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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毒門送信的法子自有其獨到之處,因此眼看著鴿子飛了出去,納蘭紫極也就放心了。笑言囑咐了讓那人不必擔心,她就等著五日之後,在寒山寺中等著那人尋來就好。


  夜已深了,她就自回了明戈軒,一夜無夢。


  這幾日無事,她就在陽光明媚的時候坐在迴廊里,手裡總會拿著玉佩發獃,不是自家的那一塊刻著毒字的玉佩,而是幾年前那人送給自己的冷暖玉佩,她記得後來為了這塊玉佩,還差點讓那個溫潤如玉的人失去官職。


  騙了那人是迫不得已,可是,卻不能告知那人實情,但是這並不代表永久的欺瞞,她覺得,她總會尋到機會去告訴他的,可是,卻一點也沒有想到會是在那樣的情況被他遇見,那一刻的慌亂失措就猝不及防的在眼中浮現,偏偏她不能表現分毫,只能裝作什麼都不在意的淺淺的笑。


  她當時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詫異錯愕,可是,她卻不能解釋,後來聽見他說他要成親,她只覺得呼吸艱澀,可當時情況不容她細想,她就未曾多想,便跟著秦墨寒去了。


  現在坐在迴廊里,往事紛繁而來,她卻只能看著手裡的玉佩發獃。


  納蘭明玉進院子里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清冷眸中有著低低的嘆息,可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卻是一臉笑意:「紫極,你在家裡待了這麼久難道不回侯爺府中去嗎?」他那日聽了她的話,就已改了口,不再喚秦墨寒做王爺了。


  她早就聽見他的腳步聲,很快就斂去眸中神色,聽見他如此說,就重又挑眉笑道:「看來哥哥是不願和紫兒在一起呢?這才不過住了幾日,哥哥就要趕紫兒走了。」


  她撅嘴的模樣惹的他一笑,才道:「你這丫頭,嘴越發刁了,哥哥不是這個意思,你還偏要往那裡想,可不就是你這幾日閑得慌只能拿哥哥取笑么?」


  她聞言,臉倒是紅了,吐了吐舌頭朝他扮了鬼臉,才正色道:「沒關係的,哥哥不是派人替紫兒去說過了嗎?墨寒他心裡明白,不會怪我的。」


  她不會侯爺府的原因說是要理清思路好去會會葉簌簌,其實她心裡早就想好了對策,那樣說不過是為了理由更加讓他信服罷了,她不肯回去,實在是覺得在那個侯爺府里過的不自在不舒心,秦墨寒是對她很好,可是,她不願意看那些下人的嘴臉,如今他被自己連累的做了侯爺,那些不知道內情的人誰不在背後戳她脊梁骨呢?說來也好笑,她堂堂侯爺夫人,竟還要去看那些下人的臉色,這都是從前做紫極公子讓人瞧不起了,人家當面不敢說,背後還說不得么?還不知那些人怎麼嚼舌頭根子呢!


  所以,她才遲遲待在納蘭府中不肯走。自然,秦墨寒並不知她的想法,一心以為她替皇上辦事,他也就沒再管她了。


  她說著話,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太陽慢慢移了方向,陽光漸漸曬到了廊下,納蘭明玉進來的時候她只顧著收斂情緒,卻忘記了膝上裙擺上的玉佩,如今剛一抬眼太陽卻猝不及防的照進眼睛里,被那陽光一刺,她眼睛一眯順勢就舉手擋住那陽光,可這一抬手卻忘了放在膝上的玉佩。


  那玉佩被陽光一照,竟也射出奪目耀眼的光芒來,納蘭明玉一低頭就瞧見了,稀罕一笑,就伸手去拿,卻不料她也恰好低頭,看見他伸過來的手拿了那玉佩,心裡不知為何有些慌亂,竟直接伸手去搶被他拿去的玉佩,他被她的動作一驚,手上卻是一松,詫異抬眸看她,她心裡一跳,臉上一愣,手卻不由自主的停了一下,那玉佩就在兩人交錯驚愕間掉在了地上,一聲脆響,她從未離身的冷暖玉佩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兩個人都愣在那裡,好半天之後,納蘭明玉平生第一次結結巴巴的說話道歉:「紫兒……對、對不起,哥哥……哥哥不該亂拿你的東西……」


  他眸中俱是歉意,彎腰俯身去拾,卻沒成想,那人也彎腰來拾,指尖相觸,他愕然抬眸望去,她的笑靨一如往常,將那玉佩碎片收在懷裡,她笑道:「哥哥不用道歉,玉佩碎了就是碎了,沒事兒的。哥哥不要自責才好,也怪紫兒方才沒有拿好。」


  他眸光閃爍,卻笑不出來:「可這塊玉佩是溫丞相送給你的生辰禮物啊,哥哥把它摔碎了,你不心疼嗎?若是讓溫丞相知曉了,也不好啊。」


  她聽了一笑,答道:「雖說這玉佩是溫哥哥送給紫兒的禮物,但是東西給了紫兒便是紫兒的,只要哥哥不說,我想溫哥哥是不會知道的,就算溫哥哥知道了也是無妨的,這本是無心之失,玉佩也已經碎了,再痛悔懊惱也是沒用的,想來他明白這個道理,一定不會怪紫兒和哥哥的。」


  納蘭明玉只是一笑,隨便說了幾句閑話,卻看得出沒有之前的興緻了,他推說毒門中還有事要處理,就自去了。


  納蘭紫極卻在陽光明媚的廊下,怔怔站了一會兒,拿著碎了的玉佩看了很久,卻轉身回了明戈軒,換了一身男裝,就出門去了。


  五天的時間過的飛快,和葉簌簌約好在京都城郊的寒山寺相見,她換了一身男裝,騎馬到了寒山寺的山腳下,對著同樣也騎馬跟著前來的納蘭明玉一笑,道:「哥哥,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我自己上去就好了。」


  他亦是一笑,也不強留,只在馬上道:「好,那我在這裡等著你。」


  她點點頭,就棄馬獨自上山了。


  山上景色依舊,寒山寺院后的梅花樹上光禿禿的,深秋的季節,風吹葉落,想來寒冬就要來臨了。她走到樹下,對著那樹梢微微發愣,腦海中卻浮現起唯一的那一次來寒山寺看梅花。


  那次,那是秦墨寒第一次吻她,也是她第一次看見哥哥那樣憂傷的眸子,在那棵梅樹下,他滿身落花望著她的樣子深刻於心。


  正在發獃間,卻聽見身後一個突兀女聲響起:「怎麼是你?」


  這寺后的園中冷冷清清的沒什麼人,她一早就以閑散侯夫人的身份拜訪過主持,主持就在這一日閉了山寺,所以,這偌大的園中就沒有閑雜的人了。


  她赫然回眸,葉簌簌一身素衣站在不遠處,容顏依舊,只是眉目之中竟多了不少的風霜,可是修飾的很好粗看之下還如二八少女一般,可細細一看之下,納蘭紫極心中卻是一驚,她身上穿的正是哥哥從前託人送給她的梅花錦緞,那一襲衣衫倒是將她襯的眉目如畫了。


  她既然如此穿著就是把自己娘娘的身份拋之腦後了,所以納蘭紫極也就不擔心了,見她雖然不高興,卻讓身邊跟著兩個貼身婢女退到院門之外了。


  納蘭紫極移開視線,對她淺淺一笑:「葉姐姐,哥哥臨時有事,就讓我來告訴你一聲。」


  葉簌簌冷冷一笑,原本散發著柔柔光華的眸中此刻眯起,嗤道:「你不必拐彎抹角的,看來,那一封信並不是他真心想要寫的,原來你才是我今日真正要見的人了。」


  接到那信的時候,她心裡的雀躍蓋過了懷疑,懷著一腔情思來此一看,原來還是眼前的人耍的把戲,數年前在江南受的委屈積累的恨意現在一股腦的冒出來,恨意愈發深了。


  「當日我以虎符做餌居然都沒能讓皇上殺了你,看來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還真是不低呢!為了保全你,居然還答應燕王辭請的要求!納蘭紫極,你怎麼這麼讓人恨你呢?」她和她之間沒什麼好說的,除了恨,她找不到什麼話好說,也沒必要笑臉相對。


  「葉姐姐,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今日你肯來全都是因為哥哥,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此番約你出來正是為了虎符。」納蘭紫極開門見山的說道。她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人都逃不出一個情字,但願她自己能順利拿到虎符。


  葉簌簌仿若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大笑起來:「納蘭紫極,你該不會是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乖乖把虎符交出來吧?我告訴你,你若是不死,我是絕對不會交出虎符的!」


  納蘭紫極抿嘴,定定的看著她半晌,卻出言道:「虎符也不是給我,是給皇上的,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你爹的性命在皇上手裡,太皇太后的性命也在皇上手裡,他分明有機會用這兩個人的命來要挾你,可是皇上卻沒有這麼做,還由著姐姐的性子提出那樣任性的要求,難道姐姐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嗎?」


  葉簌簌仰天長笑:「為什麼?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麼?!那是因為他覺得他欠我們葉家的!我父王為他打下江山,為他守住江山,為他處理朝政,還不顧我的意願把我嫁給他做太子妃,我們葉家對他這麼好,他反過來卻要害我們,這算什麼?!」


  納蘭紫極輕輕一嘆:「那都是臣子該為君王所做的一切,沒什麼值得稱頌的,可是,姐姐你難道不知道嗎?你爹的野心已經超出了臣子的範圍,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他下毒謀害,月闌與紫宸談判的時候他偷換公主謀害送親的紫宸將軍,調遣淮陽的全部軍力不是為了攻打紫宸,只不過是為了打退紫宸軍隊之後再一鼓作氣的渡過沂水打到京都罷了,那時還有誰能奈何的了他攝政王呢?」


  看著葉簌簌驚愕的模樣,她只能嘆息葉霆將女兒保護的太好,這些心思前後串起來才看得出葉霆的野心,若是他有心隱瞞,在深宮了的親生女兒也未必知曉。


  「我不信!」葉簌簌失聲大叫道。父王怎麼可能會是這樣的人呢?她知道父王有野心,可卻沒有想到竟是比做攝政王還要大的野心啊。


  納蘭紫極見她如此,於是低聲又道:「若是皇上都沒有了,姐姐還如何去做葉妃娘娘呢,如何能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呢?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雲王若是真的當了皇帝,自然是要將秦家人斬草除根的,那姐姐你和太皇太后算是哪家人呢?葉家,還是秦家呢?——姐姐好好想想,也會明白的。」


  古代的女人即便再不喜歡自己的夫君,也都得遵從出嫁從夫古訓,所以,她相信她說的這一番話,葉簌簌會明白的。


  葉簌簌一聽瞳孔驟然一縮,顯然是想到了後果,可畢竟是自己的親人,下定決心總是萬分艱難的,她站在樹下默默不語,臉上卻是明顯的動容,眸中遲疑猶豫。


  納蘭紫極見她如此模樣,輕輕咬唇,決定下一劑猛葯了:「哥哥知道我來找你的事,他本不願意寫信,說我的心思太多,不肯幫著我騙你,後來我說了此時情況,他卻答應了。姐姐,你知道他為什麼會答應么?」


  見她提到納蘭明玉,葉簌簌眸光一亮,忙抬眸看了過來,問道:「為什麼?」


  納蘭紫極心中暗嘆,果然那人還是情根深種了,口中卻道:「哥哥說虎符在你手裡終究不安全,說不好會引來殺身之禍,他說與你從小青梅竹馬將你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不忍看你如此,也不忍看你走上歪路,所以願意幫我寫信約你出來。」


  雖然納蘭明玉並未說過這些話,但是她卻知道這話能代表他的心思,他歷來清冷,既然肯為了葉簌簌託人進宮送一匹梅花錦緞就說明那人在他心中地位不低,他在她面前一句不說,卻不代表她不知道,今日,她到底是替他說了出來。


  「他……他真的這麼說的嗎?他說他不忍看我如此?」葉簌簌眸中忽而有淚,那個人真的還是關心她的嗎?

  見對面的女子認真的點頭,她眸中的淚忽而落下,滴在腳下的泥土裡,她眸光一閃,淚眼朦朧的對著對面立著的女子輕聲道:「好,你過來,我給你虎符。」


  納蘭紫極一聽,展顏一笑,心裡一松,暗自慶幸她終於想通了,忙朝著她走過去,兩人之間還有一步之隔的時候,她見那素衣女子從懷中拿出一塊錦緞包著的物事遞了過來,心裡一喜,知是虎符,忙伸手去接了。


  卻未曾料到,那錦緞剛到了手裡,對面的人卻忽然拽住她的胳膊,也不知者葉簌簌為何突然力氣變的這麼大,她幾乎掙脫不去,就在拉扯之間,她卻突然覺得眼前寒光一閃,腹部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痛感一來,臉色立刻青白起來,握著錦緞的手抓著那錦緞,指節泛白,幾乎要把那錦緞扯破了。


  葉簌簌看著倒在地上的女子,視線掠過女子腹部不斷流出的猩紅,笑的得意暢快,看了看右手手裡還在滴著血的小巧匕首,又將院外的一個婢女喚了進來,讓她把已被錦緞包裹住的匕首拿了出來看著她消失在視線里才回眸眯眼看著倒在地上對她怒目而視的納蘭紫極。


  「虎符已經在你手裡了——」她翹著手指指了指地上的血跡,笑的妖艷,「而這些,就是你拿到虎符所要付出的代價,也是向本宮付出的代價。這樣,你大概就可以向皇上交差了吧?哦,對了,本宮相信你最後說的幾句話,但是你不要以為每個人都那麼傻,為情所困嘛,早不是本宮該乾的事情了!」她擦掉頰邊眼淚,笑的得意。那一年在江南,那個一心愛著清冷男子的葉簌簌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有一個一心想要報復,只有一個窮盡所有辦法都要讓眼前這個女子難受的空殼靈魂的葉妃娘娘了。


  「你……你,這——又是……何必呢?」納蘭紫極用手捂住不斷流血的腹部,她疼的冷汗直冒,卻咬著牙不肯喊痛,她不願讓那人看笑話,只好咬牙受著。葉簌簌這一刀插的很深,她能感覺的到,那種血迅速從身體裡面流出的感覺,不過一會兒,她就覺得困,覺得眼睛睜不開,頭好重,好難過,好難受……


  葉簌簌看著腳邊疼痛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抬眸看看天色,笑道:「本宮已經吩咐過主持了,他什麼也不知道,本宮派人封鎖了寒山寺,說這兒瘟疫蔓延,你看,現在天色已經晚了,很快就要天黑了,現在誰也進不了這寒山寺了,你就好好在這兒享受等死的感覺吧!」她知道這虎符既然是皇上要的,那此次會面定然有皇上的人悄悄躲在這裡,只要她不走,皇上的人就不敢出現。


  望著面前的女子,她笑的狠厲,拿到虎符又如何呢?本宮就是要你為了這虎符付出性命,要所有的人都後悔要了這虎符,她傷心難過,就一定不要別人好過半分!

  納蘭紫極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來了,她委頓在地,眼神越來越渙散,手漸漸捂不住傷口,血流的慢了,可那個拿著虎符的手卻還是緊緊握著,指甲嵌進肉里也握著。


  天漸漸黑了,葉簌簌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已經昏迷過去的女子,半晌之後,蹲下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額頭,之後嘴角才勾起一絲滿意的笑容,帶著兩個婢女從另一條下山的路去了。


  等葉簌簌走了不過片刻的功夫,不知從哪個黑影角落裡鑽出了兩個人摸黑走到昏迷的納蘭紫極面前,想要掰開她緊緊握著的手指,可惜掰不開,她握的很緊。


  立刻就有個故意壓低的男聲嘶啞說道:「爺,掰不開,這,這怎麼辦呢?」總不能不要這虎符了吧?

  另一人沉吟半晌,沉聲道:「一起帶回去吧!這姑娘受傷了,主子雖說只要虎符但是也沒說不管這位姑娘,一起帶回去等著主子發落吧!」


  兩人商量妥當,就摸黑替納蘭紫極簡單包紮了一下,然後將她帶下了山去,神不知鬼不覺的,可那一灘血跡留在那兒,讓這寒山寺鬧瘟疫的事更加瘮人,後來還是皇上出面才平息了,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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