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漫漫,你真彆扭
當這種幾乎是下意識的為他著想的想法,從她的腦海里出現的時候,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在這個沁涼潮濕的雨夜,他把他的脆弱難過和無助完全的攤開,放在她的面前,她竟然已經沒有剛剛回國時那種想要在他的傷口上撒鹽,或是狠狠的踩上一腳的想法。
不過幾十天的時間,她完全沒有發現她的想法在悄然的改變,連後知後覺都沒有。
如果不是剛剛那幾句對話,她或許還蒙蔽在自己努力維持的假象中,以為跟他周旋,都是迫不得已,以為用他的愛她,能夠讓他痛苦,能夠讓得不到的他的人更痛苦。
可沒有想到,久而久之,她卻漸漸的入了戲,真的把自己擺在了他最重要最愛的位置上。
或者更準確一點的說,是已經接受了他愛她的事實。
但她知道,一旦接受了他愛她的事實,她就徹徹底底的輸了。
把過去那五年所有痛苦的點滴,難熬的瞬間,以及對他的埋怨都徹徹底底的給輸掉了。
好像那些痛苦和難過,在此時此刻,顯得那麼不值得一提。
而這種突然而來的落差感,讓她的眉頭緊皺,也格外的沉默起來。
凌晨四點多的晨曦,透過窗帘的縫隙,影影綽綽的透射進來,能夠看清墜落的雨幕,以及籠罩在雨幕下的園林景觀。
她的視線還沒有來得及收回來,就聽到身後的男人低低淡淡的說了一句,「漫漫,對不起。」
他有太多的錯,太多的對不起,可千言萬語彙聚在一起時,他能說的好像也只有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
但實際上,卻什麼都彌補不了。
彌補不了她受到過的傷害,也彌補不了她曾經在他身上感受到的絕望和無助,更彌補不了她曾經遭遇的那些苦難。
從她五年後回國,他對她認過很多次錯,也說過很多次對不起,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希望得到她的原諒,但又有很多的瞬間希望她不要原諒。
或者原諒的時間長一點,再長一點,這樣他也會更加的心安理得一點。
房間隨著男人的話落,而陷入了死一般的靜默,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只能聽到窗外雨滴撞擊窗玻璃的聲音,以及呼嘯而過的風聲。
她背對著他,中間隔著大概有十公分的距離,她沒動,他也沒再靠近。
本來洶湧的睡意,隨著剛剛與男人的對話,而全部消失了,清淺的呼吸也跟著變得綿長,並且越來越急促。
間隔了大概有半分鐘,或者更長的時間,男人才靠過來,並伸出一雙健碩的鐵臂將她撈在懷裡,薄唇緊貼著她的耳廓,低低啞啞的又重複了一句,「漫漫,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喬漫沒閃沒躲,就任由他滾燙的懷抱和溫熱的呼吸撲面而來,半天才說了一句,「紀雲深,我不想原諒你,永遠也不想。」
她只想恨,只想埋怨,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的感情糾纏。
可往往恨和埋怨的源頭就是愛,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避開,但終究還是沒有避開。
「嗯,沒關係,我願意等。」
他願意等,等到她真正想原諒他的那一天,多久都沒有關係,哪怕白髮蒼蒼。
喬漫很反感他說等她,就好像篤定了她一定會回頭一樣。
理智告訴她睡吧,可卻睡意全無,她伸出一雙柔軟的小手,覆上他環在她腰身上的粗壯手臂,「鬆開我,我睡不著了,想去樓下看會兒電視。」
男人聽后,將環在嬌小女人身上的雙臂收的更緊了一些,幾乎讓她再也動彈不得,「別去,我一夜沒睡,再陪我睡一會兒,嗯?」
「我真的睡不著了。」
她又試圖將他的雙臂拉扯開,可得到的回應,是他收的更緊的力度,「我陪你。」
「不用了……」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拉扯開他的雙臂,剛剛挪動床邊,就被男人伸手扣住了纖細的手腕,「漫漫,別走……」
喬漫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轉過身,她就清楚的看見了他在黑暗中有些無辜又迷茫的眼睛,就這樣對視了大概有十幾秒鐘,她還是伸手拂開了他扣在她纖細手腕上的大手,「對不起。」
她拒絕了他,然後快速的走出了房間。
不談感情的話,他們顯然都可以在營造出來的假象里遊刃有餘的扮演著自己的那個角色。
但如果非要談感情的話,他們之間除了不原諒,好像已經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了,至少在她的認知里是這樣。
喬漫快步的走到房門邊,扭動門把手就走了出去,甚至連拖鞋都沒有來得及穿。
地板上有些微涼,她赤著腳走在上面,不禁縮起腳趾,可比起這些,她寧願走在這樣的荊棘上,也不願意呆在房間里,看著他流露出來的那種孤獨和茫然。
房間的門開了又關,女人的腳步聲逐漸走遠,男人還是維持著剛剛的那個動作,手停留在半空中,一雙深邃到看不見底的眸光看著房間不知名的遠處,逐漸的放空,就這樣的呆愣了很久,久到整個身體都有些僵硬了,他才動了動,重新躺下來。
被子上都是女人留下的清香,他深深的嗅了一下,才緩慢的閉上眼睛。
已經沒有任何的困意,但他只要閉上眼睛,就好像能夠被她殘留下來的味道包圍,製造出一種她還在陪著他,沒有拒絕他的假象。
外面的雨勢大了又小,小了又大,他數著輕重緩急的節奏,直到天光大亮。
……
早上四點五十,紀家老宅。
紀東河撐著傘從紀宅前面的花園晨練回來,覺得有些口渴,就直接從正廳走向了廚房的位置,養生茶壺裡是昨天沖泡的雨前龍井,隔夜的味道更是帶著唇齒留香的香醇。
他連喝了幾杯,才轉身朝著樓梯口的方向走過去,準備沖個澡再下來吃早餐。
剛剛邁上了幾級台階,就碰到了從樓上走下來的紀晗,他挑了挑眉骨,又扶了扶鼻樑上的老花眼鏡,輕聲的問道,「這麼早有事嗎?晗兒?」
年輕人喜歡賴床,以往紀晗的起床時間都是七點半左右,跟他這種老年人的作息根本碰不上,除非有什麼事情。
紀晗垂放在身前的雙手不停的絞在一起,顯得有些躊躇,「爺爺,我有點話想和您說。」
說著,她就伸手指了指正廳的沙發方向,「我們去沙發那裡邊坐邊聊吧。」
紀東河聽到她的話后,挑起的眉骨慢慢的蹙起,低淡的說了一句,「嗯,過去吧。」
話落,就轉過身,邁下了幾級台階,朝著正廳沙發的方向走了過去。
他走在前面,紀晗跟在後面,他能夠從她的腳步里聽出躊躇和不安,而最近能讓她躊躇和不安的事情,就只有她那件追尾事故。
紀東河率先走到了沙發旁,坐下后,就看著紀晗從他身後幾米的位置,低著頭緩緩的走過來,隨後坐在了他對面的沙發上,間隔了幾秒,才抬起頭看向他。
「爺爺,我的那場追尾事故,今天交警局就要給出判定結果了。本來這件事情我可以處理的很好,不會影響到紀家一分一毫,但阿深……他好像介入了,所以本來已經處理好的結果,有可能會出現變動……」
她放在雙腿上的雙手更加緊張的絞在一起,聲音也跟著有了几絲猶疑,「我是想……我是想先跟您說一聲,免得到時候事情出來,您接受不了。」
紀晗的話語表達出來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不管那場追尾事故到底是不是她主觀意識的追尾,亦或是是沒有意識的追尾,她本來都可以讓事情平息下來,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但因為紀雲深的介入,而讓這場追尾事故變得複雜,甚至是難以收場。
她現在告訴他,一是想讓他有些心理準備,二是想讓他幫忙勸勸紀雲深。
但以她和紀雲深那麼多年的兄妹情,甚至是超越兄妹情的感情,都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他這個從小就被看不慣的爺爺,又怎麼可能有話語權?
可即便事實擺在眼前,他也不能放之任之,紀家幾代人攢下的名聲和地位,絕對不能毀在他的手裡,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不能毀在他的手裡。
紀東河伸手握緊手中的精緻拐頭,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團,「小深現在在哪裡,你給他打電話,叫他回來一趟。」
紀晗搖了搖頭,聲音依舊溫溫淡淡,「爺爺,我從凌晨四點就開始給他打電話,但他的電話始終打不通,好像是在有意的躲著我,不是佔線就是不在服務區……」
「混賬東西。」
紀東河握緊手中的拐頭,並抬起來,重重的敲擊在地面上,「去叫管家備車,我要親自去找這個不孝子。」
「爺爺,您千萬別動怒,要是心臟出了毛病,我萬死難辭其咎……」
紀晗後面的話還有說完,紀東河就輕輕哼了一聲,「你闖的什麼禍,你自己知道就好,有能力的人,出了事情能夠自保,而不是等著別人給擦屁股,晗兒,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擦屁股,明白了嗎?」
意思就是說,如果有下一次,她紀家養女的身份就有可能不復存在了?
她從小最擔心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她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害怕,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弱不禁風,反而是一種釋懷,那一天終於到來了的釋懷。
這些年,她努力的維持一個名媛淑女的樣子,處處逢迎算計,小心翼翼。
就像一隻被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想要飛,卻又怕摔下來。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幾年。
十幾年啊,她現在回頭去看一看,除了能看到自己的戴著面具,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剩下的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
「放心吧,爺爺,我明白的。」
就是因為太明白了,所以她才會這麼累,所以當紀東河說出她有可能會被紀家踢出局的時候,除了釋懷,她還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算了吧,一切都算了吧。
她現在已經完全豁出去了,什麼都不在乎了,又怎麼會在乎紀家養女的這個身份呢?
是的,她不在乎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笑著說完,她就站起身,通知管家去備車。
紀東河看著紀晗走遠的纖細窈窕的背影,微微的嘆息了一聲,似乎對這個樣子的紀晗,充滿了不舍,還有遺憾。
……
紀雲深一夜沒睡,可卻沒有一點困意,閉上眼睛,各種思緒不斷的翻湧,直到他再也躺不下去,就起身掀開被子,朝著樓下走了過去。
下了幾級台階以後,高大的男人就看到了女人側面的輪廓身影。
客廳沒開燈,落地窗影射進來的微弱光線,將喬漫窩在真皮沙發上的纖細窈窕的身影,映襯的愈發的嬌小單薄。
電視上正放著綜藝節目,她的雙眸盯著,卻又好像根本沒看,臉上幾乎沒有任何的情緒。
他的腳步聲放的很輕緩,電視的播放聲音又比較大,她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直到高大的身影立在了沙發旁,並且覆蓋了她頭頂上方的所有光亮,她才緩緩慢慢的抬起頭,整個眼眸里都是他的倒影。
喬漫就那麼看著他沒說話,他也沒說話,隔了幾秒后,就微微低下身坐在了她的身邊,緊接著就伸手把她撈在了懷裡。
她剛要掙扎,就聽到男人低低沉沉的聲音響在了耳邊,「漫漫,別動,我就是想抱你一會兒,就一會兒,我馬上走。」
紀雲深的話里,夾雜著濃濃的乞求,她從來都沒有聽過的乞求,所以她在聽見后,一時間僵住了身體,沒動,但也沒有接受,只是僵著。
他倒是沒有在乎她的反應,單臂還是緊緊的摟著她的臂膀,並把自己寬大的背脊深陷進沙發的椅背中,隨後就閉上了雙眸,好像在閉目養神,又好像要用抱著她的溫度入睡。
電視里還在播放著嘈雜的綜藝節目,光線忽明忽暗的打在兩人的身上,竟有一種出奇的和諧。
男人由於精神和身體都太疲憊了,攬著她很快就進入了睡眠的狀態。
春末的雨夜,客廳的溫度其實很低,雖然開著空調,但他這樣睡著,也很容易感冒。
她盯了他幾秒,還是緩緩的開了口,「紀雲深,客廳溫度低,你還是回卧室去睡吧。」
男人緊閉的雙眸因為她的話而微微睜開,側過頭回視了她幾秒后,才用著更加低淡的語調說道,「沒關係,我沒有那麼金貴,只是想這樣睡。」
「好,隨你便。」
多餘的話喬漫沒再說,她已經提醒過了,即便他後期真的感了冒,也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或者說,就算她不提醒,也跟她沒有任何的關係。
男人聽后,睜開的眼睛又緩緩的閉上,並淡淡的說了一句,「漫漫,你真彆扭。」
她清晰的看著他的唇角漫出絲絲縷縷的笑容,那是一種類似於滿足的笑容,又類似於得意的笑容,大概在笑她的口是心非。
說句實在話,這樣的她,不止他看著彆扭,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彆扭,里裡外外,哪哪都很彆扭。
喬漫的眉頭緊蹙在一起,想要逃離他的身邊,卻被他輕輕鬆鬆的攬了回來,「漫漫,我不說了,你別動……」
她的眉頭因為他摟抱的動作而蹙的更緊,正要說話,就聽到了公寓門外傳來了一陣汽車的引擎聲,遠光燈穿透重重的雨幕和被雨霧氤氳模糊成一片的窗玻璃照射進來,顯得有些刺眼。
紀雲深坐在喬漫的另一側,燈光映射進來的時候,被喬漫擋去了一半,他眯起眸光,伸手遮住了喬漫的眼睛,「你在這坐著,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青龍湖公寓的保鏢都是訓練有素的國際雇傭軍,來的人一定是他們熟悉的人,不然他們不會放行。
只是凌晨這個時間,會是誰呢?
紀雲深高大的身影剛剛起身走到門廳的位置,就透過門廳旁邊的玻璃,看到了從門外車裡走出來的人,是他的爺爺,紀東河。
他的身邊跟著七八名訓練有素的保鏢,其中一個緊跟在他身邊撐著傘,周圍是一片的黑,將本來已經微微光亮的凌晨夜,襯托的愈發黑暗。
紀雲深的雙手插入家居服的褲袋裡,看著他們一行人從停車坪的位置走過來,眉頭不禁微微蹙起。
他緊接著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客廳牆壁上的歐式掛鐘,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凌晨的五點二十分。
而就在他瞥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鐘,再轉過頭的時候,門鈴聲就響了起來。
他走過去,給紀東河打開門,隔著門廳感應燈的昏黃光線,兩個同樣氣場強大的男人對視了幾秒鐘以後,還是紀雲深先開了口,「爺爺,這麼早來青龍湖公寓,有事嗎?」
「沒事的話,是不是就不能登你的家門了?」
紀雲深沒說話,只是讓開的門口的位置,「外面涼,先進來吧。」
紀東河拿著拐杖的手抬起,將精緻的拐杖敲打在地面上,從鼻孔里冷哼了一聲,便走了進來。
喬漫一開始猜測過是熟悉她的人,比如林嫣,比如顧東風,或是其他跟她關係親密的人,但從來沒有想過,會是紀東河,而且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她回頭看見是紀東河后,就緩緩的站起了身,從小受到的良好教育,讓她對長輩都有著莫名的敬意,不會因為長輩對她有成見,就不尊重。
紀東河走過來的時候,就深深的瞥了她一眼,而那一眼裡包括了許許多多的複雜情緒,喬漫剛一碰觸,就收回了眸光。
「你們聊,我先上去了。」
她覺得紀東河想和紀雲深聊的話題,一定不會想讓她聽到,那她就識點趣主動離開。
剛剛邁開腳步,就被紀東河的話給打斷了腳步,「喬小姐,請留步,我有話想對你和小深說。」
喬漫先是瞥了一眼站在紀東河身後的紀雲深,在接觸到他深邃的眸光后,才輕輕的點了點頭,留了下來。
紀東河走過來,坐在沙發的主位上,整個人散發著強大到令人不敢忽視的冷漠氣場,讓本就溫度不太高的客廳,顯得更加的沁涼。
紀雲深也緊接著走了過來,並坐在了喬漫的身邊,一起面對著主位上的紀東河。
紀東河像是猶豫了兩秒鐘,才緩慢的開口,「小深,晗兒的追尾事故,不管是不是她主觀的意願,這件事都必須過去,如果你非要緊揪著不放,我也希望在我們紀家和她脫離關係后,你再繼續你的動作。」
「雖然我不想相信你們那麼多年的兄妹情,或是超越兄妹情的感情,可以在一朝一夕之間就不復存在,但你們年輕人沒有長情和耐心,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紀雲深全程都是皺著眉在聽紀東河說話,就在紀東河即將長篇大論時,他打斷了他的話,「爺爺,這件事情我不可能再等了,就算我現在不動手,紀家也會落下一個落井下石的名聲,我也很想大事化小,但有些事情關乎原則和底線,我不能……」
「原則和底線?」紀東河挑了挑眉骨,瞥了一眼他身邊的喬漫,「我看你的原則和底線,就是這個女人,除此之外,你就是個沒有任何原則和底線的人。」
紀東河的心跳在不斷的加速,整個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一樣,他趕緊伸手捂住心臟的位置,聲音低啞的說道,「小深,爺爺一把年紀跟你斗不起,但這件事情沒有任何的商量餘地。」
「爺爺,很抱歉,現在紀家的主宰是我,我有能力製造出來事端,就有能力把事端平息下去……」
「你拿什麼保證?」
紀東河突然激動的站起身,顫抖著手指著紀雲深,「如果紀家因此而在政途上一落千丈,受其他幕僚的排擠,你又拿什麼讓紀家東山再起?憑你那個優柔寡斷的爹,還是憑你對這個女人的唯命是從馬首是瞻,還是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