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蘇修儀
太后笑道,「來的路上,遇著衛郡王了?」
朱承瑾自然而然坐到太後身邊,接過宮女奉上的茶水,「皇祖母可真是料事如神,您說,我還用去皇伯父面前走上一趟嗎?」
「你去,未免太過刻意,」太后看著孫女日漸長開的五官,「這兒備下了給蘇修儀一些筆墨紙硯,你替哀家送過去吧。」
「皇祖母真好,」朱承瑾話還沒說完,太后便道——「打住,奉承的話哀家可不聽,如今端雲吶是學著你,整天往宮裡頭跑,見了哀家就只會說些『皇祖母辛苦了』、『皇祖母可真是活菩薩』。聽得哀家直……直犯噁心,她在宮裡那麼些年,可都沒跟哀家親近。如今嫁出去了,在聞府里怕站不穩腳跟了,知道往哀家跟前湊了。」
偏見這東西,但凡存下了,極難消除。
朱承瑾即使刻意說些肉麻話,太后看來也是孫女頑皮,端雲做來,便是十足討厭。
太后早已備下的筆墨紙硯,宮女捧著隨著朱承瑾去了永安宮。
眼見朱承瑾身影漸遠,太后怔怔嘆了口氣,她不能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什麼當年受過晟王壓迫,中宮嫡子並無匹配的待遇,皇帝應該恨庶出的子弟,知道他們的狼子野心才是,如何會跟太子走到今天這一步。
父子之間,真是天家骨肉無親情的話,皇帝為何寵愛四皇子至此?
太后不懂,蘇修儀卻是知道一點皇帝的心思。
正是因為皇帝太知道庶出的野心,同樣的,他也知道太子的心思。他無數的在想,若是太子登基,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將所有有威脅的兄弟全除去。他寵愛當年的賀貴妃,有部分原因是戀舊,也因為賀氏著實迷人。但是還有一個原因,皇帝不愛周皇后,他在賀氏面前,可以大談特談自己如何威風,如何打敗的晟王,賀氏知道他是如何過來的,算是同甘共苦。
賀氏是他府里的老人,知道他當年被先帝冷落,凄慘到什麼地步。
他們之間,少了一份顧忌,賀氏撒嬌耍痴,反而是親近的表現。
然而在周皇後面前,他卻是一國之君,要講規矩。周皇后自然也不會放下身段,與他做個平凡夫妻。這二人一認識,就是定好了的,一方皇帝,一方皇后。
帝后要威儀。
若是賀氏如白貴妃一般精明,若是賀家堪比白家,那如今周皇後母子的地位穩不穩,還真是不好說。
誰不重視嫡子,可是越是重視要求越嚴。四皇子也不笨,打小騎射功課就好,那時候宮裡可還沒太子,三皇子無能五皇子不思進取,四皇子被皇帝多寵愛幾分,理所當然。
但是有了太子之後,四皇子年歲大了,太子還牙牙學語呢,四皇子已經變著法兒跟自己親娘拍皇帝馬屁了。太子剛能走路,四皇子已然打獵孝敬皇帝了。
皇帝心裡難免會想,朕當年不是太子,對兄弟們都恨不得他們趕緊去死,太子心裡,又是該如何?說不定朕這邊一閉眼,那邊老四就被處死了。是以賜下越多賞賜,以求警告太子和周皇后,達到平衡。
如今造成這個局面,全是皇帝心軟的後果。
自以為分清嫡庶,實則捧著庶子踩嫡子臉面,太子的確是兄友弟恭了,可是又豈會甘心!
蘇修儀想著這事兒正心不在焉的喂貓,忽聽得宮人通稟:「娘娘,太後娘娘賞賜馬上到了,是景豫郡主親自送來的。」
蘇修儀斂了臉上恍惚神色,吩咐道:「凈手,備點心。」
宮人忙忙碌碌,蘇修儀收拾好,朱承瑾正好到了永安宮大門口,蘇修儀親自迎出來,並沒有面對悅寶林的跋扈,反而笑意盈盈:「郡主萬安。」
「修儀娘娘客氣了,」此一時彼一時,即使蘇修儀堅持行禮,朱承瑾仍舊沒受,「娘娘容色更勝往昔。」
「這都得多謝郡主,若不然,我怎麼能有今日?」蘇修儀挽著朱承瑾手臂,二人一起進了宮裡,朱承瑾四下一看,光是看著布置擺設就能看出,如今外面盛傳蘇修儀是第二個賀貴妃,並非空穴來風。
蘇修儀笑道:「郡主瞧見這兩個如意瓶了嗎?」
兩個瓶子分別都有一人高,顏色青綠如同翡翠,上刻如意祥雲花紋,通體線條流暢,任誰都不會不看上幾眼。
「這可是稀罕物,」朱承瑾讚歎,「無論是質地做工,都堪稱一絕。」
「本來,我沒打算要這瓶子,」蘇修儀將宮女都遣下去,道,「可是我聽說,恪昭媛想要這對瓶子,作為皇長孫的出生禮。她要什麼,我便要什麼,這宮裡多數,都是她想要的,可惜啊……我請她來做客,就讓她看看,如今誰的話,對皇上來說,才是心甘情願喝下去的蜜。她那套一哭二鬧三上吊,能用幾天。」
蘇修儀出身大家,自然有自己的心胸手段。
別以為大家閨秀就死板,她們不僅要學如何管家,還得學如何與丈夫相處,蘇修儀這樣打小就被培養準備送進宮的,學的東西自然就有帝心一樣。
何況蘇修儀天生聰慧,膽子也大,她敢恃寵而驕,卻不會與賀氏一樣惹人生厭,她知道太后的皇后的度在哪兒。
朱承瑾再跟著蘇修儀走到裡面,被床榻上的貓嚇了一跳:「咦,這是悅寶林那隻貓,真好看。」
這貓被蘇修儀喂得胖了幾圈,圓臉小眼睛,鼻子皺在一起,爪子肉乎乎的,渾身斑駁棕白二色。
「是啊,貓何必跟著那種人受委屈,您不知道,這貓爪子上都被悅寶林那宮女掐破了,就為了讓貓來撓我。」蘇修儀不願意殺了貓,她要將悅寶林、恪昭媛的東西一樣樣的搶來,就讓她們這麼看著,如同如意瓶,如同貓。
朱承瑾看著蘇修儀纖腰款款,抱起那隻貓,身姿窈窕多情,不由感慨:「娘娘腰身不盈一握,當作掌上舞。」
「郡主不提掌上舞,我還想不起來。我這得了個秘方,說是古時留下來的,便是掌上舞那位常用。」蘇修儀肌膚如雪,渾身散發著花香,卻讓朱承瑾與崔然同時眉頭一皺。
「息肌丸?」這秘方不算是什麼秘密,但是宮內沒人用。
息肌丸、慎恤膠。這兩樣春帳之中的葯,在宮裡是嚴禁的,第一樣,女子不會用,誰不想生個孩子保證寵愛。第二樣,則是為了皇帝的身子,不準用。
息肌丸內含有麝香,蘇修儀卻淡淡道:「郡主這麼驚訝做什麼,我不想要孩子,只有我沒孩子,我說的話才最公正。我不需孩子固寵,這事兒,是太后與皇後娘娘默許了的。」
蘇修儀不願有孩子,她勾引皇帝再次寵愛她,不過是為了報復。而一個沒孩子的蘇修儀,才會讓太后和周皇後放心。
否則,這二位怎麼會讓賀貴妃第二,在她們眼皮子底下得寵呢?
朱承瑾說不上來是同情還是震驚,但是蘇修儀卻有這股魄力,除非她主動不要寵愛,否則她便是皇帝的心尖尖,宮裡無論是誰都盼望母憑子貴,她卻能說,不需要孩子,她得到的寵愛亦能長久不衰。
「娘娘何苦如此呢,」朱承瑾撫著胖貓頭頂,眼睛注視蘇修儀,「我這次來,也是有件事兒,想請娘娘從中說話。」
「郡主但說無妨。」
「娘娘想必還沒聽說,有大臣參奏四皇子與悅寶林有染,說是此話,出自太子之口。太子已然去了皇伯父面前解釋,但是皇伯父對待太子向來是多疑的,悅寶林已從李家除名,剩下的事兒,還得請修儀娘娘美言幾句。」
蘇修儀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棘手的事兒,郡主放心吧,皇上今晚要去景福宮,我會想方設法的,半道上截住皇上,拉來我宮裡。至於話怎麼說,我懂。」她又問,「悅寶林從家裡除名了?什麼時候的事兒,真是讓人痛快。」
「今日剛做的,只不過我讓李家人將日期往前移了,省的太過引人注目。」朱承瑾細聲低語,蘇修儀也瞧不上悅寶林,這消息自然合她的胃口。
「她那副輕狂樣兒,早就該被除名,省得連累晉南侯世子妃和李尚書。」蘇修儀不屑嗤笑,「我將鐲子給她,她居然仗著賀氏真的敢收下,笑話,我不要的,什麼時候也輪不著她們拿去。」
碎了個鐲子有什麼,皇帝賜給她的又何止鐲子。
「不少人都贊娘娘是真性情,」朱承瑾微微一笑,「但是我看,娘娘真性情而又進退有度,不可謂不聰明。」
「郡主誇我,我可不客氣的收下了,算算時候,皇上該過來與我用午膳了,郡主……」
朱承瑾站了起來,道:「既然文房四寶送到了,我也該回去與皇祖母回話用膳了,娘娘勿送。」
說著勿送,蘇修儀還是堅持將朱承瑾送到了宮門口。
她輕聲道:「我這個人恩仇分明,郡主與我有恩,於蘇家有恩。」
她為何復寵,一是為了復仇,還有一個便是,蘇家如今情況很不樂觀,若非蘇美人成了蘇修儀,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去踩蘇家一腳。
然而當後宮局勢明朗,蘇修儀真真正正的冠寵六宮,蘇家一改往日被欺負的局面,竟是門客絡繹不絕。而蘇家如今當家人,蘇修儀的親生父親,正在家裡唉聲嘆氣。
蘇夫人見狀,笑道:「老爺愁什麼呢,女兒如今是修儀,我可聽說了,貴妃淑妃,都還空著呢。」
「並非為了這事兒,你還記得二弟家的嫡女芙兒嗎?當時還是齊親王妃做的媒,嫁給了林家旁支的一個小庶子。」當時蘇大人是十萬個不同意,無奈他二弟被債主堵上門,蘇家已經是強弩之末,還不起了。那時候林念笙還是齊親王妃,說了句話,人家債主便不追究了,如此卻欠了一個人情。
林念笙此時便說,自己有個旁支庶出哥哥,想求取蘇家嫡女。
他二弟也知道是自己的錯處,雖有不舍,仍然將嫡女嫁給了林家那個庶子,嫁妝一應也都湊了出來。
當初蘇家若是知道蘇修儀還能翻身,說什麼也不講自家嫡女嫁給一個旁支小小庶子啊,即使做媒的是齊親王妃,即使齊親王妃說這小子日後有大出息。
蘇夫人自然記得,「不是當初說,這小子日後有貴人扶持,有大出息嗎?」
「出息!大男人不思進取,整日伸手向女人要錢,不是問四皇子妃要,就是問芙兒要嫁妝!出去吃喝嫖賭,回了家便打罵芙兒!」蘇大人氣急,一拍桌子,「這也欺人太甚!不行,我得去一趟安國公府,這難不成是欺我蘇家沒人?」
「什麼?老爺,雖說當初是二弟不對,可是芙兒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要不然跟二弟商量商量,咱們,先將芙兒接回來吧。」蘇夫人擔憂道。
「聽聞安國公府世子妃已然平安誕下麟兒,安國公府的事兒,大多交由了世子處置……」蘇大人有些忐忑,「那我此去,是找國公爺,還是找世子?」
「您與安國公不是舊識嗎,我聽說安國公世子頗得皇上重用,您先找國公爺,我呢,去找世子妃,送點禮說會兒話。」夫妻二人說話間,完全忘了安國公府繼夫人丁佩。
不怪蘇大人蘇夫人,實在是安國公府的局勢。
安國公日復一日的頹廢,每日在家養鳥嘆氣,澆花也嘆氣,林念笙惹出那麼多事兒,丁佩在家的地位早就跌落千丈。現在府里大事小事,全是由世子妃顧如雲一人說了算,世子襲爵,也不過是近在眼前的事兒了。
誰不去巴結顧如雲呢?
林念笙根據上輩子的記憶,一找到林家這個旁支庶子,便給錢施恩,她這位兄長上輩子的確苦苦拼搏成了備受皇帝重視的將軍,可是這輩子,硬生生被林念笙養廢了。天上掉銀子掉習慣了,又何須自己去掙呢?
林念笙如今還以上輩子的想法處事,不得不說愚蠢之極。
這輩子既然她成了正妃,為何其他事情不會變呢?便是重活一世,又怎麼可能世事料儘先機。
蘇大人道:「夫人說得在理,咱們不妨,給女兒也送個信去……前些日子,四皇子府想送銀子來,托女兒給她們說些好話,我沒拒絕,也沒答應,你進宮,也探探女兒口風再說。」
「正好明兒太后恩澤,讓我進宮探望女兒,」蘇夫人與蘇大人商議完畢,道,「我正好問問女兒,這事兒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