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立場不同
第382章 立場不同
魔宮大雨斷絕的那天,也是柳無言辭別之時。他特意換了一身乾爽的衣服,白色的底,灰色的襯,看起來十分薄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可就是他這一雙書生的手,剪斷了一根姻緣線,攪得六界動蕩不安。
禾錦親自接待他,一壺酒,一張桌,兩把椅子,只他們兩個人。
柳無言像往常一樣坐下,絲毫沒有生分之感。禾錦的這一生他都看在眼裡,是始終貫徹她生命的參與者,他既是導火索,又是她的良師益友,沒有人能取代他在禾錦心裡的地位。
禾錦滿上兩杯酒,也大概知道他這次走了就不會再來了。雖然他以前也經常來,偶爾討兩杯酒喝,說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兩人還能安然相處。只不過靳褚這一走,仙界就開始部署進攻,魔界將不再是安生之地,仙界屢次召他回去,再留下去已經沒有道理可言。
也該他走了。
禾錦端起酒杯,先干為敬。
柳無言摩挲著酒杯遲遲不肯喝,直到她三杯酒下肚,才笑著和她碰了酒杯,「以後再見,只怕就是敵人了。」
禾錦聽了這句話已經不會再有任何感覺,當一個人堅持一些東西的時候,勢必會失去另一些。她一飲而盡,所有的話語都在酒里,只道了一句:「來日若兵刃相見,不必留情。」
柳無言輕輕放下了酒杯,淡淡道:「我不是祈夢之,不會有這麼一天。」
「以後的事誰又說得准?你我從一開始站的立場就不相同,今日局勢本就是必然。」禾錦說著又倒了一杯酒,把他的也滿上,「知道你們曾經選擇站在我這邊,就足夠了,也不枉相識一場。」
柳無言看著酒杯,久久沒有說話。他伸出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半晌都沒有端起來,「禾錦,你後悔過嗎?」
「何為後悔?」禾錦反問他,「既然事情已經不可逆轉,就乾脆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後悔不過是懦弱者的想法,無濟於事的多此一舉。」
這樣強硬的宣言,可真像她的風格。柳無言只感覺手中的酒杯有千斤沉重,他端不起來。他或許應該感到慶幸,她如此豁然,可同時他又怕她一個勁地往前沖終究會傷到自己。
禾錦喝了一口酒,似是諷刺:「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走到今天這一步,確實沒什麼好怕了。」柳無言抬起眼瞼,靜靜地看著她,「可是禾錦,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你留念的東西,等你報仇雪恨、鼎立六界之後,又還能做什麼呢?」
不管什麼樣的事都總有一個結果,可是她的生命卻沒有盡頭,等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那她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又是什麼?
「我不知道。」禾錦如是道:「或許到了那一步,又會找到新的目標,或許在那之前就幡然醒悟,放下一切歸隱山林,誰說得准呢?」
所以柳無言今天說的一切,都不能去定性她這個人。他搖頭笑了。或許這也是他算盡天下人,也算不出她的原因吧。
酒喝到最後,禾錦已經有些醉了。
她趴在桌子上,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就像小時候第一次見他時那樣,總帶著幾分祈求的意味在裡邊,「你能幫我算算,靳褚現在過得好嗎?」
「好與不好,你又能怎樣?」
「至少能讓我安心。」
她的臉就在他手邊,柳無言伸手輕輕攏好她的頭髮,露出她泛紅的臉頰,「他不在你身邊,你知道再多都不會安心。」
禾錦嘆氣,嘆得人心都痛了,「上次讓我幫我算西魔主的下落,你說時機未到,現在到了嗎?」
「倘若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什麼時候能到?」
「真相大白的那天。」柳無言收回手,不再去觸碰那抹緋紅,看向她的目光也越來越柔和,「禾錦,別再輕易把你的心交出去了,我不願再看到你受傷。」
她胡亂點頭,也不知道她聽進去沒有,呋喃著:「你回了仙界也別忘了我,記得時常給我寫信,寫寫祈夢之,寫寫小桐,也寫寫你,我想知道……」
柳無言被她此番話徹底動容,他抬頭正想回她,她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嘴裡還呢喃著夢話:「都是真的……我天生孤煞,無親無友,無父無母……註定孤苦一生,不得好死……」
柳無言忍不住伸手,想安慰她的夢,身側忽然出現一個人,揚起寬大的衣袍將禾錦從頭到尾蓋住,如同宣誓他的主權。
他的手硬生生收回,抬頭對上風綾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頭總有幾分寒意,「凡酒易壞她修為,以後讓她少喝點。」
「她心裡難受,喝些也無妨。」風綾卻像是不在意一般,將醉過去的禾錦一把抱起來,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司命慢走,不送。」
柳無言看著他的背影,好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只是不知道真相來臨的時候他是否能承受。
轉眼間數年過去,自靳褚離去已經將近三十年。那株梨花樹已經徹底死去,化為一堆朽木,千瘡百孔地佇立在風中。
禾錦將院子徹底封鎖起來,不準任何人踏入,也不準任何人提起。她似乎是想學著讓自己去遺忘什麼,裝得漫不經心的樣子,可是風綾知道她忘不了。
她每次喝醉酒的時候,才是她最真實的模樣,也是她的心最誠實的時候。
風綾將酒瓶子從她手中拿出來,她下意識地握緊,醉眼朦朧地看著他。這種眼神風綾再熟悉不過了,她總是試圖在他身上找到別人的影子,以此來宣洩她內心真正的害怕。
她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鬆開了手,任由他將自己抱起來,放到塌上。他的力道總是如此恰到好處,不會太急切也不會太拖沓,就像他的性子一樣不急不躁。
這麼多年,始終都是如此。
禾錦眯起了眼睛,脫口而出問他:「都不會膩煩的嗎?」
風綾只做他該做的事情,隨口回了她一句:「我若膩煩,你身邊就真的沒人了。」
身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
還剩下誰?
禾錦深呼吸了一口氣,胸口有些悶痛,連帶著眼睛也發澀,「我竟然已經這麼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