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一步不退
禁軍統制狄延平也騎在他的黑馬上一蹶一蹶地過來,他用手抹了抹臉上的血,看了看周圍,認真的對牛富說:「你們擠得太密了,我手下兩百人就可以兜你兩翼,放馬一衝,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秦綱笑嘻嘻地把他拖到一邊去:「你們可是『鐵麒麟』啊,延平,你們沒全殺光吧?也給我留幾個。」
狄延平嘿嘿一笑,往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液,說:「也就殺了他們三四千吧。」
他的右耳朵還在流著血,但他恍若不覺,興奮地打馬上來問:「要不要往前壓上去,一直殺到赤岩山下。」
「不要,」胡國良想都不想地說,「全退回來。我們畢竟兵力太少,北虜前衛雖然大敗,並未傷筋動骨,一旦把敵人擠壓得太緊,反而容易僵持。」
胡國良的手一抖,將槍頭上刺著的那顆頭甩在了地上,一串血也隨之飛到了空中。他將長槍攬在胳膊里,大聲喝道:「再打一戰,憑他們那性子,阿術就該動了。」
牛富點了點頭,朝著濃霧籠罩的赤岩山望去,說:「希望咱們也有好運氣,一切按孫仙師所料。」
第二次大戰來得比他們預料得要快得多也兇猛得多。
阿裏海牙殺紅了眼,他驅趕著元軍朝宋軍大營再次壓來,決意不勝就死在前線上。在督軍的衛隊的威逼下,元軍漢軍的騎兵線如接連而來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地撞擊在宋軍的防線上。
胡國良所部宋軍人數雖少,卻來去如風,也盡抵擋得住元軍的左翼。
「鐵麒麟」更是在狄延平的憤怒下席捲元軍右翼,他的怒火如同一匹巨大的瀑布充斥四周,像洪水一樣打著旋渦朝前撲去,把前面的敵人淹沒。跟隨在他後面的是可怕的鋼鐵洪流。這些年輕的武士們確然沒有損毀先輩的威名,他們攻如霹靂,守如大山,重甲武士成對地向前躍馬衝殺。狄延平的黑馬所到之處,如同龍捲風摧折斷那些朽敗的林木,將斷枝和碎葉拋撒到四方,沒有哪一員元軍將領當得住他的一擊。
胡國良和狄延平兩支宋軍如同兩根揚起的犄角,交互衝殺,死死地將萬餘元軍擋在了宋軍大營射程之外。雖然密密麻麻的人群披掛著滿身的血,就在牛富的眼前糾纏在一起混戰,他的部隊卻靜悄悄地立在原地,連一箭也沒放出去。宋軍的大旗始終高高地飄揚在陣前,如同任憑大海怒潮如何沖刷也不動搖的礁岩。
那一戰前,孫琿曾伸出一根指頭告誡牛富:「樹起你的大旗,讓它在那兒一動不動。」
「記住了,」他那張清秀的面孔彷彿就樹在牛富的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牛將軍,在我回來之前,你一步也不許後退。如果你後退了哪怕一步,所有這些人——」他用手劃了一個圓,將身後如標槍一樣挺立的將士,那些站在他身旁的年輕孩子們都劃了進去,「這些大宋的好漢子,可就得全死在你手上。」
「我明白了。」牛富左右看了看,跳下地去,拔出腰帶上的鐵鐧,在離后三尺的地方畫了一根線,「這根線就是我的死亡線。只要我從這兒後退半步,無論什麼人,都可以殺我。」
此時,戰馬帶著點疑慮地低頭聞聞那根線,朝著天空又叫又咬。
朦朧的陽光透過搖曳的霧氣照亮四周的時候,牛富看到了從飄蕩的霧氣里正面衝出來的渤海騎兵。他們拉開成數道影影綽綽的黑線,飆風一樣掠過原野,朝宋軍大營的當面撲來。渤海部亦是游牧部落,民風剽悍,以快馬和長彎刀而出名。他們的輕騎在草原東北諸部中號稱精銳,雖然曾向金人俯首稱臣,如今又歸降蒙古,但戰力之強,不減當年。
阿裏海牙派出了這支騎兵,朝宋軍中軍的位置殺了過來。
雖然這支騎兵來得突然,但宋軍步兵卻處變不驚,一聲號令下,宋軍步兵齊聲呼喝,樹起堅盾,將巨大的長矛樹起,朝向了元軍騎兵來襲的方向。
宋軍的長槍步兵依靠長槍和厚厚的青銅虎面木盾牌,每陣都排列成嚴整的方陣向前進發,形成無法突破的盾牌長城,一旦發起進攻就不再後退。他們紀律嚴明,即便死了也不會丟下自己的盾牌,一營一營的步兵結成方陣向前推進的時候,就如山嶽一般無法撼動,故名「山陣」。
據說此等陣法乃大宋一代戰神岳飛所創,在抗擊蒙古入侵的戰鬥中,岳飛所部岳家軍曾經利用這樣的方陣,守住了蒙古鐵騎對中軍本陣的突擊,雖然十二營岳家軍最後傷亡殆盡,卻使上萬名最精銳的蒙古重甲武士全都倒在沖入中軍陣中的路上,其戰力之強悍可見一斑。
渤海騎兵發動了三波攻擊,直衝入到密密麻麻的長槍陣中,但勇武的渤海人也難以撼動這樣的山陣,每次衝擊,不過是在宋軍的陣前丟下了數百具屍體而已。三輪沖罷,渤海人銳氣已失,陣形也見鬆動。
突然一陣梆子響,從巍巍赤岩山的影子下又衝出一彪人馬來,向宋軍長槍步兵的側翼射出密集的箭雨,這是從山谷中路衝出來的党項騎兵,雖然只有四千人,但宋軍長槍兵猝不及防,外圍的士兵紛紛舉起盾牌防身。
渤海騎兵趁機組隊,回身再戰,他們八隊騎兵輪番前沖,每衝過一輪,在党項騎兵射出的箭雨掩護下向後退卻。他們一次次地衝擊,但宋軍長槍兵陣施給他們的重壓卻越來越大,將他們步步壓向赤岩山口。
牛富揚了揚手中的長槍,鼓手擂起鼓來,宋軍向前發動攻擊,士兵們吶喊一聲,放平長槍,一個衝鋒,就將上萬元軍逼得後退。
然而長槍步兵的弱點正在於此,這樣的步兵方陣依靠極其密集的陣型行動,步兵行動的依據來自接觸和感覺,而在這一天里,太多的白霧和太多血泊、扭曲的屍體所組成的海洋使他們的眼目口鼻渾渾噩噩,任何一個陣中的步兵都無法對形勢有什麼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