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紀雲深,嫣兒很怕水,這裡遍布暗礁旋渦,她……會不會已經……
海浪撞擊礁石,濺起的無數水花裹夾著西垂紅日的光芒,洋洋洒洒的鋪在海面上,折射出一褶一褶的波紋,泛起層層疊疊的金色漣漪。
這片禁海,布滿暗礁,旋渦,氣流,是一片非常危險的海域。
卻因為人跡罕至,而保留了最初的天然景色,看一眼,便讓人覺得美不勝收。
然而此刻,卻沒有人有心情去欣賞。
不遠處,專業搜救潛水員下去一批又一批,幾艘艦艇編隊在附近二十海里來回穿行,使用著最先進的海上搜救設備,尋找和營救墜海的兩個女孩。
從聖尤諾教堂到這裡,正常需要半個小時的車程,而他們只用了十幾分鐘,即便身邊的兩個男人再有實力,也不可能那麼迅速就調遣來這麼多的艦艇編隊。
還有這些搜救人員,是怎麼發現嫣兒和紀晗兩人墜海,並趕過來的?
一切,好像是偶然。
又好像是刻意安排好的!
太多太多的疑問,堆積起來,幾乎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喬漫感覺自己的腦子很渾,像是一團毛線球,亂得毫無頭緒。
這裡的風很大,下車后,紀雲深就將西服外套罩在了身旁的女孩身上,並伸手緊緊擁著她,在聽到搜救人員說的這句話后,刀削般的劍眉幾乎立刻蹙起。
還沒有說話,站在他和喬漫身側的傅青山就激動的撲上去,狠狠的拽住了那名搜救人員的衣領,一雙眼睛里,是可怖的猩紅色,像一個喪失了理智的瘋子。
「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什麼叫做幾乎無人能生還?」
搜救人員被男人陰沉可怖的的樣子,嚇的臉色慘白,雙腿發軟,他甚至覺得,這個男人會在下一秒勒死他。
喬漫攥緊身上男人寬大的西服衣領,隔著重重疊疊的光影看向傅青山那張英挺的俊臉,以往的淡漠儒雅,風度翩翩,早已化成了風雨欲來。
只是不知道,他這般瘋狂是為了誰。
嫣兒,還是紀晗。
搜救人員抬起雙手扶在脖子上,試圖將那雙緊勒著自己脖領的手拽開,並哆哆嗦嗦的回了句,「傅,傅先生,我們……我們一定會儘力的,請您放心。」
男人幾乎潰散的理智終於回歸到身體上,他一把推開搜救人員,伸手脫掉身上的西服外套,扔到一邊的地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看向還在不斷捂著脖子咳嗽的搜救人員。
「去給我準備一套潛水服,我要親自下去找。」
紀雲深的劍眉鎖的更緊,拉開身邊的女孩,溫聲開口,「去車上等我們,這裡太冷了,小心感冒。」
然後走到傅青山的身側,摘掉手上的腕錶,婚戒,遞給一邊的女孩,示意她拿著。
「青山,你有深海恐懼症,還是在岸上等著,我下去。」
這裡的水域相當危險,如果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潛水員,很有可能出現意外,喬漫將手上還帶著男人體溫的腕錶和婚戒放進包里,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還是忍不住的說了一句。
「紀雲深,這片海好像很危險,你……小心點。」
紀雲深點點頭,正要抬腳往懸崖邊走去,卻被傅青山拉住,「她懷孕了,你在岸上陪著她,軍人不可能因為恐懼就逆行,更何況是我的女人掉下去了。」
喬漫抿唇站在原地,一時間竟有些分辨不出來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你的水性一般,潛下去太危險,我會找到她們,別擔心。」
傅青山在某些方面,比紀雲深固執的多,他聽后,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道,「老紀,別跟我爭了,快領她回車裡,海風太涼了。」
說完,不等紀雲深反應,就邁開長腿走遠了。
紀雲深嘆了一口氣,回身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動也沒動的女孩,想跟傅青山一起潛下去的念頭,不知道怎麼就被消弱了。
他走過去,攬住女孩的肩膀,「回車裡吧,這麼多人搜救,一定不會有事的。」
喬漫在海里救過紀晗一次,她知道紀晗的水性很好,那天也只是喝多了酒,不小心失足跌落到海里,這次,如果是有預謀的,她一定做了十分充分的準備。
而嫣兒,她的水性非常不好,屬於很怕水的那類。
她們會一起墜海,多半的原因是紀晗想用跳海,來打斷婚禮,最後博一下紀雲深的心。
可嫣兒怎麼會知道,難道跟傅青山有關?
想到這裡,她頭疼的厲害,再也不敢往深了想。
「紀雲深,嫣兒很怕水,這裡遍布暗礁旋渦,她……會不會已經……」
男人低頭,看著女孩那張仰起的漂亮臉蛋,用磁性又帶著穿透人心力量的聲音說道,「不會!」
這個時候,任何安慰對她來說,都是一根救命稻草,她只能相信,也願意相信。
……
夜色漸漸降臨,煙灰色賓利車子里。
女孩睡著了,頭枕著男人蒼勁有力的腿,側著身躺在後排坐上。
一頭烏黑的長發在他的雙腿間鋪散開,甚至有幾縷垂到了地上,一張尖細的小臉,在遠處燈塔和路面昏黃燈光的明暗交錯光影里,顯得愈發晶瑩剔透,清純的像是寒冬里飄落的第一場初雪,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遠處的搜救還在繼續,傅青山上來過一次,又下去了。
男人從褲袋裡摸出手機,點亮屏幕,距離他們趕來,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幾千人的搜救隊伍,幾十艘艦艇,還是一無所獲。
是不是……兩人已經出了意外?
他放下手機,垂眸又看了腿上的女孩一會,才輕輕的從女孩的頭下抽出雙腿,拉開車門之前,又將蓋在她身上的男士寬大西服重新調整了一下,才打開開門下車。
門外站著十幾名保鏢,他走過去時,輕飄飄的交代了一句,「照看點太太。」
十幾名保鏢站直身體,異口同聲的回了句是。
他走過去時,正好碰上傅青山的第二罐氧氣用完,上岸來換氧氣。
潛水是個很消耗體力的活,一連下去兩次,即便回到岸上,傅青山也有一種缺氧的感覺,可能是深海恐懼症在作祟,也有可能是到了體能極限后的一種潛在反應。
「青山,休息一下,我來。」
紀雲深脫掉身上的衣服,換上潛水服,卻聽得夜色里,男人低的像是呢喃的聲音飄過來,「她呢?」
「睡著了,有保鏢在,不會有事。」
傅青山嗯了一聲,隨即仰頭倒了下來,腦海里居然滿滿的都是林嫣的影子。
高傲的,冷漠的,委屈的,還有害羞的,各種各樣的樣子,像是洶湧的潮水一齊涌了過來。
他闔上眸,平復了一下翻湧的情緒,幾秒后再睜開,那雙漆黑到深不見底的雙眸里再沒有任何情緒。
紀雲深已經穿著潛水服走到了崖邊,卻聽到遠處有歡呼聲傳來,「找到了,找到了,還活著,醫生呢,醫生快過來……」
從事海上救援,或者說,從事任何救援工作的人,在職責範圍內,成功的救起需要被救的人員,那意味著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感動,更是一種勳章。
紀雲深和傅青山聽見,幾乎同時邁開腳步走過去,在重重的人影下,看見了那抹嬌小的白色身影。
她嗆了水,正昏迷著,女醫生快速的擠壓著她的胸部,不時的做著人工呼吸,兩分鐘后,女孩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青山哥,阿深……」
傅青山嗯了聲,就趕緊轉身往懸崖邊走去,下一秒,就聽到「咚」的一聲,跳進了海里。
紀雲深點頭,出聲提醒,「趕緊去換衣服,別著涼,會感冒。」
說完,也轉身往懸崖邊走去,紀晗趕緊開口叫他,「阿深,你幹什麼去?」
「找林嫣。」
紀晗咬唇,緩緩的站起身,委委屈屈的聲音,「青山哥不是去了嘛,還有那麼多搜救人員,你不要去了,海里太危險了……」
「我沒事,你去換衣服吧!」
話落,就跟著傅青山剛剛跳下去的位置,縱身一躍,也跳了下去。
紀晗垂在身側的一雙小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如此好幾次,才轉身往一旁的房車走去。
……
喬漫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點了。
懷孕后,她比從前要嗜睡太多,以至於身邊的男人是什麼時候離開,又是什麼時候下海潛水的,她都不知道。
海風很涼,尤其是初秋的夜晚,涼意更濃。
她攥緊身上的寬大西服外套,一步一步朝陡峭的懸崖走去。
紀雲深的第三瓶氧氣罐用沒了,上來重新換時,便看見了站在懸崖邊,靜靜的往他這個方向看來的女孩。
「風大,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去。」
男人穿著緊身的潛水服,將他壁壘分明的腹肌和胸肌,還有腿上的健碩肌肉,都勾勒了出來,在模糊的燈影下,愈發的引人浮想聯翩。
她緩步走過去,低頭看著他,「還沒有找到么?」
「晗兒已經找到了,至於林嫣……還沒有找到。」
男人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氧氣罐,背在身上,又囑咐了一遍,「你現在是孕婦,生病不能打針吃藥,趕緊去車裡等著,林嫣會沒事的!」
正要重新跳下去,卻聽得身後的女孩淡淡的開口,在深濃的夜色里,格外的好聽。
她說,「既然「她」已經找到了,你為什麼還會下海?是因為傅青山,還是因為我?」
晚上的海水特別涼,即便穿著潛水服,也不足以抵抗那冰冷刺骨的溫度。
他從前因為嫣兒使用各種手段追傅青山,就對嫣兒很不待見,不過是看在林家和林南城的面子上,從不挑破或者說明。
今天,在紀晗找到的情況下,他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義務繼續找下去。
即便她是傅青山的女人,即便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即便她是林南城的妹妹。
跟自己的性命比起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理由吧。
「都有。」
他淡淡的回了句,就縱身跳了下去。
腦海里卻是她睡著時,不知不覺流淚的畫面。
他好像……第一次對她撒謊了。
……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海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紀晗換了衣服,又暖過身體,才手捧著一個保溫瓶走過來。
「還沒找到么?」
她的聲音很輕很優雅,溫淡的像是白開水,又像是萬里無雲的碧藍天空,隨意的讓人覺得她好像是來度假的。
喬漫轉頭看了她一眼,便又轉回海面,沒說話。
「你大概會很好奇,為什麼我會和她一起墜海的吧?」
紀晗柔皙的手擰開保溫水杯的蓋子,湊到嘴邊喝了一口熱水,才繼續說道,「是她拽我下去的。」
喬漫還是沒說話,大概的她已經想明白了,至於細節,那麼清楚幹什麼?
清楚了,只會更委屈,更在乎。
傅青山一晚上差不多都在海里潛著,這次上來已經筋疲力盡,體能真的已經到了所能承受的極限。
紀晗扔下手中的保溫杯,趕緊去扶,「青山哥,你沒事吧。」
傅青山搖搖頭,抬頭,跟搜救人員說了句,「換氧氣罐。」
紀晗聽他的語氣還要下去,當即變了臉色,「青山哥,你體能已經到了極限,這片禁海暗潮洶湧,你這樣下去太危險了,海里還有那麼多的搜救人員,會找到的,你歇一會吧!」
「不用,時間太寶貴了。」
說著,他就背上氧氣罐,再次跳了下去。
全程喬漫一句話都沒說,微微側頭,眼角餘光里卻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換氧氣罐。」
男人走過來坐下,看得出來體能消耗很大,胸口在劇烈的起伏,呼吸也很粗重。
「阿深,你和青山哥都該歇歇了,這麼下去你們的身體扛不住的!」
紀晗走過來,站到他的身邊,「洋流的速度會隨著漲潮而變化,你們每下去一次,就意味著和死神較量了一次,懂嗎?」
「嗯。」
紀雲深淡淡的應了一聲,在搜救員將氧氣罐遞給他后,很快背起,就再次跳了下去。
紀晗說的很對,洋流速度的變化,暗礁和旋渦帶來隱性危險,對體能幾乎耗盡的兩人來說,簡直就是在跟生命開玩笑。
可嫣兒會墜海,和他們每個人都脫不了關係,如果她再也回不來……
喬漫理了理自己被夜風吹得遮住眉眼的黑色長發,渾身冰冷的打顫,怎麼也溫暖不起來。
時間在流走,不知不覺,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
傅青山由於體能耗盡,被搜救潛水員拖了上來。
紀晗看著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男人,眼眶突的就熱了起來。
認識他這麼多年,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這麼狼狽不堪的模樣,而且是為了除了她意外的女人。
嫉妒嗎?好像不是。
羨慕嗎?好像也不是。
只是有些感慨,感慨他們不知不覺中的變化。
感慨他們的……類似深情的執著。
又過了十幾分鐘,紀雲深也被搜救潛水員拖了上來。
體能耗盡,讓兩人都癱躺在巨大的岩石上,頭頂是漫天星空,可此刻,卻有著莫名的悲傷蔓延。
喬漫知道,這是絕望的氣息。
從林嫣墜海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個小時,也就是說,黃金救援的時間已經過了,再加上林嫣不會水,掉進這片禁海,可以說,必死無疑。
二十三歲的女孩,花開的年紀,卻被這片海給吞沒,任誰一時都接受不了。
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傅青山便坐起身,「給我換氧氣罐,我要繼續。」
紀雲深也覺得好多了,跟著坐起了身,「也給我換一下。」
「老紀,你留在上面,洋流的速度越來越湍急,你就算水性再好,也支撐不住,我自己下去就可以了!」
「你的情況難道不是這樣?」紀雲深精緻的眉眼,在忽明忽暗交錯的光色中.愈發的深邃迷人,「我還能堅持,沒事。」.
傅青山再次跳了下去,接著,紀雲深也跳了下去。
即便活著的幾率很渺茫,可沒有人願意放棄,也沒有人說放棄。
因為知道,二十三歲,真的太年輕了,年輕到所有聽到的人都會忍不住的唏噓一聲。
又過了很久,兩人再次被搜救潛水員拖了上來,「他們兩個的體能已經到了極限,現在洋流的速度越來越猛烈,別讓他們兩個再下去了。」
喬漫和紀晗同時點了點頭,這時這刻這一秒,好像除了放棄,什麼都做不了了。
紀雲深本來就感冒了,又在冰冷的海水裡潛了一晚上,加一起,他又開始高燒了。
喬漫抬手朝不遠處揮了揮了手,幾名保鏢立刻走了過來。
她指了指躺在地面上的紀雲深,淺聲道,「把紀先生抬走,送去醫院。」
「好的,夫人。」
幾個人輕手輕腳的的抬起紀雲深,喬漫也跟著起身走過去,想著送他去醫院再回來,可沒想到剛把他放進車裡,他就睜開了眼睛。
掙扎著要起身,卻被女孩推了回去,「這裡先交給傅青山,我們去醫院。」
「不行,老傅這會心裡難受。」
也就是說他怕傅青山想不開,所以用這種方式陪著他?
車裡,喬漫勸著紀雲深。
那邊,紀晗勸著傅青山。
「青山哥,她會沒事的,你不要這樣。」
傅青山闔著眸,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晗兒,我想靜靜。」
現在,所有的安慰和猜測,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