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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光耀萬世

  文庄公頓時覺得不安起來,輕輕抬眸,他看著眼裡幾乎要噴火的聖公,這張臉,竟有些扭曲,頗有一副想要人性命的架勢。


  文庄公心裡不禁駭然,聖公怎的如此無端憤恨,自己說的話,即便聖公不喜,也不至如此,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他猜測了一番,卻不敢問,只是連忙說道:「學下萬死。」


  衍聖公面上只是冷笑,其實只有站在一旁的張忠方才明白,這無名之火,分明不是奔著文庄公去的,而是出於對陳凱之的憤恨。


  他心裡無比的恨,卻無可奈何,只能將這怒火發泄到旁人身上。


  衍聖公不耐煩的冷聲道:「陳子十三篇……」他頓了頓,不知心裡想著什麼,隨即,他顯得頗為艱難的道:「此書……吾已看過……」


  大家凝神靜聽著,似乎對衍聖公的每一個字都不敢怠慢。


  他們很清楚,是是非非,都在衍聖公的一念之間,方才突然的無名之火,已使大家意識到,聖公對這件事,早有自己的看法和成見,只是……聖公會有什麼看法呢?


  那楊石心裡也是訝異無比,這件事,他早就和衍聖公說好了的,彼此之間,已有默契,雖然明知道答案是什麼,也即將揭曉,可方才的大發雷霆,實在有點不太正常,他凝視著衍聖公,拚命想要努力的使著眼色,可衍聖公對此不為所動。


  這衍聖公根本將他當做空氣,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他的心裡頭驀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可是他依舊安撫自己,這聖公都答應了自己,不會反悔的。


  不管如何這陳凱之死定了,楊石心裡掠過絲絲得意,雖然人家當他是空氣,他依舊感到得意,因為一句話的事,這聖公收了自己的錢,說一句話誹謗陳凱之的話,無傷大雅的。


  他看著衍聖公,一臉期待的樣子。


  衍聖公連餘光都沒瞥向楊石,輕輕眯了眯眼眸,緩了一口氣,才徐徐道:「這陳子十三篇,吾並未曾看過有絲毫大逆不道之處,此書字字珠璣,不下於《孟子》。」


  「……」


  一下子,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何謂《孟子》,《孟子》乃是在論語的基礎上,對儒家進行更加系統的詮釋,它既記錄了孟子的治國思想、政治觀點,以及仁政、王霸之辨、民本、格君心之非,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學說,此書乃是儒家的補充,是孟子的弟子們修撰而成。


  現在衍聖公這一句不下於《孟子》,無疑是將《陳子》抬高到了儒家經典的地步,而孟子乃是亞聖;那麼陳凱之,又是什麼呢?


  儒家八派,各有不同,每一種,都有自己對孔聖人思想的理解和詮釋,而這些理解和詮釋,傳至今日,又衍生出了無數的許多分支。


  可現在,《陳子十三篇》,竟可以和亞聖《孟子》媲美,這等抬高,可謂是罕見。


  可話又說回來,一本能進入天人閣天榜的文章,得到這樣的讚譽,也並不奇怪。


  唯一令人詫異的卻是,這話竟是出自衍聖公之口。


  那文庄公已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這是當場打臉啊,他很努力的想要擠出一些笑容,偏偏這笑容難看極了,卻還是不得不心服口服的讚譽道:「聖公明斷。」


  聖公說的話,在曲阜,在衍聖公府,是無可置疑的。


  因為他乃是孔聖人公認的傳人,是孔聖人的血脈,在這個注重血脈的世界,他所代表的,就是孔聖人。


  楊石臉都綠了,很是不可思議的看著衍聖公,嘴角微微抽搐了起來。


  怎麼竟翻轉了。


  自從上次一席對談之後,楊石因為衍聖公忙碌,並沒有尋衍聖公繼續交流。其實他一直認為,太皇太后要交代的事已是水到渠成,絕沒有絲毫翻轉的可能。


  他倒不是他大意,而是關於衍聖公與陳凱之的恩怨,他們早就摸清楚了,衍聖公受此羞辱,自然對陳凱之深痛惡覺,即便太皇太后不命自己來說項,他也深信聖公對陳子十三篇,絕對沒有好印象。


  可哪裡想到……


  楊石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哪裡想到,本是一切都說好了的事,轉眼之間,竟是一下子翻轉。


  這衍聖公居然幫著陳凱之,簡直讓人覺得可笑,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


  他想要張口,卻見衍聖公鐵青著臉,他突然意識到,現在即便當面指責,也已經沒有意義了,話已出口,怎麼可能會有轉圜的餘地。


  楊石陡的覺得心疼起來,悶得厲害,想要捂住自己的心口,偏偏發現自己的呼吸愈發的困難,猛地,他又想到了一事……自己為了邀功,已經在幾日之前,便已修書,去了洛陽,言之鑿鑿的保證事情已經妥當。


  而現在……


  他臉色蠟黃,已是全沒了心思。


  該怎麼辦?

  可這時,衍聖公卻繼續道:「陳子十三篇,堪稱絕響,如此名篇,正何孔孟之道,學候陳凱之,作成此書,勢必名揚四海,其《陳子十三篇》,足以光耀萬年,而今,漆雕之儒已暗弱,儒家八公,獨缺文德,文德公位,虛位以待三十年,今日,是該授予出去了,傳吾學旨,授北靜王陳凱之文德公,准其生像入廟,侍奉吾祖,宣諭天下吧。」


  他說著,已是起身。


  諸公們一個個面面相覷。


  這位衍聖公,才剛剛承襲,第一件事竟是授出學公之位,不過,他既已經說此書不下於《孟子》,那麼授予學公,也是不無道理,這是新的儒派,開宗立派之人,本就該有此待遇。


  事實上,現在滿天下都有此爭議,有人認為此書的觀點,方為儒家大道,有人卻不以為然,喜歡的人,喜歡極了,恨不得將此書反反覆復讀十遍百遍,不喜歡的人,則是大聲抨擊,毫不客氣。


  而如今,有了衍聖公的親口認證,就全然不同了。


  諸公此時不敢違拗,不得不行了大禮:「學下遵學旨。」


  衍聖公已站起身來,一旁的學候張忠則是目光幽幽,卻又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可是那文庄公,卻顯得極為心虛,他小心翼翼的道:「方才,學下失言,還望聖公海涵。」


  「唔……」衍聖公只微微頷首,面色依舊冷漠無比,甩甩手,竟是走了,張忠忙是碎步跟了上去。


  留在杏林的人,許多人還在震撼,有的人無法接受這個現實,更有人,是真正的痛心疾首。


  「走吧。」文正公已起身,嘆了口氣,他乃孟子之後,對於聖公的評價,頗有些酸溜溜的,怎麼就叫做不亞於《孟子》呢,可細細想來,那《陳子》確實堪稱無懈可擊的極品之作,便也只是搖搖頭。


  眾人紛紛而起,正待各自起身告辭。


  卻在這時,那大陳使節楊石卻是晃悠悠的起來,他已徹底六神無主了,徹底的慌了。


  文德公……


  竟是授了文德公,這文學公之名,甚至比天榜更加駭人。


  這陳凱之,竟已成了儒家領袖之一。


  太皇太后若知……


  想到此處,他便覺得自己的心,絞痛的更加厲害,他呼吸愈發的急促,額上冷汗淋淋。原本這麼輕鬆的差事,竟也辦不成,自己……完了,肯定是完了。


  他突的喊道:「我要私見聖公。」


  這話是對一旁的學童說的,學童面無表情,卻還是行了禮:「聖公說過,不見楊大人。」


  「為……為何……」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楊石就有些後悔了,自己是豬啊,人家不見,問這個,有什麼意義。


  學童朝他淡淡開口道:「學下不知,這是張學候的交代。」


  「我……我……」楊石還想說什麼,突覺得眼前一黑,心疼的厲害到了極處,竟是悶哼一聲,硬生生的,直接栽倒,耳邊只聽到有人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楊大人,楊大人……」


  「快,快請學醫……」


  ……………………………………


  回到了學廳。


  衍聖公的臉色卻是愈發的難看,他闔著眼,身子顫抖,整個人氣得不行,可以說他的心口沒比楊石舒服多少,也是疼得不行。


  這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並不是氣文庄公,一切……都是因為那陳凱之。


  這世上,哪裡還有什麼比堂堂衍聖公被人威脅更令他感到羞恥呢。


  可是……


  他眯著眼,冷冷的看著張忠。


  張忠則是極恭順的樣子,低垂著頭,站在他的身邊。


  衍聖公嘴角微微抽了抽,冷冷開口說道:「告訴那北靜王……」他的聲音停了,此刻的他似乎說話都困難了,停頓了良久,他才繼續道:「該做的,吾都已做了,不要將人逼的急了,否則,吾與他玉石俱焚。」


  他面色暴戾,很是猙獰,大袖狠狠一揮,完全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然而張忠卻沒被他嚇壞,而是淡定的站在一旁。


  會咬人的狗不叫。


  這一點,張忠比誰都清楚,他心裡不由感慨,那位北靜王真是高明啊,竟早將這衍聖公的心思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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