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仿造不得
茶倫知道巴圖還是沒有理解自己,在心裡發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茶倫知道,此時此刻,還有更多的城市,在蒙古軍的炮火轟擊下走向毀滅。
殘陽如血,烽煙衝天。
大風颳了起來。一片瑟瑟的泛綠的草葉被長風捲起,打著悠悠的旋兒,飄過蒙古軍黑沉沉連綿一里有餘的大營,然後另一陣風斜斜地過來,又把它輕飄飄地拋上了天空,緩緩地在涼爽乾燥的空氣中掠過兩軍對壘的陣地,飄進托木塔勒城堡夾在高而險峻的山崖間彷彿懸在半空中的城門。
一隻髒兮兮的手伸進空氣中,抓住了這片兀自打旋的草葉,一張已經幾天沒洗的黑臉於是露出了笑容,另一隻髒兮兮的手放下了污黑的刀把挪了過來幫忙,草葉於是被對摺起來,又被輕輕地含在乾裂的上下唇之間。
毛頭娃娃兵稚嫩的喉結動了一下,於是悠遠的草葉笛聲便飄了出去,單調的嗚嗚聲更增添了這秋日天地間一絲凄凄的涼意。
這支由各地趕來的阿拉伯人和突厥人構成的聯軍,已經與蒙古人的兩萬大軍對峙了一個月,憑藉著城堡險要的地形頑強地掙扎著,一點一點地消耗著越來越少的糧草、水源和年輕的生命。
也許,消耗到了最後,那些關於美女和天堂的夢想都會通通隨著白骨,湮沒在古戰場的黃沙揚起后的蕭瑟秋原上吧。
遠方一聲悶雷響起,草葉笛聲如同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消失在落日的晚風中。
又一聲,兩聲,三聲,亂石砂礫在荒原上跳動著打滾,城堡內越來越大的紛雜腳步聲和吵嚷聲匯向了城樓,一雙又一雙眼睛透過垛口和瞭望台,驚恐地望著遠方蒙古軍營地中那不可思議的景象。嘈雜的聲音漸漸黯淡了下去,只剩下那悶雷一般的響聲仍然在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城內真主的勇士們的耳膜。
那是「野蠻的巨獸」第一次出現在戰場上。
對於此時城堡內一共上萬條仍然還鮮活的生命來說,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巨大無比的炮彈帶著死亡呼嘯著撲過來以外,實在沒有任何其他的出路。而這座原本堅不可摧的一共有二百餘年歷史的城堡,在這個夜晚,倒塌成一片燃燒的廢墟,掩埋在歷史光怪陸離的記憶里。
蘇丹的寶座高高地聳立在黑色大理石台階的頂端,一共一百九十九階的石台昭示著蘇丹的氣勢,山巒一般的威嚴從寶座上那個端坐的男人身上壓下來。
直壓向匍匐在台階最底端的匠師頭目,他趕緊把已經埋得很低的腦袋又狠狠向下墜了一點。
匠師頭目把手上一隻鎦金木盒高高舉過頭頂,木盒上裝飾著繁密對稱的纏枝花葉的圖樣,描金的花紋雕刻得異常精美。紫色華服的侍臣接過了木盒,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著奔上了一百九十九級台階。
想到了不久就要發生的事情和蘇丹的反應,匠師頭目趕緊再一次把頭壓了下去,直到整張臉都貼在了黑色大理石地面上。他從大理石地板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臉是那樣的猥瑣。
過了很長時間,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輕微風聲中,一架做工精緻的小小的炮車模型從蘇丹座上面飛了下來,路徑雖然有些偏斜,但畢竟還是比上一次漂亮了許多,它貼著台階一直飛到匠師頭目的面前,撞在地上的時候發出了很難聽的一響,嚇得他嘴一歪,閉上了眼睛,小炮車模型向前滑行了一下,終於一動不動地停在最後一級台階上。
蘇丹一直沒有說話,可是他不動聲色的怒氣已經能讓匠師頭目糠篩一樣抖個不停。
又過了一段時間,蘇丹微慍的聲音才帶著曠遠的回聲從他的上前方遠遠地傳了下來。
「你們召集了一百六十個能工巧匠,花了一萬第納爾和三個月的時間。做出來的就是這種……東西嗎?!」
匠師頭目大起膽子稍稍抬起了頭,看見那架精巧的小炮車靜靜地停在了他面前,一個詞突然跳進他的腦海
——呆若木雞。
他儘可能地用最大的毅力壓制戰抖的恐懼:
「容我稟告,偉大的蘇丹……這韃靼巨炮鑄造之難,即使……窮盡我等……和……舉國巧匠一生,也不……不大可能造出那麼巨大的……」
他突然很及時地發現了自己正在犯一個致命的錯誤,因為他聽到了那個聲音,那個差點要了他和一眾能工巧匠生命的聲音。
那個聲音,竟然是從大殿外傳來的。
悶雷般的轟響,意味著又一座城堡,或是又一處城牆,連同它們的守衛者一同毀滅了。
雖然那裡應該還離得很遠。
他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全身的膽子向上看去。
蘇丹的大殿是極其高而且寬廣的,中間甚至沒有一根柱子,空空蕩蕩的黑色巨廳可以讓一支騎兵隊自由地來回奔跑,也可以讓一群鴿子不受阻礙地自在飛翔。
「你聽到了吧?韃靼人還在用它毀滅我們的城市。」蘇丹的臉色愈發的陰沉。
「告訴我,問題出現在哪裡。」蘇丹這樣說,證明他非常的博學。他的聲音很平靜,可是匠師頭目卻聽得背上一陣陣冷汗。
「偉大的蘇丹,我們試用了許多種金屬來鑄造這種大炮,目前已經能夠鑄造出來,但大炮的管壁不夠結實,發射幾次后就會出現裂紋,繼續發射容易炸裂……」匠師頭目哆嗦著回答道,「這還是我們的黑色火藥爆炸力不夠,如果換成韃靼人的黃色火藥,恐怕……」
「一年多了,你們一共鑄了七個笨拙難看的大東西和一堆只能用來當焰火的火藥。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十天之後我要看著你們親自試射你們鑄造的火炮——那時候,你們的生死就全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了。」
宣判了匠師頭目緩期死刑之後,蘇丹擺了擺手,於是從那大殿門口的長廊深處傳來一聲黃金禮杖捶擊地板沉悶的巨響,空蕩蕩的大殿中迴音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