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納蘭紫極不再管若兒,在斜陽光照里出了輕塵居,按著之前的記憶穿過森林,順著林間小路,來到那一片草地,越過那排樹木,站到了草地之上四處張望,不多時,一個身影出現,這一次,達衣變作人身,與她靜靜對視。
「你怎麼來了,桑桑沒有和你一起嗎?」達衣負手而立,勾唇一笑,挑眉問道。
納蘭紫極微微斂去眸中光亮,垂目道:「你何必明知故問,你心裡該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我有話要問你,達衣,你要清清楚楚的回答我。」她眉心糾結,眸中是不能掩飾的心傷。
達衣微微一笑,席地而坐,閉目道:「你有話儘管問吧,達衣知道的一定都告訴你。」
她微微蹙眉,極目看向遠處,聲音低低的道:「桑桑今日來和我說,待他學會法術,你就會離開此地,換他來守護利亞,在禁地守護,不得離開半步,這可是真的嗎?」
「不錯,這是真的。」達衣點頭道。
「離開這裡,你要去幹什麼?」她不肯放棄,追問道。
達衣半晌不語,靜默良久之後,才輕輕嘆氣,卻緩緩睜開雙眸,定定的凝視著她:「丫頭,我在這裡待了很久了,找到下一任阿納瓦我就已經完成了使命,我也該出去尋找那個當初我選定的人,那個也和你現在一樣守護桑桑一樣守護我的人。」
「你說什麼?難道那人還活著嗎?」聽了他的話,她一臉驚愕,失聲叫道。
達衣卻是一笑,眸中光華流轉,隱有心傷:「怎麼會還活著呢?她只是凡人,匆匆幾十年過去,還不是黃土一坯,我要去找的已不是當初的她了,她早就遁入輪迴,但是我知道,她一定還在,在等我。」
納蘭紫極一臉的不可置信,深深蹙眉:「原來你要找的人已經不是當初的那一個了,但是你就算找到又能怎麼樣呢?她已經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若又是凡人,不過匆匆幾十年你又要再一次經歷那錐心之痛,達衣,」女子往前幾步,在男子面前站定,聲聲逼問,「你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那人忘卻前塵,你就算找到又能怎樣,你這不是侵入她的生活,讓她知道過往種種,達衣,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達衣淺淺一笑,眸中卻無半點笑意:「我自私?——丫頭,你明白那種心裡惦記著一個人,卻根本不知道在何處的滋味嗎?天天想,日日想,只能一個人在心裡想,把以往的回憶在心裡過千遍萬遍,又酸又甜,什麼滋味都有了,可是,寂寞怎麼辦呢?」
他低低的嘆息傳進她的耳里,她默然不語,達衣見她的神色,站起身來,看著遠處斜陽,又低低的道:「她當時知道我與天地同壽的時候和你是一樣的反應,可是她不肯離開,我記得她當時跟我說我們已經生死執手,什麼都不會再把我們分開,她要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她說她若是不記得了,要我去找她,讓她記起前塵往事……」
納蘭紫極低低一嘆:「難道桑桑日後也要這樣嗎?那還不如就此了斷,讓他斷了這份牽挂,這樣辛苦,何必呢?再說,現在他……」她低低嘆息,眉心糾結。
達衣輕輕抬眸,眸中現出一絲波瀾:「丫頭,你不能離開的,你二人血脈相溶,你捨不得他,他也捨不得你,區區誤會,他又怎麼肯放你走呢?」
「那我若是執意要離開呢?」納蘭紫極咬唇道。
達衣嘆氣:「丫頭,愛是付出,不是逃避,你有什麼心結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你應該去和桑桑說清楚啊,何苦藏著掖著呢?你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又何至於這樣鬧彆扭呢?」
她聞言一愣,蹙眉想了片刻,眸中現出恍然,難道自己是在逃避嗎?還在蹙眉思索,卻看見遠處一道閃電,隨即雷聲陣陣滾滾而來,頃刻間暴雨驟然而至,給二人澆了個透心涼。
夏日衣衫本就輕薄,此刻被雨淋濕,納蘭紫極身上的衣裳早就貼在身上了。她卻以手遮頭,急道:「達衣,達衣,這好好的怎麼下起雨來啦?」
達衣身上淡淡一道紅光擋住雨幕,看著納蘭紫極的狼狽模樣淡淡笑道:「現在是夏天,莫納本就多暴雨,打雷也是很正常的,不過,這雷對於凡人來說只是普通的雷罷了,對於妖精或有法力的人來說,其實就是天雷。」
納蘭紫極無處可躲,到處亂竄,卻聽見了達衣的話,奇怪道:「天雷?天雷是什麼東西啊?」
達衣微微一笑,眸光一閃,眯眼道:「天雷就是天上專門用來劈那些妖精的,還有那些沒有練成功法的長生之人,它可不會認人,自然是劈到了誰算誰倒霉,也沒處評理去。」
納蘭紫極大叫:「那關我什麼事兒啊?我身上都濕透了,沒事兒我先回去了啊!」她全身濕透,不想在這裡和達衣說什麼天雷,天公不作美,她只好先回輕塵居去了,一轉身,她就往來的路上跑去。
達衣微笑眯眼:「若我說桑桑也在此列呢?」他聲音不大,卻成功的止住了她的腳步。
她愕然回眸,不顧大雨傾盆,衝到他面前,大喊道:「這怎麼可能呢?他又不是妖,天雷怎麼會劈他呢?你,不是在騙我吧?」
達衣嗤笑:「他還沒有學會阿納瓦的本事,身上又有法力,真身是只老虎,怎麼不是妖?天雷可不會分好壞的,再說了,我還會騙你一個小丫頭嗎?」
納蘭紫極被他的話嚇的心裡一震,說話間,數個天雷已經轟隆而去,她心裡咯噔不止,輕輕咬唇,惶然四顧,片刻之後,下定決心,對著達衣喊道:「好,若天雷真是沖他而去的,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護他周全!」
說話間,她已不見了蹤影,達衣留在原地抿嘴一笑,他的身影慢慢隱入夜色中,眸中卻都是懷念,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兀自低喃道:「丫頭,就算我騙你,你事後也不會找我的吧?呵呵,說起來,當初她也是這麼被長老騙過來的……桑桑啊,你可要抓住機會啊……」低眉一笑,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草地之上,只剩下一夜的疾風驟雨。
納蘭紫極心裡隨著雷聲越來越響而愈發心急,,也顧不得路上泥濘難行,顧不得雨滴濺起的泥點子了,雨水將她淋了個透濕,幾乎成了個『水人』,她也管不了那麼多,心裡念叨著桑桑千萬要待在屋裡別出來,腳下的腳步越發匆忙,一路飛奔回了輕塵居。
跑進廊下,恰好天上一道閃電而過,隨即而來的幾乎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她顧不得身上不斷滴下來的水,跑到桑桑屋門前一看,屋裡沒有燈燭,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她心中焦急,顧不得敲門,直接用腳將門踹開,衝到裡間,恰好又一道閃電而過,她瞟眼看到桑桑縮在塌上,一臉驚恐的看過來,她心裡一慌,忙撲過去合身抱住他,口中撫慰道:「桑桑,桑桑,別怕,紫紫來了,紫紫來了,你別怕,紫紫會保護你的!」
一道驚雷滾滾而過,桑桑的身子一哆嗦,她慌亂中察覺,於是更緊的抱住,桑桑本是被驚雷吵醒,此刻見納蘭紫極如同一個落湯雞一樣闖進來,又抱著他叫他不要害怕,心中產生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抱過他了。
她身上的水滴滴在錦被上,有幾滴滴在臉上,驚的桑桑脖子一縮,借著閃電的光亮看到納蘭紫極一臉的狂亂,他輕輕抿嘴,卻小心翼翼問道:「紫紫,你怎麼了?你剛剛去淋雨了嗎,怎麼身上濕漉漉的?你是——怕打雷嗎?」
她緊緊抱住他,將她的臉頰貼上他的臉,心中因為那溫熱舒緩不少,見桑桑開口問她,她才像意識到什麼似的,慌忙扯開被子,撥開桑桑手忙腳亂的遮擋,上下察看一番,見他毫髮未損,才放下心,捧著他的臉頰道:「天雷沒有劈中你,天雷沒有劈中你,那就好,那就好。桑桑,你聽紫紫的,哪兒也別去啊,哪兒也別去,紫紫在這裡陪著你,紫紫在這兒陪你……」
他見她眸中神思散亂,也不知這雷雨之夜她為何如此反常,聽她這話心裡卻莫名賭的慌,隨即低眉,移開視線,垂目低聲道:「你別哄我。」
納蘭紫極見他躲閃,心中失落,眸底隱約有淚:「我何嘗是在哄你?紫紫甘願與你血脈相溶,又豈是空話呢?你是神獸後裔,我就算能陪你,也不過是數十年而已,到時我病死老死,只怕你還不稀罕這幾十年吧……若不是達衣說天雷在今夜會來劈你,我又何至於一路跑回來為你擋住?你當我是在哄你,那我又何必把我自己搭進去呢?……」
桑桑聽見她說神獸之事心中一驚,她終究還是知道了,自己到底沒有瞞住,看她滿面的凄楚就壓根沒有聽見後面所說的話,只是,低嘆道:「你知道了,那你,那你會不會離開桑桑呢?」
他遲遲不肯說,就是怕眼前這人會離開,心裡每日忐忑,思來想去,都不知道如何開口,生怕說了此人會拂袖離去,他捨不得分開,卻也捨不得瞞住她,這幾日因為此事的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讓他對她的態度越來越琢磨不透,是以看見她對路路燦笑才會行為失常。
她低低一笑,眉眼彎彎:「傻瓜,今夜不走,紫紫永遠都不走,管你是與天地同壽也好,管你是神獸後裔也好,紫紫一直一直,都陪著你。」
桑桑欣喜一笑,外面雷聲陣陣,驚雨點點,桑桑抱住她的手觸到的都是濕漉漉的衣服,於是低聲對著面前的人道:「紫紫啊,不如你先回去換衣服,再來陪桑桑?」
納蘭紫極聽見外面的雷聲,答道:「不行,我不能走。」除非雨停了,也不打雷了,她才能放心離開。
他輕輕咬唇,卻聽見她說完話之後,打了一個噴嚏,心裡擔心,忙道:「你的衣服都濕透了,不如脫了去,這樣穿著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遲早會生病的。」
她皺眉嘀咕:「脫了衣服我難道光著身子在這裡啊?不行不行,雖說不冷,但是那麼著也會冷病的。」衣服全部濕透了,要是脫掉就是全部都脫掉,在桑桑面前,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桑桑聞言,垂了眸光,不再多言,可是她一連幾個噴嚏直打,也實在不是個事兒,他還是擔心她的身子,低頭思忖片刻,卻試探著提議道:「不如這樣吧,紫紫啊,你把濕衣裳都脫了,然後到我的被子里來,你去床榻裡面捂著,桑桑在外面,一人一半兒,絕不越界,你看怎麼樣?」
納蘭紫極皺眉思索片刻,她也實在是渾身濕的難受,當下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還可以陪著他,又不用穿這一身的濕衣裳,當下點頭道:「那好吧,你轉過去。」
桑桑依言,轉過臉去,納蘭紫極下了床沿,伸手就解自己的衣帶,一件一件脫下,桑桑聽見背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嘴角卻是藏不住的笑意,他的紫紫其實還是在乎他的,眉梢眼角都是滿足。
此時外面一陣大風,卻將窗戶吹開了,發出一陣聲響,他心中詫異,驟然回眸,恰好一道閃電經過,他看到了眼前的場景,怔在那裡,片刻之後,才倉皇回頭,低低喘氣,卻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的畫面。
那人的衣裳都丟在地上,身上隱隱約約只剩下一層裹布,他忽而覺得有些口乾,可是,那些畫面卻在腦海里四處轉悠,怎麼趕都趕不走,他只好低垂著頭,再不敢四處亂看了。
做虎的時候不是沒有看過那人的身子,可是那時與現在完全不一樣,現在看起來似乎是讓人移不開眼,還讓人臉紅心跳的,想看又不敢看,他細細咬唇,又想起在京都的時候,她親過他,那時,自己也是這樣的,可是,總覺得有些丟人。
聽見她走過去關窗戶的聲音,然後又感覺她走回來,感覺到她的身子靠過來,他忙蜷縮起來,那溫熱的氣息來了又去,錦被動了兩下,她就在床榻里躺好了,鼻端似乎都能聞到她身上的清香,他輕輕抿嘴,卻不敢靠近,又捨不得離的太遠了。
納蘭紫極見他縮在遠處,又見窗外雷聲漸小,心下稍安,卻看著他笑說道:「為什麼剛才回頭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