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色金菊
姒嶽還是放低了姿態,赧色道:“是我疏忽了,我跟皇妹本來就是一家人,就沒想那麽多!”
靖嶽眸色幽深地凝視了他半天,仿佛也看清了他的為人,看的姒嶽有些不自在了,方冷冷道:“皇上讓我全權接手平陽關防務,還讓我帶了口諭給你,金陵大軍無旨不得進城!”
“皇妹讓你接手朝廷大軍?”
姒嶽很是意外,原本想著姒虞會讓章衝來接手,那章衝是自己多年的部將,如此一來,他便可率大軍直入城關,進駐京師,屆時朝廷大軍和自己數十萬兵馬在手,大事則定矣,可現在看來,皇妹用著自己的人,卻也在提防著自己。
而這個靖嶽已經死心塌地的跟了姒虞,完全不顧義父的情麵,但是對於這位義兄,他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此外還有一事!”
靖嶽繼續說道:“皇上於今夜亥時宴請百官,讓你務必赴宴!”
言罷,靖嶽起身告辭。
姒嶽心頭惶然大急:“義弟,你能否告訴我,皇上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可是想要請君入甕?要對我過河拆橋嗎?”
靖嶽轉過身,凝目看了他半晌,語重心長道:“話我已經帶到,去不去是你的事,看在義父的麵上,我勸你一句,好自為之!”
看著靖嶽揚長而去,姒嶽已冒出了一額的冷汗,呆坐了片刻,伸手抓住桌上的茶器摔得四分五裂。
太監們清理屍體的速度很快,一船一船的金菊盆栽從護河運到了宮門外,宮門巨大而沉重,好多地方都碎裂了,為了節省時間索性鑿成碎塊,一塊塊搬運出去,當眾人把宮門移走的時候,自然也發現了好多屍體。
其中一個黑衣人還沒有斷氣,正是和楓沐交手的相府高手,姒虞愛惜他的修為命人全力施救,但此人終因傷勢過重而無力回天,在死前隻說了“雙兒,我終於解脫了”這樣一句話,便氣絕身亡了,著實令姒虞大感惋惜。
臨近亥時,夜色籠罩下的朝天門燈火輝煌,金菊鋪成了花海映著火光十分美麗,十幾張方桌拚成的宴席坐了許多人,龐泰等人悉數到齊。
因為少了依附相國府的違君之臣,空出的位置卻有一半之多,包括相國在內四十八名文武大臣全部拔除,隻有鐵丐不知所蹤,龔長功也因寧樂長公主的關係特赦免罪,在座的自然都是女帝的人了。
女帝以雷霆手腕不僅拔了相國一黨,還引出蓬萊的勢力一並清除,眾人也都是出了不少力的,那玄郎可是居功至偉啊!
女帝會賞他什麽呢?女帝會賞自己什麽呢?
多數人這般想著想著不禁微笑起來,似乎以為這是一場論功行賞的宴席,仿佛在等著金陵王到場開席的那一刻,大家夥加官進爵。
可是女帝此刻卻坐在那裏似笑非笑,那樣的神情像極了相國,讓人看了隻覺得深不可測。
這時隻聽報官高呼:“金陵王到!”
眾人隻見金陵王笑容親切燦然,參了臣子之禮,朗聲說:“臣姒嶽,參見皇上!”
女帝平淡一聲:“免禮,請皇兄入座!”
姒嶽臉上不動聲色笑容依舊,可心裏著實緊張不安,來了隻怕皇上會對自己下手,如果不來就是做賊心虛,便依仗著自己城外的大軍,章衝等人也能在宮內照應自己,所以他還是來了。
報辰太監報了時辰,盛宴開席,宮女們已經端了豐盛的菜肴守在一邊,但並沒有端上桌來。
每個人身前都放置了一枚銅錢,往年並無這個規矩,隻不過此時此刻沒有人去探究這個細節。
女帝的笑聲打破了沉靜,隻見她拿起桌上一枚銅錢,然後望向兩邊道:“在開席之前,眾位愛卿不妨先看看這枚銅錢!”
聞言,眾人都拿起各自的銅錢細細端倪起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分明隻是一枚普通的錢幣罷了。
隻聽女帝說道:“銅錢外圓內方,這叫什麽?天圓地方,取法天地,乃成規矩!”
女帝一邊說著,一邊端了杯樽站起身來:“這開席的第一樽酒,我們應敬天時通潤!”
“再敬地利方棱!”
女帝飲酒敬天敬地,眾人不能失了禮數規矩,也都舉樽仰首,把樽中酒一盡而傾,可是那酒液竟是苦澀難以入喉。
大家的臉色也苦成了苦瓜,這是什麽酒?居然比黃蓮還要苦。
最後一樽為“三敬安泰人和”,宴會全場錦袖遮樽,自飲一杯,算是敬過了天地同袍。
“朕今夜引規矩開席,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國不可一日無規矩,朝廷也不能亂了規矩,君王之道在於雨露均撒,澤陂蒼生,臣子之道在於上行下效,令行禁止!”
女帝忽然聲音一沉:“這所謂的規矩,就是一個忠字!”
“開席!”
女帝隱隱敲打的話語落在眾人心頭,表現出領悟深刻的樣子。
宮女們這才將一道道菜肴端上餐桌,每一道菜肴都有報官報誦菜名——
“苦棟豬手、黃蓮四喜團子、苦棟黃蓮龜羊湯……”
眾人小聲議論,這分明是一桌苦宴來著,不是苦棟葉就是黃蓮,那得有多苦啊?
“這一桌的菜加在起來,也不及朕這些年心裏的苦,望眾愛卿今後能食苦憶苦,知朕之苦!”
女帝矜持地夾著菜肴入了口中,細嚼慢咽地吃得津津有味。
玄郎動了筷子,接著是卓汾、姒嶽、龐泰夾了菜品嚐起來,立顯不適之色,肝腸寸斷的樣子。
眾人瞧著這四位緊皺的眉頭,大家便做做樣子,也都夾了菜放進碗裏卻沒敢動。
章衝走來請示:“皇上,刀斧手已經磨快了刀!”
女帝品著苦酒,微不可覺地點了頭。
眾人皆驚:有人要倒黴了!
金陵王尤甚心驚:我要倒黴了!
隻見數百名刀斧手赤膊上身,抗了大砍刀列隊而來,齊齊跪地:“參!”
眾人皆驚:有人要倒黴了!
金陵王尤甚心驚:我要倒黴了!
片刻之後,禦林軍從內廷押來一百名叛賊,以李元平為首、曹文等一大批相國府逆臣口塞白布跪成一排,惡狠狠地盯著眾人。
眾人皆驚:他們要倒黴了!
金陵王鬆了口氣:還好是他們倒黴了!
“斬!”
刀斧手一同舉刀,手起刀落就是一通人頭落地。
然後就是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眾人吃著肝腸寸斷的重陽苦宴,品味個中苦味,看著亂臣賊子人頭落地,心驚膽顫,一直到很晚很晚……
直到兩萬多人身首異處,直到女帝卯時離開,眾人才發現朝天門廣場的金菊花海被染做血色,每一朵金菊都似血一樣豔紅。
嬌豔欲滴。
從長生殿望去,初秋的月色是淡然的,姒虞佇立在院子裏,身影在月光下更顯得冷清與高貴了。
老賊死了,靈雎一定很傷心,如果她知道老賊是害死她父母的仇人,不知會有多傷心,自己該怎麽去安慰她呢?怎樣才能讓她接受自己的身世呢?
姒虞徘徊良久,終於是走了進去。
靈雎獨自坐在桌旁,不知哭了多久的眼眸微微泛紅,不時流露出來的憂鬱與傷感。
那日從楓葉嶺回來,她便察覺到姒虞很可能是義父的親生女兒,為證實自己的猜想,她回了相府當麵向義父求證,竟真如自己料想一般,姒虞的身世石破天驚。
但義父卻把自己軟禁起來,不許自己將真相告訴姒虞,而姒虞因為君臣猜忌太深竟毫無所覺。
她眼看著這一切發生隻能急在心裏,終究無力阻止。
如果虞兒知道她賜死的人是自己的父親,虞兒一定會傷心,該怎麽去安慰她呢?怎樣才能讓她接受自己的身世呢?
靈雎躊躇良久,終於見姒虞走了進來。
姒虞輕輕坐在靈雎身旁,輕聲道:“朕知道你難過,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靈雎心疼地看她:“你錯了,我是難過,是傷心,我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
姒虞冷笑:“老賊死了,朕一點都不難過!”
靈雎急道:“你知道義父是你什麽人嗎?虞兒你一向聰慧,為什麽就看不出來呢?”
姒虞也急道:“你又知道他是你什麽人?你為他這樣傷心根本不值得!”
靈雎哭了:“虞兒你看錯他了,你大錯特錯!”
姒虞怒了:“靈雎,是你看錯他了!”
就在這兩個女子爭執不休的時候……
“皇上,抄查相國府的時候,找到了一個箱子,相府奴婢說讓您親啟!”
姒虞疑惑了一下,便對玄靈兒道:“東西呢?”
玄靈兒立刻命人把東西搬了進來,隻見那是一個木箱子,鎖了兩把鐵鎖,特意雕刻了“吾皇親啟”的篆文。
一個相府老奴這時遞來一把鑰匙,恭聲道:“老爺生前交代過,一定讓老奴親自把鑰匙交到皇上手裏,皇上在打開箱子的時候,除了皇後娘娘以外,不宜外人在場!”
姒虞端倪著手裏的鑰匙,又看看那口箱子:“這一把鑰匙,可以打開兩把鎖嗎?”
老奴低頭道:“老爺對老奴沒有其他交代了!”
靈雎忽然想起了什麽,出聲道:“另一把鑰匙在我這裏!”
姒虞隨即遣散了殿裏所有的人,靈雎也拿了把鑰匙在手裏,寢宮被隻剩下這兩個女子了,神色複雜地望著彼此。
靈雎暗想:這裏的東西,一定是義父留給虞兒的身世秘密。
姒虞暗襯:老賊留下的東西,必然就是靈雎的身世。
然後,她們同時把鑰匙插進了兩把鎖中,隨著一聲機扣,箱蓋慢慢地打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