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死亡和新生

  安妮不需要親自記住很多人的號碼，瑣事都有鄒萍操心。


  安臻妮小姐當然也不需要背號碼，她養的助理也不少。但這個號碼她在另一個世界過五年了都沒忘，能一看認出來，因為這是她自己的手機號！

  ——見鬼了，一個燒成灰的人，為什麼要給「鄭曉娜」打電話？


  安妮疑心自己拿了驚悚片的劇本。


  她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好幾下才接起「安臻妮」的電話。


  「喂？」


  「你在哪裡，不是說好在湖景苑等的？」


  聲音也挺熟的。


  幸好不是「安臻妮」小姐本人，自己和自己對話夠奇怪了，還要和死去的自己對話，她承受不了這詭異的畫風。不是「安臻妮」，是安二小姐，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安雅。


  在成為「安妮」的最初，她心念念要回到這個世界，除了舍不下辛辛苦苦爭到手的家產，就是不放心這個同胞妹妹了。安雅和戰鬥力爆表的安臻妮不同，從小被保護的太好，安臻妮一死，安妮肯定守不住那筆遺產。


  那不是幾百萬，不是幾千萬，甚至遠遠超過幾億的財產。


  要不是她變成了安妮，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她也是捨不得對這筆產業放手的。當然，現在不放手也沒辦法，畢竟她都成了「鄭曉娜」，安家的錢就算被安詹億的其他子嗣搶光，也輪不到「鄭曉娜」著急。


  安妮決定去看看安雅。


  她很好奇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湖景苑是一個清靜的茶樓，安妮坐著公交過去，晃悠悠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中途手機「安臻妮」的號碼又響起過，安妮還沒接起來就沒電自動關機。等她到了湖景苑，就見二樓的窗戶邊兒上，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的安雅在望著遠方出神。


  安妮走近了，腦子裡還在想，原本還沒注意到，安雅其實比她長得好看——當然不是和當大明星那張臉比，是和安臻妮比。


  安妮的親生母親就是中人之姿，倒是安詹億年輕時長得挺好看，不過原本的她長得像媽，安雅卻像安詹億。中人之姿么，靠著從小培養出來的氣質，不惜金錢的包裝，妥妥也是八分美女了。


  但安雅起碼打九分。


  安雅穿著一條簡單的白裙子，手上戴著只鑽表，好巧又是江詩丹頓……真奇妙，她都混到要讓江詩丹頓為她生產特別系列的地位了，又回到了這裡。


  她是特別想念安雅的，可剛走到座位上，安雅就沒好氣道：

  「你膽子夠大了，讓我等了這麼久，打電話也不接！」


  安妮不由定眼仔細打量安雅。


  安雅在她面前總是乖巧的，還沒有露出過這種不耐煩的表情，好像要把「鄭曉娜」吃掉。不過轉念一想，安雅在她面前是小妹妹，在外面卻是安氏的二小姐，現在大小姐安臻妮死了，她就是安氏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安詹億的其他私生子女是早被安臻妮斗敗了的，通通趕出了公司。


  安妮覺得有點不對勁：

  「你姐姐死了，你都不難過嗎？」


  剛剛才參加完胞姐的葬禮，臉上卻沒有一絲難過的表情，安妮有種日了狗的心情，原來她以為的姐妹情深，其實是自作多情。


  安雅的表情卻像是日了兩車狗，她壓低了聲音：


  「你別想拿她的死來威脅我，主意雖然是我出的，下手的人卻是你！哼，她搶了你的初戀男友，喜歡的時候黏的不得了，不到三個月就拋棄了你初戀，男方受不了這個落差心裡出了問題，上班途中出了車禍……說實話，這麼狗血的事，簡直比電視劇還精彩。」


  安妮彷彿被幾個雷劈了又劈。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了！

  1、她的妹妹安雅討厭她。


  2、她的妹妹安雅與人合謀殺了她。


  3、和安雅合謀的是她在另一個世界最好的朋友「鄭曉娜」。


  她出道五年也沒演過這麼狗血的劇本，什麼叫親情和友情的雙重背叛？這就是了！


  好吧，在這個世界，她和「鄭曉娜」根本不認識，照安雅所說，她還強搶了「鄭曉娜」的男人，又始亂終棄。安妮明明該是憤怒的，就近拿一把刀捅死安雅最好，但事實上距離她離開「安臻妮」的生活已經整整過去五年。就算是得到自己的死因，她竟敢還有閑心想別的。


  「你還記得我被你姐搶走的初戀男友叫什麼名字嗎？」


  原諒她，實在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回事兒。


  安雅看她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個傻逼：

  「你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安雅隨便說了個名字，安妮還是一臉茫然。她不記得自己干過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搶別人男友這種事她怎麼會做？每一個男朋友，都是好聚好散的，分手時她都是很大方的。


  可她現在要怎麼辦？

  她完成了全民女神的任務，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又一下子查明了「安臻妮」的死因。一個是她妹妹，另一個是「鄭曉娜」，鬼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推波助瀾。


  是不是得先捅死安雅，再自殺？

  這樣就大仇得報了！


  然後能回到另一個世界嗎？


  沈銘肯定擔心壞了。


  希望他們千萬不要把「安妮」的遺體燒了，讓她又撲一個空！再變成別人和沈銘重新談場戀愛？安妮想想就頭疼。湖景苑茶樓不是白來一趟的，安雅給了她一筆錢，想來是封口費。


  兩百萬，也是可笑，安臻妮名下有幾十億財產，一條命居然只值兩百萬？


  安雅沒有轉賬，轉賬是有記錄的，給現金就方便多了。對安妮來說也很方便，她又不知道「鄭曉娜」的銀行卡密碼，轉賬就完蛋了。這錢她花著是一點壓力都沒有，自己拿命換來的呢！

  安妮沒有用這兩百萬把她妹妹做掉。


  她提著錢就開了個新賬戶，轉身就直接飛到洛州去了。在另一個世界，她和沈銘就是在洛州影視城初見的，2017年的夏天，時間線對得上。


  她不敢去查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沈銘。


  就算有，和她愛的那個男人其實也是兩個人。


  她就是想去碰碰運氣，那該死的神秘存在又沒有了聲音，難道要接觸娛樂圈的支線劇情，才能觸發任務？她仔細研究過「鄭曉娜」這張臉，就算有5年累積的演技，把兩百萬都狠心花在整容上，她要再完成一次「全民女神」的任務，也比登天還難。


  安妮那張臉是老天爺賞飯吃。


  「鄭曉娜」也不醜，不過老天爺賞飯的時候心情一把把，給安妮的五常大米，給「鄭曉娜」的是高粱米。


  安妮在洛州呆了兩個月。


  夏天都過完了，也沒有一個叫沈銘的經紀人出現。


  這個世界上沒有沈銘，也沒有夏詩語。


  她那些熟悉的競爭對手，她的敵人們，通通都沒有。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幹嘛，演戲嗎？就算沒有了金手指，她都能教那些在洛州影視城拍戲的小花們重新做人……她對演戲還是感興趣的，但沒有沈銘，她並不想多接觸這一行。


  又在洛州賴了兩個月，安妮心灰意冷的離開了。


  她要去給自己掃掃墓，心裡憋了一大堆話不知道對誰說，對著自己的墓碑吐槽下總是行的吧？

  安臻妮的墓特別豪華。


  生前性喜奢侈，生后她也得在下面住的寬敞。安雅雖然搞死了她，還沒在這上面摳門兒。


  不過安妮在公墓又遇到了安詹億。


  安詹億這次沒有帶保鏢，自己一個不知道在墓前站了多久。冬雨綿綿，山上的風很冷，將安詹億的頭髮吹散。癌症手術化療后，安詹億重新長出來的頭髮就是白的，老頭子愛俏，又染成了黑色。然而銀絲總是長得挺快，髮根是白的，頭髮就呈現兩極分化。


  安詹億老了。


  安詹億也瘦了。


  認識到這一點，安妮忽然覺得有點堵心。


  她以前對安詹億的父女情都是演戲居多，心裡恨著安詹億，又要討好他。忍辱負重十幾年，總算將大半家產都拿到手。安妮忽然意識到，她是虛情，安詹億卻不見得是假意——她分到的錢，比安詹億其他私生子女包括安雅加起來的都多。


  錢當然不能代表感情，但分給她最多，不可能一點感情都沒有的。


  安妮鼻頭髮酸。


  「安先生。」


  安詹億恍惚中覺得聽到了大女兒的聲音，還以為白日見鬼，轉過頭一看卻是別人。


  他見過鄭曉娜的照片。


  畢竟鄭曉娜是唯一來參加安臻妮葬禮的安家傭人——鄭曉娜是別墅里的一個女管家，有十分便利的條件接近安臻妮，最終與安雅做了手腳，合謀弄死了安臻妮。


  安臻妮年紀輕輕死於非命，安詹億是什麼人，他怎麼會不查呢？他還以為是外面那些分錢分得少的子女們不甘心，聯手幹掉了大女兒，想要重新分配家產。


  一查就壞了。


  儘管安雅和鄭曉娜做的很隱秘，卻聰明不過安詹億這隻老狐狸。


  安雅繼承了安臻妮的全部遺產，鄭曉娜則帶著兩百萬現金去了洛州。


  安詹億是很憤怒的。


  他生的女兒什麼樣，他自然了解。


  安臻妮時常說些不要錢的好話哄他，為的是什麼安詹億也知道，但他就是比較偏心安臻妮。所有的孩子里，安臻妮是最像他的，嘴甜會騙人，也是他曾經萬分期待降生的女兒。


  那個時候他和妻子的感情還沒惡化。


  他們甚至沒什麼錢，有的只剩下感情了。


  安臻妮降生了，他抱著皺巴巴的醜丫頭高興的手腳不知道該放哪裡。


  說來也荒謬，他為了老婆女兒過的好才出去做生意的，做什麼發什麼，漸漸人就有點迷失。原本是逢場作戲，回到家妻子揪住不放大吵，讓他覺得家庭煩躁。再後來就假戲真做，有了第一個女人，生了別的孩子，再後來女人越來越多，孩子也越來越多……夫妻倆吵架時，臻妮是仇視他的。


  他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成了讓人失望的丈夫，讓人失望的父親。


  幸好他還有很多錢。


  他可以給臻妮很多錢，讓她買最好看的衣服，住最貴的房子，上最好的學校……不這樣逼一逼臻妮，她以後守不住這攤家業怎麼辦？等著和她爭家產的人數不清，她過慣了好日子，將來怎麼吃得了苦。


  他得了癌症，只能提前放手，把錢都交給了臻妮。


  這是一筆臻妮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


  她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他的臻妮死了！


  被她唯一疼愛的妹妹安雅害死了。


  「你說，要什麼樣的仇恨，當妹妹的才能害死自己的姐姐？」


  安詹億忽然問安妮。


  安妮原本也不明白，她這幾個月想了很多，想自己從前的肆意妄為，想自己忽略掉的身邊人。她隱隱猜到了安雅為什麼要害死她，直到見到安詹億站在墓碑前，她終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因為嫉妒。」


  安妮抬頭看著安詹億，沒有避諱對方的目光：

  「因為安先生您太偏心臻妮小姐了，不患寡而患不均，您的其他孩子，就容不下她。」


  「所以，還是我害死了她。」


  「不，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她自以為聰明，卻連身邊的人都看不清。一個人糊塗到這個份兒上，老天爺就會教她重新做人。」


  安妮很感嘆。


  安詹億太偏心她了。


  安妮曾經以為那是她手段高才拿到了家產，此時才明白，是因為安詹億偏心她，想給她，她才成為最大的贏家。她的脾氣古怪又肆意任性，她喜怒無常，她習慣性用金錢去衡量萬事萬物的價值，不是安詹億待她太刻薄，才把她變成那樣，而是安詹億對她太放縱——只要有個看得過去的表象，安詹億並不強迫她一定要當精英。


  她能斗贏那些私生子女，是因為安詹億對她偏心。


  同樣是大老婆生的，安雅就像個隱形人，沒有人關心，心理扭曲也挺正常的。


  經過5年的摔打，安妮成熟許多，看待問題多了理性，才能看明白被掩蓋子啊表象下的東西。


  安詹億看了她半天：


  「我還沒有想好怎麼處理安雅，但我要解決你還是輕而易舉的。說來也怪，我竟幾次沒忍心殺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安詹億果然查到了真相，知道是安雅和「鄭曉娜」聯手殺了安臻妮。


  「為什麼？」


  安詹億扯動了嘴角，他整個人都瘦脫形了。


  「臻妮下葬的那天，你來參加她的葬禮，遠遠站著不敢上前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臻妮的死和你們有關，抬頭就看見你在那裡站著，脊背挺的筆直，竟依稀有幾分臻妮的影子。然後你打開手包不知道找什麼東西，明明很生氣，卻又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臻妮就是這樣，那孩子從小沒耐心，偏偏又要強，小時候人家罵她是煤老闆的女兒，她後來就死活要做什麼名門淑女，花了我好多錢，愣是把自己給包裝出來了。偏偏本性難改，生氣時想扔東西，顧及自己的淑女形象，就算把東西捏壞了，也不想當眾放火。」


  因為從英國請來的禮儀老師說過，名媛不會讓別人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就算心裡再怎麼生氣，該笑的時候都不能有一點點難過表露。安妮一開始總辦不到，她就忍啊忍啊，特別辛苦控制自己的情緒。


  終於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好了，能笑著向安詹億騙錢了。


  沒想到，安詹億其實一直都知道。


  安妮還以為自己演的很好呢！


  她的心上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世上有兩個最愛她的男人，一個是沈銘，一個是安詹億，然而她一個都沒抓住。


  「安……安先生，有時候死亡是另一種新生，我們所在意的人，或許會重新出現在生命中，只是她會轉變下身份，由您的女兒變成一個陌生人，或是路邊的一隻野貓，腳下的一棵草也說不定。但不管怎麼說，您始終是她的父親。」


  －－－－－－題外話－－－－－－


  晚安，寫這章時有點羞恥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