」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那個你叫爺爺的人。」
瘋叫花道:「我叫爺爺的人很多。有時在街邊賞我幾個大錢的,也是我爺爺。」
月寒道:「請你喝酒的一定不多。」
瘋叫花一時答不出話。月寒說中了,已很久沒人請他喝酒,上次有人請他喝酒,竟已是二十二年前了。所以這次有人請他喝酒,他就要盡情喝。
現在酒罈已空,所有酒罈都已空。
瘋叫花打了個酒嗝:「那是我很少讓人請我喝酒?」
「哦?」
「我從不免費喝別人的酒。」
「所以你要如何報答我?」
「我可以為你做一件事?」
月寒眼睛一亮,道:「什麼事都行?」
瘋叫花點頭:「什麼事都行!」
他想了下,補充道:「你若是想要我的小命,也可以。不過死法要我自己選。」
月寒道:「你想要什麼死法?」
瘋叫花道:「醉死!」
月寒「噗嗤」笑出了聲:「那可得花費好些銀子呢,我可不捨得。」
她湊近了瘋叫花,說了一句悄悄話,道:「……我要你明天的這時候,偷偷到那裡陪我喝酒!」
「那不行的!」瘋叫花直搖頭,「你還不如直接讓掌柜都把酒上來,我醉死在這裡!」
月寒嘆氣。她自覺太天真了,那個地方豈是他能偷偷進去的?就算一隻鳥飛進去,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
她忽然又嘆了一口氣,帶著生無可戀感覺。
這一嘆,嘆到了瘋叫花的心裡。他的語氣已沒有那般堅決:「上次我就進去偷了一隻雞,被追了好幾個月。」
月寒雙眼放光:「你竟然……」
——能進去偷到一隻雞,還活到了現在?!
她將這句話留在了心裡。壓制住內心的激動,她改口道:「你剛才可是答應我,什麼事都可以!」
瘋叫花道:「我若是去喝了你的酒,豈非又要欠你一件事?做不成還要挨一頓打。」
他直搖頭道:「不行不行,你還是醉死我吧!」
月寒忽的握住他的雙手,激動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答應我!唔……」
她想了一會,接著道:「你若是被發現,我保護你。你若是能偷偷進來和我喝酒,就算完成了。你憑本事喝到的酒,我怎能讓你再為我做一件事呢?」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又是落葉的季節。
這是楓的季節。這個季節它的葉不免要落完,但落葉之時,才是它最完美的時刻。
吳明此時就躺在城外最大的一棵楓樹上。風吹過,無數紅葉從他眼前飄下,在月光的映襯下,也是絢麗奪目的。可是他眼中只有那一輪明月。
月明星稀的時候,吳明眼中就只有明月。
何況這是一輪滿月。明晚,它又會變為一絲,一牙。沒月的夜,火紅的楓葉雖然也會被黑暗吞噬,但日出,它又會重煥光澤。所以此刻他只想欣賞即將消失的明月。
此刻卻偏偏有人打擾他的寧靜。
「喂!老頭兒,快快下來!」
樹下的人是瘋叫花,他的聲音不僅打破這方寧靜,竟還彎腰撿石子扔樹上的吳明。邊扔邊道:「讓你佔了我的家!讓你還睡我的床!」
「滾!」
「該滾的是你!你這小偷。」瘋叫花不依不撓。
吳明覺得聒噪,決定給他點顏色——紅色。
他出手,食指和中指夾住兩片楓葉揮出,帶著真力,速度如迅雷不及掩耳。
落葉傷人!
樹下果然安靜了。太過安靜了,沒有驚呼,沒有慘叫,只有風吹落葉聲。
吳明並沒有瞄準瘋叫花的要害,所以不存在奪他性命之說。
他側眼往下看,瘋叫花早已不在原地,徒留兩片一半沒入地面的楓葉隨風搖曳。
「你不該搶了別人的窩,還要出手傷人!」瘋叫花已立在吳明對面的枝頭,冷眼看著他。
「我只不該看錯了你。」吳明淡淡道。但已經將內力運遍全身。
「你走吧。」瘋叫花打了個哈欠,已躺下,「當是還你一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