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出使蒼月(一)
那個現在他要喚表嫂的女人,他渴望親近又不能親近,只能剋制住遠離的女人,居然因為這神奇的命運,兩人又要有近半年的相對時光。
只是,只在心裡偶爾拿出來念想一下,都已是如此心痛,若之後日日朝夕相處以後,又要硬生生將其斬斷,那時他的心會痛到何種程度?
曹雲清在心中苦笑,老天爺,你是何等的慈悲,又是何等的殘忍啊!
他在心中思緒良久后,調整好面部表情,用若無其事的語調,將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夫人,馮雪柔。
馮雪柔在聽到消息的一剎那,面色突然慘白,嬌小身子搖搖欲墜。
曹雲清以為她是因為聽到自己要去蒼月的消息,心情悲傷所致,便安慰道:「阿柔,這次出去的時間不長,大約年底前就回來了。
而且不同之前在天涼,沒有絲毫危險,你不用擔心,我定會完好無缺地回來。」
馮雪柔知道他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心情混亂之下,無法言語,只胡亂點了點頭。
第二日,她趁著曹雲清進宮,將孩子將給婆婆后,以想見見姑母為由,去了杜府。
馮雪柔自是來見紀子期的,她不知道紀子期在不在,只知道自己若待在家裡繼續胡思亂想,一定會陷入瘋魔,因而來了杜府碰碰運氣。
也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紀子期運氣不好。
今日紀子期待在子園裡,打點要帶去蒼月的行李。
難得馮雪柔前來,杜夫人很是開心,便喚了紀子期前來相陪。
她過年的時候見到這個侄女,已發現了她滿腹的心事,鬱鬱寡歡。
杜夫人曾詢問過她,發生了何事,她卻只是笑笑,並不答話。
杜夫人又觀察過曹雲清與她之間的互動,曹雲清對這侄女依舊溫柔。
兩人之間雖然不像成婚時那般恩愛,但彼此都還是很關心對方。
杜夫人知道這世上有些夫妻,未必會像她公公婆婆,以及她與杜元帥一樣,感情隨著時間的流逝,不但沒有變淺,反而越來越濃。
大部分夫妻,到最後都是相敬如賓。
她雖為馮雪柔惋惜,但曹雲清一未曾聽說要納妾,也未曾聽說在外面胡來,依然潔身自好得很,杜夫人心裡也就放心了不少。
只是此次她突然過來,杜夫人拿不准她是為何事而來,想著年輕人之間可能好說話點,便同馮雪柔簡單話過家常后,讓紀子期帶她去了子園,讓年輕人自己說說悄悄話。
紀子期對馮雪柔的來訪,既奇怪又不奇怪,心中好似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淡定。
倒是許久沒來子園的馮雪柔,有幾分拘束。
「表妹,坐吧。」紀子期招呼道。
「這子園變了好多,」四處大約看了一遍的馮雪柔,盯著某處神情迷濛,聲音帶著一絲飄忽:
「我小的時候,經常和表哥一處玩,這子園來過不少回。那時候,子園還不叫子園,叫落軒園。
好像二年多三年前的時候,表哥從戰場回來后,就突然命人將牌匾摘了。
說以後等少夫人進門后,再按少夫人的名字為園子取個名字。
當時姑母一陣高興,以為表哥有了中意的姑娘,急著追問是哪家的姑娘,要上門提親。
表哥淡定道:『不急,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後來表哥與你訂婚後,又得知你曾上過天涼戰場,
我和姑母便猜想,表哥那時候將牌匾摘了,怕為的就是你。」
馮雪柔收回視線,對著紀子期微微一笑,「表嫂,你真是讓我羨慕。」
那話語里不僅有羨慕,亦有失落,和一絲極力隱藏的嫉妒。
馮雪柔不說重點,紀子期便微笑附和著她,「讓表妹見笑了。」
答完這句后,兩人許久未曾出聲,屋裡突然靜了下來,也不知是在等對方先開口,還是在蘊釀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紀子期看著馮雪柔面上神色幾變,心裡嘆口氣,直接開了口,「表妹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有人開了頭,接下來的話似乎就順理成章了。
馮雪柔吁出一口氣,「表嫂,我今日冒昧過來,是有件事想求你!」
紀子期道:「表妹不必客氣,咱們一家人,有什麼話請直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真的?」馮雪柔眼裡冒出希冀的光,「這件事,你一定能幫上忙!」
「表妹請細說!」
「此次前去蒼月,表嫂為使節,陛下將決定何人前去的權力授予了你。因此,我想求表嫂,」馮雪柔咬咬唇,「不要讓我相公去!」
「為何?」紀子期皺皺眉,「表妹應該很清楚,此次前去蒼月,是表妹夫接替戶部尚書的一次考驗與鍛煉。
若順利通過,回來黎國后,後面的一切很自然便會水到渠成。
但倘若此次去的是別人,而那人又表現優異的話,很可能會成為表妹夫將來升上戶部尚書的最大阻力。
而且這前後不過是半年的時光,表妹因而要反對?」
馮雪柔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猙獰,聲音亦冷了幾分,「表嫂,你真的不知道嗎?」
「表妹,你有話不妨直說。」紀子期坦蕩蕩望向她。
馮雪柔眼裡的恨意來不及收斂,直直地落在紀子期眼裡。
她別過頭,帶著嫉妒,「表嫂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嗎?」
「我知道!」馮雪柔的態度激怒了紀子期,她冷哼一聲,帶著傲氣,「但那又如何?
難道我還要因為自己的魅力,引來了別人的愛慕,而心生慚愧,繼而改變自己嗎?別人愛慕我,是別人的事,與我有何關係?」
「你?」馮雪柔轉過臉,眼裡已帶上了淚意,渾身止不住輕顫,不知是被紀子期氣的,還是因為其他。
紀子期原本沒想如此,可馮雪柔的態度讓她心裡十分膈應。
自己不能留住自己老公的心,不想辦法解決問題,反而上去找別人的麻煩。
若她曾給過曹雲清一絲一毫的暗示,馮雪柔前來諷刺她,或許她還會心裡有愧。
但她自認為與曹雲清從未有過任何的曖昧,自是不會願意承受這樣的指責。
「表妹,」紀子期冷淡道:「前往蒼月的人選,陛下雖說由我全權負責,但實際上亦是朝廷從黎國未來出發,而選出的人選。
斷不會為了表妹個人的猜忌,而輕易改變朝廷的決定,望表妹理解,我沒有這個能力。
就算我有,亦不願意為了私人的事,而作出有損朝廷的決定!表妹,請回吧,我送你出去與娘告別。」
「表嫂,」被如此嚴厲拒絕的馮雪柔瞬間漲紅了臉,眼裡淚珠滾動,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這淚一掉,索性便嗚嗚咽咽哭開了。
紀子期雖為女子,卻最怕女子掉淚,何況馮雪柔久在後宅,見識有限,心中眼中只有自家相公曹雲清一人,能說出那種話也不能完全怪她。
而且曹雲清與馮雪柔感情出現間隙,無論如何也是因她之故,而兩家又有姻親關係。
她心底,也很想解決這件事,不然,與曹雲清同去蒼月,其實她心裡也有幾分不自在。
紀子期剛剛那話,真是真話,也是因為馮雪柔的態度,讓她心裡不滿。
同是女子,她實在不喜歡有人為了個變心的男人而將自己變得醜陋無比。
紀子期想起第一次見到馮雪柔時的情形,嬌嬌柔柔的,像朵小花似的,倚在曹雲清身邊。
那時候的她或許已經開始意識到曹雲清的轉變,然而她心裡眼裡仍滿滿是他。
可現在,馮雪柔的面孔已在這長期的自我折磨中變了形,找不到當初那溫柔嬌弱的美麗模樣。
紀子期嘆口氣,遞了塊帕子給馮雪柔,又怕被下人看到說閑話,親自去打了盆水來。
馮雪柔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
她不敢回娘家,不敢來杜府,就怕被家人姑母看出她過得不好而擔憂。
因此在家裡每天對著婆婆兒子強顏歡笑,但這心底的折磨從來不曾散去。
時間一長,她越來越憂慮,脾氣也越來越差,有時候心情不好,對著兒子大發脾氣,兒子也不願粘著她撒嬌了。
這讓馮雪柔心裡越發失落,她知道這樣不行,可是忍不住,又找不出解決的方法。
若不是這次曹雲清突然要被派去蒼月,也許,她還會繼續折磨自己。
馮雪柔這一哭,足足哭了大半個時辰。紀子期坐在一旁,一言不出,靜靜地陪著她。
等到她哭累了,眼睛早腫得不成樣,不過,這心裡反而舒坦了不少。
紀子期見她停止了,將水端過來,讓她洗漱。
一切完畢后,馮雪柔不好意思地道了聲,「讓表嫂見笑了。」
那嬌怯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當初紀子期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
紀子期微笑道:「不用客氣,表妹,咱們是一家人。」
馮雪柔心情好些后,說話也沒那麼帶刺了,幽幽道:「表嫂,你是如何抓住表哥的心的?能教教我嗎?」
紀子期道:「表妹,每對夫妻有她自己的相處模式,適合我與你表哥的,未必適合你與表妹夫。」
馮雪柔面色一白,怔怔說不出話,失望之極。
「不過,我可以說說我自己的想法給你聽,至於表妹你能聽進多少,就在表妹你個人了。」
馮雪柔眼一亮,忙不迭點頭。
「這個世上的男人或女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不停地成長,前進。
未成婚前,男人女人幾乎經歷著同樣的成長軌跡,因而很容易心心相通,亦有著不少共同的話題,兩人都以為能攜手共度一生。
然而成婚後,女人的世界變成了男人,孩子和家。男人的世界除了女人孩子和家外,還有外面廣闊的世界。
於是,一個原地不動,一個漸行漸遠,原本手牽著手的兩人,因為時間的巨大力量而被迫分開了。
剛開始或許不察,慢慢的,女人看著男人越來越遠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男人則早被更美好的景色吸引住了眼光,將後面的女人拋之在了腦後。
有些負責的,如表妹夫,心裡會內疚,會自責,亦會痛苦,因為自己的娘子不能跟上自己的步伐,而能跟上自己步伐的,又成了別人的娘子。
有些不負責任的,被花花草草迷住了眼,一個個美妾往家裡抬,根本無視原配妻子的委屈的淚水。」
說到此,紀子期頓了頓道:「表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可我是女子,又沒有表嫂的才能,怎麼可能接觸到外面的世界?」馮雪柔神情沮喪。
「表妹,這個世界對女人有諸多限制,我即使再有才能,亦不可能為官。而且也並非一定要有我的才能,才能接觸到外面的世界。」
紀子期道:「我的意思是,表妹應該創造一個自己的世界。
比如我,我的世界是術數,我用我所學的,幫助黎國發展經濟,減少戰爭。
而你表哥,他的世界是戰場,是無休止的戰爭,我們之間本來應該是矛盾的,是對立的。
但我和他,相互尊重對方的世界,協助對方成長,共同協手前進,這才是最重要的。
表妹亦可以如此,找到自己喜愛的,自己擅長的,給自己創造一個除了男人孩子和家外的另一個世界。
這樣你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讓他重新看到你。」
「自己喜愛的?擅長的?」馮雪柔喃喃自語,轉而露出痛苦的神情,「表嫂,我沒有,成婚這六年來,開始的時候便是侍候好相公,公婆。
後來有了孩子,又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孩子身上,哪有什麼擅長的?」
紀子期看著她自責自卑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表妹,不要急!如果你暫時想不到自己擅長的,那就先從自己喜歡的入手可好?
今兒個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想到了什麼,你想告訴我,便派人來告訴我,你不想告訴我也無妨。但希望表妹將我剛剛說的那番話聽進去。」
掌心傳來的溫度,奇異地撫平了馮雪柔心裡的急躁,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臨別的時候,杜夫人假裝沒看到馮雪柔紅腫的雙眼,微笑道:「阿柔,以後多點時間來看姑母。」
馮雪柔走後,杜夫人看了紀子期一眼,見她搖搖頭,心知是不方便說的事,也不再追問了。
只要馮雪柔願意說出來,一切都還有轉機,她知與不知道無關緊要。
年輕人的事,還是由年輕人自己解決。
杜府里去蒼月國的人選,杜峰決定將喜樂安康四人都帶上,再加五十暗衛。
到了蒼月後,杜康跟著他去東林,其餘三人及五十暗衛則留給紀子期使喚。
杜安杜喜杜康三人聽到消息后,平靜地道了聲:「是!」
只有杜樂面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事實上,自從知道阿玉要陪掌珠一起去西羌之後,杜樂就沒有再開心過。
如今他馬上就要去蒼月了,等他回來時,阿玉已經去了西羌,那他不就永遠都見不著她了?
痛苦的杜樂決定去找阿玉吃酒,他如何鬧的沒有人知道,只知道這次醉酒的杜樂被完好無缺地送了回來。
先前每次醉酒,不是被扒光衣裳扔在地上,就是荷包被拿走,無錢付賬,只能以做工抵賬。
如此完完整整地回來,倒是頭一遭。
杜喜等人知道他就要與心上永別離,也不去刺激他。
不過杜喜看到杜樂這樣子,想起自己的那個越來越水靈的小丫頭,覺得很有必要告誡全府的男下人,以及小丫頭自己。
全府的男性下人早就知道那小丫頭是杜喜看上的,從來都不敢去招惹她,看到她亦避得遠遠的。
讓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小丫頭安安,一度以為自己人緣太差,所有人都避她不及,甚至為此暗暗傷心了好久。
在杜喜的連哄帶騙,以及威逼利誘下,安安含著眼淚,答應了他絕不私自外出、絕不與府里以及所有要跟她搭腔的男性說話,若有人要為她說親事,也必須一口回絕,等他回來他幫她去考察男方人品,再作決定。
杜喜滿意地走了。
在此期間,紀子期分別去蔣府林府一一告別,所有人都不舍,可也沒有辦法,只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
讓杜夫人高興的是,紀子期的月事來了,兩人都放下了心頭大石。
只是苦了如今一日不吃肉,不多吃幾次肉,心裡和身體皆不痛快的杜峰。
那幽怨的小眼神兒,看得紀子期心中竊笑不已,最後在她答應他等月事過了好好補償他之後,才轉幽為喜。
不過那幾日每日盯著她好似狼盯著羊的神情,讓紀子期心驚不已。
期間馮雪柔亦派人送來了口信,信上只寫了幾個字:表嫂,我找到了,謝謝你!
收到此信的紀子期微微一笑,真心替她感到開心。
她不知道馮雪柔與曹雲清之間的感情是否還有轉機,但她相信,如果馮雪柔有了自己的事情,不再將全部心思放在曹雲清身上,她自己定會過得開心不少。
五月二十到了,為表示對出使使臣團的重視,皇帝陛下親自在宮門口為所有人送行,預祝他們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此次前去蒼月的戶部官員及術師協會的術生,均是年輕一輩,資歷淺,從未有瞻仰天顏的機會。
如今一見,個個激動得不能自已。心潮澎湃之餘,暗暗在心中立誓,此去蒼月,定不能負了陛下的信任!
唯有杜樂一人仍是悶悶不樂,在皇帝陛下離開后,伸長脖子不停朝那高高宮牆裡張望。
希望能看到那個前幾天晩上突然來找他,過了一晚只留下一張「不要找她」的字條,以及這幾日避著他不見的,讓他恨不得狠狠打一頓屁股的女人!
可惜宮牆那麼高,除了城牆上的護衛,什麼也看不到。
杜樂扭著脖子看了好久,直到脖子發酸,他想見的人仍是未出現時,才失望地慢慢轉過了頭。
在他轉過頭后沒多久,一個身著護衛服的女子慢慢出現在了城牆上。
單從側面看去,她英氣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絲情緒的起伏和波動。
只是在看到那個漸行漸遠的小黑點時,終於氣息重了些。
杜樂,有緣再見!
一行人五月二十齣發,七月初一過了天涼,進了哈絲,又走了約兩天的行程,眼看明日就要到達蒼月皇宮所在地,月陵。
突然間從一旁的樹林里,躥出一群黑壓壓的衣衫襤褸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皇帝陛下派出隨行的一千禁軍立馬拔出了手中的劍,迅速將紀子期等人圍在了中央。
那群看起來像難民的人,並沒有發動任何攻擊,而是齊刷刷跪了下來,伏地不停高呼:「求貴人賞口糧吃!」
這一來,執劍禁軍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了。
禁軍首領眉頭深鎖,來到紀子期所在馬車外,「紀使節,前方有約三百難民擋道,請紀使節指示,該如何處理?」
「知道了,秦首領,請先等會。」馬車內紀子期的聲音傳來。
此時杜峰正在她馬車內,兩人一路過來,有時共乘一輛馬車,有時共騎一匹馬,有時一人騎馬,一人乘車。
兩人新婚,一人是使節,一人是大將軍,而且連皇帝陛下都允許了杜大將軍送紀使節來蒼月,於是眾人對二人將公事摻了部分私事的行為均視若無睹。
外面那群人的呼喊聲那麼大,紀子期與杜峰自然也都聽到了。
她怨念地瞪了他一眼,整整被他弄亂的衣衫和髮髻,深吸幾口氣,道:「喚杜安杜喜曹大人一起前來商量。」
杜峰敲了敲車窗,杜樂出現在外面,受了令去喚人。
杜安杜喜曹雲清一聽到外面的動靜,立馬下了馬車,等著紀子期的傳喚,杜樂一到,幾人立馬往紀子期的馬車走去。
人多,馬車空間有些小,而且天氣悶熱,幾人便下了車。
有侍從撐起了巨大的傘,端來凳子和茶水點心,紀子期等人坐下來,開始商量現在面對的處境。
「這裡離月陵不過一日的距離,這些百姓必是附近的百姓。」曹雲清道。
杜安道:「我同意曹大人的說法,天氣炎熱,糧食根本無法存放,若不是附近百姓,沒有水和糧食,支持不了兩天。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如果有人在附近提供他們糧食和水,也能讓他們支持。」
杜喜道:「杜安這一說,我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
此地離月陵近,以我黎國京城附近百姓來看,就算窮,也很少有窮到連一日三餐都吃不飽的地步,更不會一次性有這麼多人聚在一起。
蒼月雖不能與我黎國相提並論,但若說月陵附近百姓窮到如此地步,我卻是不大相信的。呵呵。」
杜安點點頭:「而且那群人行動有序,分明是有人教導過的。若是普通難民,只怕會一哄而上,搶了東西再說。
咱們雖有一千禁軍,他們人數亦不少,在飢餓面前,冒死一博的行為是一定會發生的。」
杜峰道:「本將軍亦覺得,這群難民,多數是受人指使!否則,他們為何會知道使臣團今日會經過此地?」
曹雲清道:「莫非蒼月朝中,有人反對向我黎國請求支援,而出此下策?」
杜安道:「我黎國經濟在少夫人的帶領下,未損害權貴一個銅板,均是由民間出資,民間推動,不少權貴光放貸收租,亦從中獲了不少利。
朝廷中人若反對一項政令,無非是因為該政令所產生的利與權,與自身利益發生了衝突。
但我黎國的發展已經證明,在不損害權貴利益的前提下,亦能帶動經濟發展,如此便可說明與利無關;
而使臣團的作用主要是推動蒼月發展,與朝廷權力搭不上半點關係,與權亦無關。」
杜喜道:「所以今日這一出,到底是何目的?背後是何人指使?是單純的想給個下馬威,還是另有他謀,暫時還不好判斷。呵呵。」
紀子期點點頭:「我知道了,這件事暫時先不要下定論。先說回眼前這個困境,大家有何良策?
明日即將到達月陵,咱們手中的存糧發給這些人也無謂。但,這些人收了糧便會離去嗎?
倘若不離去,面對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若動手,無心不忍。若不動手,被困在此地誤了行程不說,咱們也會面臨彈盡糧絕的境地。」
杜喜道:「那派人去與之談判如何?」
杜峰道:「那群人受人唆使,就算派了你去與之談判,倘若那些人置之不理,只跪地高呼『求貴人賞糧』,就算你有三寸不爛之舌,亦奈何不了他們。」
幾人一時閉嘴,陷入沉思。
紀子期道:「所以我打算直接跟他們說清楚。」
「如何說?」幾人異口同聲。
「以勢壓人。」紀子期微笑道:「咱們此次前來,是受了蒼月國皇帝的請求而來,不敢有絲毫耽擱!」
曹雲清猶豫道:「紀使節是打算動手?」
「不是。」紀子期道:「先用勢壓住了,再來說接下來的方法,……」
杜喜呵呵道:「少夫人此法甚好,就算最後動了手,說到蒼月國皇帝面前,咱們也占理。」
「我陪你去!」杜峰道。
紀子期沖著他莞爾一笑,那神情似乎在說:不是你陪誰陪?
曹雲清默默別開了臉。
紀子期和杜峰走到最前面,跳上了車轅,居高臨下地看著匍匐在地,狀似卑微的一群人。
「我是黎國使節紀子期,此次受蒼月皇帝邀請,黎國皇帝陛下委派,前來蒼月,協助蒼月發展。
不知各位,在此攔住我等去路,是為何事?」
「求貴人賞口糧吃!」幾百人齊聲,聲勢甚壯。
紀子期聲音清淺:「我等從黎國所帶來蒼月之物,均是獻給蒼月皇帝的禮物,以示兩國友好,因而唯獨沒有銀子和糧食。
如此情形下,如何救濟各位,莫非各位是想要這車上獻給蒼月皇帝之物嗎?」
底下人面面相覷一陣,「求貴人賞口糧吃!」
「這車上獻給蒼月皇帝的禮物,有不少是用冰鎮住的,最多撐到明日,若被阻了時辰,冰塊融化,所獻之物損壞,這等毀壞皇室之物的罪行,爾等擔當得起嗎?」
紀子期冷哼一聲,厲聲道:「爾等擔不起!倘若消息傳回黎國,我黎國皇帝陛下怪罪下來,我等亦擔不起!
倘若諸位一心阻攔,休怪我黎國禁軍刀劍無眼!」
低著頭的一群人頭依然垂著,已不再喊賞口糧吃的口號。
「紀使節,我等不過是想貴人們發發善心,能賞點銀子或糧食,好讓我等活下去,難道紀節使因此就要刀劍相向嗎?」人群中有人出了聲。
紀子期聲音鏗鏘有力,「銀子和糧食是我黎國的,諸位憑什麼要求?爾等此刻擋道,是威脅,不是請求!既然是威脅,我黎國何懼之?」
人群一時無聲,緊接著又齊聲道:「求貴人賞口糧吃!」
但很顯的,這次的聲音已比上次小了許多。
「諸位若只是想要糧,在下倒有個法子!」紀子期聲音緩和,「只要諸位願意配合!」
先前出聲那人又出聲了,「如何配合?」
「此處離月陵不過一日,諸位可隨我等馬車一起同去月陵。到時候各位身份一核實,確屬難民,且已身無分文,我自會向蒼月皇帝請求,免費送各位一個月口糧。
我身為黎國派來蒼月的使節,相信蒼月皇帝會給我幾分薄面。」紀子期道:「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又是一陣沉默,接著先前那人道:「我們不相信,你肯定是騙了我們去,想將我們抓起來治罪,我們不去!」
人群中不少人大聲附和,「對,不去!」
「你也知道諸位現在的行為是有罪的嗎?」紀子期聲音平靜。
「我們現在沒罪,但官字兩個口,去了之後,還不是任你們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欲加之罪?」紀子期冷笑一聲,「我等現在所持有的,一是黎國皇帝陛下賞賜之物,包括這馬車,這身上衣物,以及所有銀子和糧食。
二則是獻給蒼月皇帝之物。你們要得起嗎?哪一樣到了你們手中,不是謀逆之物?你們敢要嗎?」
「我不信!」那人的聲音惱羞成怒:「你們是黎國大官,怎可能身無分文?」
「我是很多銀子,但那些銀子都在黎國。」紀子期面上帶上淺笑,聲音依然很冷,「諸位是想綁架我,讓我家人拿銀子來贖人嗎?」
人群又沉寂了,紀子期掃過底下眾人,然後對著一旁的杜峰道:「大將軍,現有一群刁民,先是試圖搶奪及毀壞皇室之物,后又試圖綁架黎國官員,請問,按黎國律例,該當如何?」
「殺無赦!」旁邊的男子渾身硬朗,久在沙場的鐵血,即使隔得有些遠,亦讓跪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感受到了森森的殺氣。
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那個男子的語氣和身上的冷氣,讓他們明白,這個人並不是說著玩的!
他的劍並未拔出,亦看不出身上是否有劍,但此時的他,整個人如一把出鞘的劍,隨時都會毫不留情地砍向他認為的敵人!
紀子期看到底下眾人瑟縮且不自覺伏低的身子,沖杜峰讚許點點頭。
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杜峰沖紀子期一挑眉,眼中曖昧叢生:多謝我?這點誠意可不夠?
呸!紀子期白他一眼,轉向伏低的眾人,語氣和緩,「不過,念在諸位對此罪行並不知情的情況下,估且放過諸位!
請諸位要麼自行散去,要麼跟隨我等一起到達月陵,否則,後果自負!」
略一停頓,語音一轉,「但,這煽動眾人鬧事之人,卻萬不可放過!」
話音剛落,一旁的杜樂,已快速鑽入人群中,將剛剛一直與紀子期對答之人,揪了出來。
那人被杜樂拎著衣襟,有些喘不過氣,面色脹得通紅,「你們憑什麼抓我?」
「憑你帶頭帶人阻擾使臣進月陵!」紀子期冷冷道。
「你們有何證據證明是我帶的頭?難道就因為我剛剛答了你的問話嗎?我不服?」那人叫囂道。
紀子期呵了一聲,「證據?那是蒼月朝廷的事情!」
然後一揮手,「帶下去!」
那人還欲辯駁,杜樂已一掌劈暈了他。
幾人坐上馬車,禁軍一手執劍,一邊高呼:「擋道者!視為謀逆,殺無赦!」
千人聲音整齊劃一,直達天際,驚得兩邊林中鳥兒亂飛。
跪在地上的難民,不自覺地看向人群中間,只見有人輕輕點了點頭,所有人站起身,退到了一邊。
而這一切,早被杜府暗衛看在了眼中。
——
「大人!黎國一行人順利通過,其中派去的兩人被抓!」黑暗中一道瘦小的身影道。
「殺了。」說話的男子,聲音清潤,說出口的卻是殘忍至極的話,好似那不是兩條人命。
「是。」瘦小身影離去。
一陣窸窣聲響后,有下人進來點亮了油燈。
屋裡漸漸亮了起來,簡潔又不失大氣的陳設,顯示著主人愛好高潔。
米色帷帳里,現出了兩個身影,一個高大,一個嬌小。
那嬌小身影玲瓏有致,光看身形就已讓人浮想聯翩。
她從背後攬住那男子的腰,頭貼在那男子的後背上,聲音帶著情事後的慵懶,「大人,今晚讓妾身留下來服侍您好嗎?」
前面的男子一動不動,聲音如同剛剛說出「殺了」二字時的清潤,淡淡道:「回去吧。」
女子似有不甘,偏又知道這男子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絕不會反悔。
停頓片刻后,不甘願地穿戴起了衣衫。
不一會,一雙嫩白玉手挑開帷帳,一個容貌俏麗的女子走了出來。
沒有那男子的對比,可以看出她的身形並不嬌小,淡淡的眉眼,精緻的臉龐,一副溫馴賢良的模樣。
只是那微紅的雙頰,迷濛眼中的淺淺恨意,還有剛剛主動留宿的話,又無意中泄露了她的另一面。
帷帳掀起回落前,正坐在床邊的那個男人,細長雙眸,如玉的胸膛,墨色的發,還有平靜如常的神情,一閃而過。
若單單隻看這一幕,讓人有種歲月沉靜般的美好,可若加上剛剛那兩句淡薄之極的「殺了」和「回去吧」,便不再是歲月靜好,而是視一切如無物的涼薄,讓人忍不住心生恐懼。
裡面的男子久久坐立不動,頭微微垂著,長長睫毛覆蓋住雙眼,說不出是睡著了,還是在低頭沉思。
許久后,垂散的黑髮間,兩邊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形成怪異詭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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