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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素福或熱羅尼莫3

  「那些混賬!」

  熱羅尼莫帶日本女孩回到宮殿,伊莎貝爾檢查了她的口腔,恨恨罵道。

  伊莎貝爾曾經在皇家醫院給醫生當過拔牙助手,那些莽漢拔一顆牙都痛得死去活來,更不要說被活活拗下全部牙齒要承受怎樣的痛苦。

  「就因為那臭男人誇了一句?」伊莎貝爾壓低聲音以免自己吼出來,她回頭小心看了眼房間里剛剛入睡的黑髮女孩,「他們把她當什麼了!?」

  熱羅尼莫沉默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的故鄉有一天也會變成這副模樣。好人飽受欺凌,惡棍橫行於世。

  他離開眾人,在微明的月影下穿越椰林和溪谷,獨自前往墓地。

  墓地里埋葬著沒有頭的父親。

  這是熱羅尼莫的秘密。回到蒙巴薩以後,每當被焦慮和抑鬱折磨得難以承受時,他就會默默來到父親墓前,用兒時熟悉的方式祈禱,期待他給予自己回應。

  ——哪怕心裡早就清楚地知道,記憶里高大的父親不可能再庇護他。

  「我真蠢。難道穿他們的衣服、說他們的語言,就能像他們一樣強大了嗎?」他喃喃地說,「我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可我又變得和家鄉人不一樣了……我到底該怎麼做,父親?我到底是誰?」

  「——你是你自己。你本來就和他們不一樣。」伊莎貝爾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你有你自己的名字。」

  熱羅尼莫驚訝地看著她,目光慢慢變得堅定。

  「我不希望家鄉變成第二個果阿。我不要掩蓋在罪惡和暴行之上的富麗繁華。」他在心裡做下一個決定,向著女孩伸出手,「如果正義自己不來,那麼我們就去找到它!」

  伊莎貝爾豪爽地握住伸來的手:「一言為定!」

  海風吹散密雲,明月高懸天心。

  銀輝萬丈,照出他們的身影。

  他們的身影慢慢縮小,被框進一個圓圓的小窗。

  「你看到他剛才用摩爾人的方式祈禱了嗎,神父?這是嚴重的叛教行為。」蒙巴薩攝政官站在耶穌堡城牆上,緩慢調整手中單筒望遠鏡的對焦,「我認為有必要立刻發出一封報告信給果阿總督。或許我們又將迎來一位不忠於葡萄牙政府的蘇丹。」

  「攝政官大人……我認為那只是對父親哀思的表達,」站在攝政官身邊的神父解釋道,「年輕的蘇丹在故鄉適當地回歸傳統,我們不應在細節上求全責備。」

  攝政官意味深長地看了神父一眼:「他是你照料長大的學生,我完全理解你對他的感情,奧古斯丁神父。」

  他的聲音陡然嚴厲,「但他有一個犯下叛國罪的父親。我們必須時刻提防,以最大化保證國家利益——我想要求果阿方面同意立即傳喚他進行審訊,你去準備報告信吧。」

  神父準備好的辯駁話語被他以眼神遏止,只好無聲退下。

  下半夜海上捲起大風,密集的閃電從遠海向陸地飛速接近。

  風暴就要來了。

  大雨滂沱。白光閃過,照亮擁擠逼仄的小酒館。

  酒館老闆和他的女人匍匐在年輕的蘇丹腳下,頻頻磕頭認錯。

  可是熱羅尼莫不為所動,他揮手讓幾名蘇丹護衛將夫婦倆捆起來,扔上一條小船——他宣布這兩名惡棍被永遠驅逐出蒙巴薩,而他們的命運則交由今晚的海洋風暴來審判。

  又一道閃電劃過,刺目的電光中一個疲憊脫力的人影正扶在門框上。

  是奧古斯丁神父,他喘著粗氣,全身已被大雨淋得透濕。

  三天後,熱羅尼莫接到攝政官召喚他前往耶穌堡的通知。

  他好整以暇地拾掇了一番,讓自己看上去容光煥發。在士兵的引導下,他沿著父親當年走過的路線前往會客廳。

  廳內的陳設與過去並無太多不同,只是多了幾張椅子。

  攝政官佩德羅就坐在居中一張扶手椅上等他到來。

  「安全起見,我覺得站在這裡說話就挺好。」熱羅尼莫在距離攝政官稍遠一點的位置就停步不前,「我現在還沒有兒子,萬一頭上再落個吊燈下來可不妙。」

  他以一種誇張的姿勢打量頭頂的黑鐵燈架,發現上面竟然還殘留著當年砸出的凹痕:「老天爺,你們就不能換個新的嗎?」

  「你被指控涉嫌謀殺葡萄牙人。」攝政官陰沉地說,看起來不打算與他廢話,「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熱羅尼莫擺弄著身邊的銅鍍座鐘,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你說酒館老闆和他的矮墩子老婆?這麼說他們不單活著回來了,還找你告狀吶。」他嗤道,「身為蘇丹,處理治下發生的惡性事件不過分吧?」

  「你無權審判和懲戒葡萄牙人。」

  「哪怕他們在我的國家為非作歹?」

  「哪怕他們在你的國家為非作歹。」攝政官平靜地重複了一遍,「需要糾正的是,『你的國家』處在葡王保護之下。嚴格意義上講,它屬於葡萄牙政府管轄。」

  「這麼說沒什麼好談的啰。」熱羅尼莫一攤手,「看樣子你們只想我乖乖當個牽線木偶。」

  「本來就沒什麼可談。」攝政官簡短地宣布,「從現在起你正式被捕。在果阿方面的裁決文書送來以前,你將以嫌犯身份被看押在耶穌堡。」

  兩名士兵靠近熱羅尼莫左右,把他的肩膀死死按住。

  兩聲銳響破空,士兵痛呼著鬆開熱羅尼莫。箭桿斜斜插入廊柱,猶在顫動。

  幾名全副武裝的斯瓦希里武士出現在樑上張弓搭箭,直指安坐在廳上的攝政官。

  攝政官看上去面色不改:「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進來的。但必須警告你們,你們正在做一件愚蠢又危險的事。」

  「上次我這麼進來,也恰好救了我父親一命。」熱羅尼莫笑道,「我也要警告你們,最好放棄沒有意義的抵抗。」

  「襲擊軍隊,已經不只是個人的叛國罪。你想把同胞也一起拉進深淵?」攝政官的耐性就要到盡頭,「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年輕的蘇丹看著他:「這麼多年,我按照你們給我劃定的方式生活,差一點就真的信了你們的洗腦。」

  炮聲響起,他看見一直以來巋然不動的攝政官臉色變了。

  這意味著伊莎貝爾他們已經成功佔領軍火庫。他能想象出整齊排列在港口的葡萄牙艦船被一艘艘擊沉的情景。

  他一步步踏上階梯,逼到攝政官眼前:「從現在起,你們被驅逐出蒙巴薩,永遠不能再回來。」

  暴怒的攝政官瞪視著這個叛逆的蘇丹:「熱羅尼莫!」

  「這個名字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蘇丹脫去葡萄牙服裝,將它們丟在一旁。

  他給自己紮上一條紅色的頭巾,接過斯瓦希里武士遞來的弧形彎刀別在腰間。

  「我的名字是優素福·本·哈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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