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雪女
笑聲由遠及近,時斷時續,陰森中掩不住深深的得意。
林洛然在廣闊無邊的石殿中奔跑,她極目遠眺所窺見的那個冰蛹,無論她如何靠近,始終和她保持著相對距離。
是冰蛹在移動,還是石殿在轉動?
寶嘉,儘管隔了那麼遠,林洛然還是一眼就認出冰蛹中包裹的人是寶嘉!
寶嘉皺著眉頭,手指掐著一個尚未完成的術法,衣袂翻飛,時間在她攻擊的前一刻被凍結,「詫異」的表情凝固在她臉上……
林洛然疲憊不堪,久違的汗液讓她渾身濕透,當她終於來到冰蛹之下時,不自覺露出了笑意。
她得將「寶嘉」放下來。
林洛然躍身斬斷了蛛絲,接住了冰蛹。
直接與寒冰接觸,使她手指有些僵硬,深入靈魂的寒意讓她思維變得遲緩。
得融了寒冰才能放寶嘉出來。
林洛然擁有的火焰並不少。
修士的「真火」,調用天地間火靈氣的火系術法,火鳳的「涅槃之火」,《大道書》所教授的奇妙「火」字。
用哪一個?詭異的寒冰,能凍結人的思維,前三種火焰似乎並不能對付。
林洛然靜心默想「火」字的筆畫,然而在這冰雪天中,被漫天寒意所包圍,旺盛的水靈氣充盈四周,她根本無法感悟「火」字。
落筆成「火」,她連起筆都辦不到!
汗珠順著她額頭滑落,途經鼻端,滴落在冰蛹上滋滋作響。思維遲緩,林洛然還沒想明白汗珠為什麼能融冰,下一刻她已經迎來了驚喜。
冰蛹中的寶嘉竟費力睜開了眼睛。
「好冷……」
寶嘉果然還活著!林洛然伏下頭去聽寶嘉的聲音,透過寒冰,好友的聲音低微不可辨,勉強能聽清是「冷」字。
被冰包裹著,怎麼會不冷呢?
「救我……小洛,小洛。」
小洛!林洛然有三百多年沒聽見有人叫她小洛了!她遲緩的思維有了片刻靈光,難道是寶嘉因禍得福,反而恢復記憶了?這種可能蠱惑著林洛然,她不爭氣哭了,淚水澆在冰蛹上滴滴答答,怎麼辦,還是沒辦法寫出「火」字。
火鳳,火鳳會幫她的。
林洛然想將神識探入珠子中,慌亂中不得其法,讓她越發急了。
「別擔心,我會救你的……」
寶嘉聲音越發微弱,「珠子,珠子。」
珠子能救寶嘉?
林洛然撫摸著冰蛹,慌亂中甚至想將珠子從手腕褪下。那若有似無的笑聲又響起,林洛然滿頭大汗,並未看見冰蛹中原本不斷呻吟的「寶嘉」,嘴角微微上翹,露出譏諷而得意的笑。
「不要。」
「不能解下珠子。」
是誰在吶喊?林洛然皺起眉頭,珠子不太聽話了,火鳳也不聽話了,不能救寶嘉,她得把它解下來。
胸前有小團紅光格外溫暖,林洛然有片刻迷茫,有什麼在擊退寒意,她動作暫緩。
紅光越來越亮,將冰蛹中寶嘉的臉照得分外明了。
那抹還來不及收回的笑意無所遁形,被林洛然瞧得清楚。
腦海中一根弦突然就繃緊,火光大作中,林洛然下意識激退——噼啪一聲輕響,林洛然退至石殿大門處,被呼嘯的寒風一吹,整個人才徹底清醒過來。
一聲輕微的嘆息,不可掩飾的失望。
石殿是真,頭頂布滿的冰蛹是真,但想起她的「寶嘉」,是假的。
林洛然望著不遠處飄浮不定的一團「暴風雪」,後知後覺的驚恐滲入骨髓。「暴風雪」身前石板上掉落著一塊發黑的紙符,紅繩斷裂,林洛然一瞬間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
若不是關鍵時刻起作用的「驅魔符」,她可能已經親手將己身最神秘的仰仗送給了敵人!
老廖還在原地傻笑,不知陷入了什麼幻象中。不過他脖子上的驅魔符牢牢掛著,看樣子他本人還能撐住,並未陷入危機。
林洛然僵著臉打量飄浮不定的「暴風雪」。
「你是誰?」
細碎的雪絨花打著旋轉飛舞,「暴風雪」發作嗡嗡笑聲。
厚重僵硬的男音,許是太久沒說話,說話不太順暢:
「不是……猜到了。」
它果然是被黃帝鎮壓在青丘的上古蚩尤?!按理說情況與她和老廖所想一般,林洛然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如果真的是蚩尤「醒來」,它扣押小青狐的目的是什麼?九尾狐是九黎族的守護獸,它沒道理扣住小青狐。
「你想幹什麼。」
「暴風雪」停了下來,似在思考林洛然的問題,模糊可見一個隱約的人形被風雪包裹在中心地帶。
「給珠子,放它們。」
「暴風雪」指的是頭頂蔓延不絕的冰蛹。
林洛然搖頭,她又不是聖母,拿保命的珠子去換這些不認識的妖獸。
「暴風雪」對她的拒絕沒有生氣,一股寒氣呼嘯而去,頭頂的冰蛹在不斷變幻著位置,等它們停下來時,兩個冰蛹引起了林洛然的注意。
一隻被冰封住的青皮狐狸,一個負劍而立的美麗女子。
是小青狐和寶嘉!
小青狐被個項圈套著,撐起了一片自由之地,只有外層被冰雪封住,聽聞動靜,勉強睜開眼皮,看清眼前情景,狐眼中又喜又憂。
寶嘉緊閉著眼睛,看不出生死。
「暴風雪」嗡嗡作響:「換珠子…珠子…」
林洛然撫上自己手腕,蚩尤摸到了她的命脈,以小青狐和寶嘉威脅她,欲換珠子……珠子對修士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對只剩下神魂的蚩尤,又有什麼作用呢?
林洛然想起那若有似無的笑聲,皺起眉頭:
「你不是蚩尤,到底是誰?!」
一道實則的視線透過飛舞的雪花落在林洛然身上,對她手腕處的珠子尤其戀戀不捨。
「林君,真是許久不見了。」
瓮聲瓮氣的粗獷男音轉換成了女聲,如同一開始的笑聲般,有些耳熟,林君,記憶中有誰這樣稱呼過自己,因為太過特殊,林洛然想了一會兒難以置信盯著「暴風雪」。
「你是,淺田……櫻子?」
林洛然眉頭深鎖,想起三百多年前在濰坊和小青狐一同消失的幾個日本人,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說話的女音,的確是淺田櫻子!
林洛然以為他們幾人必然是死了,不想淺田櫻子似乎別有境遇,現在搞得不人不鬼,卻也厲害非常。
話說如此,林洛然還是不由鬆了口氣。
對付一個道行只有三百年的淺田櫻子,總比直面上古蚩尤來的輕鬆。
唯有一點說不通,淺田櫻子為何想要珠子?
被林洛然叫破來歷,飛舞的雪花漸漸安靜下來,一名冰為膚,雪為肌,頭髮眉毛瑩白,甚至連瞳仁都是銀白色的女子出現在林洛然面前。
雪女面容倒和淺田櫻子一樣,林洛然心裡依舊說不出的怪異。
那是她修行數百年來相伴相生的直覺。
不對,若這是淺田櫻子,又是誰將她鎮在神廟祭台之下?小青狐不至於糊塗至此,對付了淺田櫻子,又親自來「釋放」她。
「時間過得真快,三百多年未見,林君還是風采依舊。」
雪女斂裙而笑,神態溫和,深入骨髓的謹小溫婉是島國女子的特質。
林洛然身上的汗水已然蒸發,她目光遊離在包裹著小青狐和寶嘉的冰蛹上,最終落在雪女臉上。眉眼生動,一顰一笑都是淺田櫻子再生,就算有什麼邪物趁著方才讀取了她的記憶,也不至於如此詳實,幻化出細節無差的淺田櫻子。畢竟林洛然對淺田櫻子的記憶太過遙遠,對方也不是她的熟人,她對淺田櫻子的面貌已經有些模糊了。
「林君,用一顆珠子換取你三位朋友,包括自己的性命,實在是很划算呢。」雪女不緊不慢柔和勸慰。
林洛然冷笑,交出珠子,她又哪有半點勝算了?
這些數以千計的冰蛹,俱是青丘界的原住民,妖獸們修為不太高,真要合力起來,她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兒,現在全被冰封住,只能說明雪女的能力在她之上!
那又是為何,對她徐徐圖之?
林洛然突然明白過來是哪裡不對勁了,對方明明有能力將她擒下,偏偏這麼大圈子要她交出珠子……
珠子,是了,神秘的珠子她幾百年都沒弄明白全部功效,必然有讓敵人忌諱的地方!
雪女溫言相勸,林洛然無動於衷,轉瞬翻臉,隨手一指小青狐方向,包裹著它的冰蛹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變厚,小青狐得項圈庇護的能力被消弱,發出細微的呻吟。
「既然你不識抬舉,櫻子只能先報大仇了!」
咔咔咔的結冰聲,小青狐四肢已僵,已然呈現不支跡象。
林洛然心中大急,正要出手,傻笑的老廖驀然發出一聲呵斥,他脖子上掛著的驅魔符自燃而盡,老廖滿頭大汗清醒過來。
「別忙動手……它的情況有些怪異。」
老廖手忙腳亂爬過來,說話間大口喘氣。
雪女聞言一怔,盯著老廖打量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有些意思,竟看不透的來歷。」
她話音方落,一股黑線從額尖蔓延開來,瞬間就如蛛網般侵佔了全身。林洛然見她面色痛苦,抓住時機手指微動,兩條白練飛出,竟生生將包裹著小青狐和寶嘉的冰蛹奪了過來。
雪女仰天長嘯,雪花再次包裹了她,不知何故,瑩白的雪花竟被染得墨黑一片,一股驚人的威壓瀰漫,有什麼東西正在破繭而出。
林洛然拽著兩個冰蛹,心砰砰直跳,一瞬間只想拉著老廖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