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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重九宮變(一)

  太陽還沒有升起,可是,空氣裏卻已彌漫著破曉時的寒氣,草上也已掩蓋了灰色的露水;早起的雲雀在那半明半暗的雲空高囀著歌喉,而在遙遠的、遙遠的天際,則有著一顆巨大的最後的晨星正凝視著,有如一隻孤寂的眼眸。


  秦淮花街一艘紅船內,楊修一眾人等並沒有各自離去,因為擔心相國心生二意,便聚在這裏另有所議。


  楊修與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代表眾人的意見對曹武長揖為禮,道:“曹將軍,如果相國跟我們不是一條心,大家就隻能仰仗你了!”


  “諸位大人放心,本將手下的那些禁軍兄弟,除了末將以外,誰的令都不受!”


  在場的眾人無論哪一個都比曹武有份量,隻是越到了關鍵時刻,手握重兵的人說話的底氣就更大,曹武因為有兵權在手,此刻也顯出幾分張狂。


  “別說皇上了,沒有本將手令,就是相國也調不動!”


  霍青山遲疑地道:“可是,龔長功卻沒有將軍這樣懂得變通,守著一個女人連碰都不敢碰,可見此人愚執至極,但他手下畢竟還有兩個營的禁軍,那邊很難辦啊!”


  “龔長功?”


  曹武不屑地道:“本將早已經在他的天地兩營安插了心腹,倘若他認死理不聽調派,除掉他就是了!”


  李元平露出安撫的笑容,端起酒道:“今日我等同在一條花船上,也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以後我們多關照將軍的!”


  “本將就先謝過諸位大人的關照了!”


  眾人共同舉樽,將樽中之酒一飲而盡。


  龔府。


  龔長功快步走回家中,知道今天會有大事發生,仍然放心不下家裏的妻子。


  他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是禦林軍中一名六品校尉,受前都統裴慶節製,後來被宇文正欽收買。


  使他背叛皇權的原因,隻是因為一個女人——寧樂長公主,姒煢!

  姒煢曾把龔長功當親弟弟一般看待,裴慶也對他大力提拔,給了少年無微不至的關懷,但這樣的關懷卻讓少年產生了非份之心。


  那時姒煢已經是裴慶的妻子,龔長功便懷揣著竊賊一般的愛慕,深深地迷戀著這位長公主,直到後來宇文正欽告訴他,隻要除掉裴慶他便可取而代之,如果他不接受,裴慶和長公主一個都不能活。


  龔長功本根無法拒絕這樣脅迫式的收買,從此背負了忘恩負義,殺人奪妻的惡名,隻為了保護他心愛的女人。


  自然姒煢也是守節剛烈的女子,她本想隨駙馬而去,可是終究舍不下自己年幼的女兒,又加之龔長功立下重誓,隻要她不尋短見,絕不會有絲毫無禮的冒犯。


  已經五年了,龔長功真的信守承諾對姒煢相敬如賓,寒虛問暖,但從來不敢有非份的要求,知道此事的人都敬他是個忘恩負義的真君子。


  龔長功走進屋內見姒煢並沒有就寢,而是備了一桌酒菜在等著自己,便恭敬地參了一禮,話語中透出尊卑有別的關心:“長公主殿下為何還不休息?”


  “今天是重陽節,你陪本宮說說話吧!”


  姒煢十四歲出嫁,如今已是半老徐娘,容貌依舊端莊秀麗,身材也保養得極好,舉止間無不透著尊貴的成熟韻味,隻不過那眉梢眼角悄然爬上的細紋,卻是時間如刀刻般的痕跡,誰也擋它不住。


  龔長功默然而立,歉然輕道:“末將回來隻為看一眼殿下,兩個時辰內,如果末將沒有命人回來報平安,還請殿下能為末將收個屍!”


  然後,龔長功又對姒煢施了一禮便欲離開,對他而言果相國勝了,一切都不會有太大改變,倘若皇上勝了,姒煢依然是長公主,隻是自己無疑必死。


  “等一下!”


  姒煢忽然喚住他,斟了一盅酒,起身端了過來,笑生雙靨:“你都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本宮更應該敬你一盅酒,也算報答這些年你對我們母女的照顧!”


  龔長功想到自己生死難料,故而看著那小小一杯,接了過來,慢慢也就喝了下去。


  姒煢見他酒液入喉,眸中居然微露哀色,但秀眉間那抹堅定卻未嚐稍改,淡淡說道:“你今夜哪裏都不能去!”


  龔長功心中頓起疑雲,忽然腳下一軟,竟然險些摔倒,扶住門框才能堪堪站穩,閉了閉眼睛,屏息定神後,才知那酒中下了藥。


  姒煢走回床榻前,轉身時已經握了把尚方寶劍,提劍走來,拔劍動作也極是安穩,一劍刺中了龔長功的胸前護心鏡。


  可姒煢一個纖弱無力的女子,又如何能夠刺穿鎧甲,龔長功無動於衷,隻是定定地望她。


  “你不用這樣看著本宮,本宮必須刺你這一劍,刺你忘恩負義,刺你害了本宮的夫君!”


  隨即姒煢將劍收入黃金劍鞘,卻沒有要殺他的意思,眼中隱隱柔情,輕聲道:“皇上已經答應本宮,隻要你不走出這個門口,她便對你所犯之罪,既往不咎!”


  “多謝殿下不殺之恩!”


  龔長功說罷,強提了幾分力氣,隻是沒走幾步便摔倒在地上,可他仍堅持要站起來。


  “你還不明白嗎?本宮不想你為老賊陪葬!”


  姒煢攔在他身前,一把握住了龔長功的手臂,眼神交匯間,她澀聲說道:“本宮刺你那一劍,已經原諒你了,你可以為了本宮背叛皇權,難道不能為了本宮好好活著嗎?”


  “留著力氣,與本宮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吧,如果你死了,本宮就隻能獨孤的活著,芙兒也需要一個父親!”


  在姒煢輕輕靠在龔長功肩頭的時候,他無法自抑地抱住了這個女子,死無所懼的七尺男兒隻為一個情字,悲聲痛哭起來:“對不起,我隻是……太愛你了!”


  位於神武門的內侍衛府廣場上集結了八千羽林侍衛,腰挎雙刀,全副武裝,一百名侍衛統領手持的黑龍旗獵獵而動。


  章衝大聲道:“宇文正欽欲謀朝篡位,奉皇上密詔,討賊之戰,就在黎明!”


  “戰,皇上必勝!”


  眾侍衛搖動旗幟,齊聲呐喊,士氣高昂。


  寅時,朝天門。


  天還沒亮,還是每日上朝的時辰,文武百官都已經候在朝天門外,東西北三麵城台相連門樓上,下方的廣場上到處都是禦林軍的金色身影,右手持槍,左手扶腰,十步一崗站得威武。


  從高處看去,這一部禦林軍三萬之眾,儼然是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聲勢。


  龐泰、袁浩天、徐進這三人一見麵,就心照不宣地湊到了一起,從百官中移步來到人少的宮牆腳下。


  龐泰見徐進端著朝板雙手不停地發抖,鄙夷道:“徐大人,你至於緊張成這樣?”


  “本官的性命都壓給皇上了,能不緊張嗎?”


  徐進提起官袍下擺,露出一截肉腿,悄聲道:“不怕幾位大人見笑,本官緊張的連襪子都忘穿了!”


  龐泰又看了看袁浩天,隻見他那身官服鼓鼓囊囊的,怎麽看怎麽別扭,便忍不住問道:“袁大人,你這身官服怎地這麽別扭?”


  袁浩天解開領口的一粒扣子,露出裏麵盔甲,悄聲道:“本官為以防不測,在裏麵穿了件甲胄!”


  徐進連忙遞了根大拇指過來:“還是袁大人高明啊!”


  袁浩天賊笑一聲,四下裏望了望,奇道:“咦?怎麽沒見到玄大人?”


  龐泰想也沒想,便道:“想必是皇上對玄大人另有差遣吧!”


  “龐大人,你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呀?”


  這時候二人都注意到了龐濤懷裏抱著一個東西,還用了錦帛包裹,神神秘秘的,不由大是好奇。


  龐泰拉開一寸錦帛,露出一片黃金劍鞘,第七把劍,斬佞誅邪——誅賊之劍!

  他悄聲道:“皇上給的尚方寶劍,大事未定之時,命本官將違君之臣先斬後奏!”


  袁、徐二人同時遞來了大拇指:“皇上英明啊!”


  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三位大人,你們可是讓本官好找啊!”


  三人不約而同地尋聲望去,隻見一個全身甲胄的人一路小跑過來,走近才看清楚竟然是文閆!

  文閆本來是個文官,這身甲胄穿在身上不但沒有襯托出勇猛威風之氣,反而看去有些猥瑣,連頭盔都帶歪了,就像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逃兵似的,手裏還握著朝板,不倫不類。


  三人也不待見他,轉身就走。


  文閆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急追上去,手舞足蹈地喊著:“我說幾位大人,你們別這樣啊,我也是自己人呀!”


  “迎百官!”


  曹武站在城樓上一聲高宣,宮門緩緩開啟,一隊禦林軍嘩嘩地湧出宮門,百官們陸陸續續由兩掖門進入。


  此時朝天門的廣場上已經布置好一桌宴席,五十張方桌拚在一起,兩邊上百把椅子排列整齊,宮女太監們正有條不紊地端上一盤盤菜肴。


  眾人入得門內,紛紛停住腳步,身旁左右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往年的重陽宴不都是在禦花園舉辦嗎?”


  “怎麽今年改成朝天門了?”


  “這文大人也真是的,也不事先通知一下!”


  “文大人跑哪去了?找他問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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