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納蘭紫極聞言一愣,眸間怔怔的,不知為何聽了那人的話心裡竟然會有疼痛的感覺,聽著那透著淡漠冷意的話語,忽然之間很是想念從前對她的溫柔笑意。
可是,她方才聽到什麼了?
他說,他漸漸明白,身邊總還是要有個女子相陪的,他說他要找人來照顧他的傷,他要找人照顧他。
她想開口說好,卻做不到他那樣的疏離淡漠,她輕輕抿嘴,強自壓下心中難受,嘆道:「溫哥哥娶親,紫極一定會去的,到時一定備上一份厚禮。」
他淺淺一笑,卻轉身翻身上馬,手握韁繩,視線淡淡的落在遠處:「那就多謝了。」
看著他絕塵而去,她還在揚塵中站著,心裡是不能抑制的疼痛,手慢慢撫上左肩靠近胸口的地方,看著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低喃道:「為什麼聽你說這話,我的心這麼疼呢?你身邊有人相陪不是我一直的心愿么?我這是怎麼了,我應該高興才是啊……」
低語淹沒在喉間,眸中流淌著迷惑失措,將手裡似乎還有著那人溫熱體溫的玉佩放入懷中,轉身就去牽那還立在城門下的馬,牽著馬慢慢在街上走,低垂的眸中卻瞧不清那深邃的眸光。
京都雲王別院。
已是深秋時節了,別院的後園里那些樹的葉子都落盡了,雲王離京,下人也都知道這院子里軟禁著人,沒有王爺的命令誰也不敢擅自進來,所以哪裡都是乾乾淨淨的別院只有這裡到處都是落葉,倒顯得這後園池塘邊的這個給納蘭明玉住的院子有些凄清。
今天沒有陽光,是個陰天,納蘭明玉一襲白衣站在池邊,視線落在極遠極遠的地方,清冷的身影讓人看了,總覺得不是身處深秋,而是到了大雪紛飛的季節,總能觸及到那一抹濃郁的冷冽之意。
上官千夜踏進院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那個人仿若和周圍的景色溶在一起的感覺,靜靜站在那裡,他竟然產生一種不想上前去打擾的想法。
納蘭明玉負手而立,卻敏銳的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眸看去,看清來人之後,那寒星一般清澈的眸中也未起一絲波瀾,他慢慢轉身,在上官千夜面前站定,淡聲道:「你怎麼來了?」
雖說他被軟禁了,但是外界的消息他還是聽到了不少的,他知道紫宸率兵來犯,雲王奉旨意帶兵前去抵抗,上官千夜是他的屬下,理應在前線作戰,怎麼會在京都出現呢?
上官千夜細長眼眸眯起,微微一笑:「王爺讓我帶你去臨安。」
「去臨安做什麼?」納蘭明玉微微挑眉,聲音冷冽問道。
「兩軍如今在沂水外的臨安城外對峙,王爺在紫宸軍中見到了一個人,與你有些淵源,王爺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叫你去無非是脅迫他。我說的這麼清楚,現在可以起程了吧?」上官千夜見那人一臉淡漠疏離,打心眼裡不喜歡那人什麼都不在意的神情,因此才沒有什麼好語氣。
納蘭明玉心中一動,有種不好的預感,心裡模糊劃過一個人的名字卻不敢確定,只是聲音里加了一些焦急,又問道:「什麼人與我淵源?雲王要用我去脅迫誰?」他深深蹙眉,「上官千夜,你說清楚了,我們再走。」
上官千夜卻是一笑,收回目光,轉身對著一邊的池塘,視線落在清澈的池水上,眸中有很遼遠的感覺:「你都已經猜到了,還問我做什麼?」
「什麼意思?」
上官千夜一笑,那笑里似乎有點苦澀的意味,可惜納蘭明玉沒有看到,他此刻只在意他的回答:「你還問我什麼意思?非要我說出那人的名字你才肯走嗎?好,納蘭明玉,我就告訴你,如今紫極已經做了紫宸的先鋒將軍,還跟紫宸的主將親密的很,我軍雷州大敗就是紫極給那主將獻的計,王爺震怒,叫我領你去臨安。」
他雖說是執行葉霆的命令,可他並不知葉霆為何非要把納蘭明玉帶到臨安來,他只是以為葉霆想用紫極和納蘭明玉的兄弟之情來勸說紫極歸降,所以他聽見雲王命令的時候還很慶幸,覺得王爺這個主意不錯,殊不知若是納蘭明玉真的去了臨安又是怎樣一番混亂的局面呢?
上官千夜不知實情,納蘭明玉聽完他的話,卻已經完全明白葉霆的居心了,因為那個心計深沉似海的人明白的知道紫極的女兒身,更加清楚的知道自己和紫極之間的關係,那當著葉簌簌說出的愛意,不管是真是假,若是從葉簌簌口中說給了雲王聽去,那後果……後果簡直是……
納蘭明玉幾乎不敢往下想去,不管是不是紫極讓雲王吃了敗仗,雲王此番叫自己前去就是不肯善了此事,自己若是去了臨安,他必然會拿自己來要挾紫極,更不是會拿什麼來對付他們了。
他心中泛起一陣涼意,原本平靜的心湖驟然泛起風浪,清冷的眸中漸漸浮現自責,他怎麼就偏偏忘記了,紫兒其實是女兒家呢?平日里總看她一身男裝,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又有若兒保護她,自己竟是放心的很,本以為自己親自到這龍潭虎穴來,就不會有人找她的麻煩了。可他竟然忘了,不是人人都是這般想的!
「紫……他的身邊還有什麼人跟著?」他差點說出紫兒,那個紫字一出口,心裡一抖,到底還是改了口。
上官千夜一笑,這一回眼裡是明明白白的寫著無奈:「我偷偷去找過他,見他身邊沒有什麼人跟著,以前常常看見的那個小丫頭也不在,我當時急著跟他說你的事,也就忘了問了。」
納蘭明玉一愣,若兒不在了嗎?他記得自己當初千叮嚀萬囑咐的告訴過若兒,不可離開她的身邊,怎麼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就連若兒都不在了呢?可是上官千夜隻字未提桑桑的名字,看他的神色不像撒謊,難道紫兒沒有和桑桑在一起嗎?
納蘭明玉忽然覺得心裡有種害怕失去那人的感覺,卻也有一絲絲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慶幸,可是,為什麼紫兒沒有和桑桑在一起,卻和紫宸的人混在一起去了呢?
「好吧,我這就去收拾一下。我跟你去臨安。」他不能讓紫兒獨自面對這一切,就算沒有愛意,她還是他最愛最疼惜的妹妹。
溫沉筠恰好和上官千夜同一天到達京都的,他一路上快馬加鞭不肯耽擱,直接繞過臨安城,遠離雲王的大軍,他本就不喜葉霆為人更不願去面見雲王葉霆,所以就悄沒聲息的回到了京都。
他將出使紫宸和雷州所發生的事一一向秦天磊稟報,幾乎把年輕的皇帝氣的說不出話來了,葉霆領軍在外不在朝中,秦天磊眼中的怒色越來越濃烈,滿臉震怒看的滿朝文武幾乎不敢抬頭。
葉霆離開京都已有月余,秦天磊早就暗中布置好了,經過一番動作,雖然遇到了一些阻力但是還是將朝中文武大臣收服了不少,京都的三萬御林軍又掌握在右丞相宋成陽的手中,所以秦天磊再不用在太皇太後面前裝作從前那般唯唯諾諾了。
溫沉筠在朝中一向以剛直忠厚著稱,他從不擺架子,年紀也不大,可是眾臣敬他剛直,是以都很敬佩他,如今他在紫宸軍前受辱,又被雲王葉霆如此對待,眾臣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開始犯起嘀咕了。不少人都覺得攝政王此事做的不好,倒給人狂妄自大的感覺,連當朝的丞相都不放在眼裡,他葉霆還會將誰放在眼裡呢?
他的一番話說完,倒是意外的將大部分朝臣的心都又拉攏了過來,倒覺得皇上應該為溫丞相做主。
秦天磊見眾大臣神色不一,心中已有計較,沉吟片刻,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容朕和太皇太后商量商量,看看如何解決此事。」
他微微眯眼,心裡明明不是這樣想的,也已有了主意,可是,他知道葉霆和太皇太后的耳目眾多,他還是不能太多張揚,所以只是含笑這般說道,見眾臣都點頭,他眸中極快的閃過一絲殺意,卻淺淺一笑道:「若是沒有什麼事就散了吧,朕也累了。」
眾臣忙都道無事,一旁的總管太監忙尖聲宣布散朝,秦天磊看著走在最後的溫沉筠,挑眉喚道:「溫丞相,朕還有些問題不明白,你跟朕到書房來。」
溫沉筠止步,跟在年輕皇帝的身後來到書房。
等所有宮侍都退出書房之後,秦天磊看面前溫潤男子斂去眸間笑意,他才微微挑起眉梢,問道:「沉筠,朕問你,雷州之戰你確定你一直都在兩軍陣前么?」
他深知葉霆的能力,那些戰績都是千軍萬馬里拼殺出來的,要說紫宸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擊敗了他拿下雷州,若不是知道溫沉筠沒有撒謊,他是萬萬想不到的。
「是。臣被那紫宸的主將綁在陣前,雲王下令放箭之後,易天闕才開始攻城,可是,在臣看來,雷州水道河道眾多,易天闕的兵雖然勇猛但卻不擅水戰,所以臣覺得要是沒有後來的那個計策的話,還真說不准誰會贏。」
秦天磊一愣,卻聽出他話裡有話,微微眯眼,眸底浮現一絲興味:「後來的那個計策?什麼計策?誰的計策?」
溫沉筠眸光一閃,像是強壓下什麼東西一樣深吸一口氣,稍稍蹙了蹙眉,才道:「臣……當時是和一個人一起被綁在陣前的,那人之前在紫宸救過臣,可惜還是被紫宸主將追了回去。那人本是我們月闌的人,可他與雲王有過節,那火攻雷州的狠毒法子就是他後來卻獻給紫宸主將的——」他停頓了好久,才道,「那人其實皇上應當認識,就是……紫極。」
秦天磊愣在那裡,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從他的口中得知聽到這個名字,每每總是放在心裡默念的名字此刻被人光明正大的提及,他覺得自己的心上那一道無形的枷鎖被打開了一樣,被封存的情感蜂擁而出,幾乎按捺不住那強烈的雀躍,就算他心裡有著滿滿的疑惑,他終究還是得知了那人的蹤跡。
「你怎麼不把他……帶回來?」他不問那一戰死傷多少,不管雷州失守,不顧紫宸來襲江山有難,他只關心什麼時候能再看那人一眼,就算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他或許也能心滿意足。
也不知何時開始,腦子裡都是那人的身影,一開始的想是覺得那人好玩兒又與眾不同,後來的想是記掛那人拿了他最初的那一套太子正服惦記著讓他還來,後來登基做了皇帝,想他的機會竟然越發多了起來,後來他在某一天突然明白,原來他真的把一個少年裝在自己心裡了。
溫沉筠躲閃著他的眸光,可是忍了半天到底沒有忍住,,眸底已有忿忿之色:「皇上,他已不是從前的紫極了,他與雲王素有嫌隙,想必皇上應該知道雲王軟禁了納蘭明玉,所以那紫極就投靠了紫宸,獻計給主將,奪了雷州,現在被封做先鋒將軍,正跟著易天闕攻打我月闌呢!」
這一番話說完,書房裡是很久很久的靜謐,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溫沉筠覺得他的腿都站的麻了的時候,才聽見那人開口道:「沉筠,你錯了……他還是從前的他,」見過那人調皮搗蛋的本領,他心知那人其實根本不會在乎什麼國不國的問題,那個少年從來都遵從自己的心的,又有何時在乎別人的看法想法呢?「問題就在納蘭明玉身上……」
秦天磊沉吟半晌,卻拿起一旁的墨筆,在宣紙上寫了幾筆,抿嘴又看了看,又寫了幾筆,才遞給溫沉筠道:「沉筠,朕有事要你去做。——明日早朝,朕會對大臣們說你奔波勞累需要在相府中靜養幾日,你就悄悄離開京都,帶著朕的信箋一路往北,把它交給秦墨寒。」
溫沉筠神色一凜:「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