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鍾書
天色漸明。十夫長甘平帶著為數十人的隊伍於幽蘭港地牢出發,他們要經過幽蘭港的官道趕赴位於麻柳塘的處刑台執行一次華墨守將軍批准的處決任務。宋鍾書走在隊伍左側,這個剛滿十八歲就被衛士學院分配到兵營的小夥子此刻看起來神色凝重,深褐色的眼珠里滿是焦慮,他時不時的撇目瞄上身後的囚車兩眼,或許他在擔心途中會不會發生什麼變數,比如枷鎖是否牢固、捆住囚徒四肢的麻繩有無鬆動跡象,宋鍾書在臨行前還很細緻的檢查了囚車的每一根條木以及固定結頭的釘爪,這些都是他在衛士學院學習的基本課程,想不到剛上崗不久就派上用場了,所以他還不至於忘了那些演練過千百遍的技能,他甚至能夠指出捆綁囚徒雙手用的麻繩沒有浸泡過桐油,打結的方式也不是內行所為。的確,那種將雙手交叉扭在一起纏兩圈再打一個死結的做法是大塊頭衛士李亢慣用的五花大綁豬式捆綁法,他可不像宋鍾書那樣經過系統的培訓然後才拿到上崗證,他只是頂替他父親退休下來后空缺的崗位,我們可以把他叫做兵二代。或許李亢的豬式捆綁法靈感來源於系鞋帶,總之誰知道呢!在宋鍾書還沒入伍前他已經用那種方式捆了不下二十個囚徒了,也沒見得有什麼不妥。或許在他看來宋鍾書的挑剔更像是故意在找茬一般,目的是吸引長官甘平注意到他的能耐,所以李亢有些厭煩眼前這個乳嗅未乾的混小子,至少在他的資歷還不夠老練時不應該明目張胆的挑出自己的缺陷。不過話說回來,李亢的豬式捆綁法確實存在不足的地方,如果囚徒的關節夠靈活的話就很容易掙脫束縛,換作是宋鍾書來操作,他肯定會從雙手中間再繞上一股隔離帶,就像老師教過的那樣一步不差,那樣做才更加牢靠又不易掙脫,除非把手掌斬斷。顯然死囚做不到,因為他可沒機會弄到一把刀,就算有刀也夠不著,就算夠得著他也沒那個勇氣,就算有斬斷自己手掌的勇氣……這就……這就後果難料了,或許死囚已經躺在某家私人診所被包成一個粽子,或許血流過多后死翹翹了也說不準。總之宋鍾書在學院學習的那一套還是挺管用的,而且他也提供了這個理論,但是很快就被否決了,原因是大夥都持相同的意見,認為死囚很虛弱,毫無反抗力,所沒那個必要。與其讓宋鍾書費力地再進行第二次捆綁演練耽擱大家的行程,還不如將就應付早完事早閃人。於是乎一個好的方案就被擱置了。宋鍾書作為一個新手,他必須學會妥協,不然就會被貼上不合群的標籤,如果再做得過分點或許還會遭到老兵們的嘲哄。這就是從一個新兵到一個資歷豐富的老兵的轉變過程,如果宋鍾書肯乖乖的聽話,不搞事,那麼他很快就會被大家容納了,或許大色狼衛士趙望還會在返程時給他講些泡妞的心得,前提是他得先變成一個大家認可的庸懶的老兵。顯然初入社會的宋鍾書還達不到那麼高的要求,他必須去在意那些細節問題,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跟隨長官甘平奔赴處刑台,如果死囚在途中跑掉,不光他的長官甘平要接受處罰,就連他的仕途也會被蒙上污點,他要確保這一次死囚的處決順順利利,不會有任何閃失。所以宋鍾書不像與他同行的其它衛士們一樣一路上有說有笑的遊山玩水,他把大部份的時間都花在了監視死囚的一舉一動上。在他看來有那個必要,因為存在漏洞,雖然死囚在經歷了幾日的掙扎后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囚車裡,但也難保不會在某個時刻狂性大發綳斷繩索然後掰開囚籠。宋鍾書的擔擾不是沒有來由的,因為在前幾天他才親眼目睹過眼前這個死囚在港口被擒拿時奮力撞翻八九個彪形大漢的場景,十夫長甘平還曾打賭說此賊人的驚人蠻力可以掰倒一頭水牛,這些都令宋鍾書心有餘悸,所以他不敢大意。只要自己一路上監視著死囚不出茬子,不給他任何施展的機會。那麼,待到午時等待著眼前這個人的將是劊子手們以處決海盜的名義無情的削去他的首級,他的頭顱或許會被劊子手們噴上一口烈酒再當作足球一樣踢來踢去。一個越界的海盜命運本該如此,劊子手們從來不同情海盜,他們的使命就是殺戮,砍斷一顆海盜的頭顱比捅死一頭母豬要來得犀利,所以他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海盜的鮮血,而且樂此不彼。是的,劊子手對海盜無比憎恨,因為可惡的海盜常年騷擾搶劫沿海村鎮,使村民們苦不堪言,那些村民當中或許就有他們失散多年的父母、老年痴獃的爺爺奶奶,所以劊子手是很樂意為村民們報仇血恨的。宋鍾書的老家也同樣遭遇過海盜的襲擊,所以他也很厭惡海盜,他大概還記得小時候鄰居送給他的一條毛絨小狗就是死在一次海盜襲擊村寨的事件里,他的童年被蒙上陰影全是因為海盜,或許他決得這個世界最該死的就是海盜,這是原則問題。但比起原則問題,宋鍾書有點在意眼前這個海盜的眼睛,他想起曼多曾經講過如何通過眼睛辨識一個海盜,海盜的瞳孔要比正常人小上一圈,而且眼珠是空洞沒有神韻的。曼多的確那樣說過,而且他講過的話在後來都能得到證實,宋鍾書信得過他,因為曼多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夥伴,至少從來沒讓他失望過。如果在宋鍾書十五歲那年他的父親能夠托關係拿到兩張衛士學院的入學通知函的話,宋鍾書絕對會邀請曼多一同踏上仕途,可惜的是他的父親沒那個能耐,因此他幫不了曼多,曼多也並沒有因為求學問題而跟他鬧得不愉快,只是選擇默默無聞的做了個漁二代。回想起來宋鍾書已經三年沒見過曼多了,他對曼多的記憶大概還停留在鍋蓋頭、嬰兒臉、褐得泛紅的瞳孔上。泛紅的瞳孔……宋鍾書大概注意到了眼前這個死囚的眼睛與他的好基友曼多有幾分神似,不!準確的說眼前這個人……那雙眼睛紅得發亮,像夜幕中潛伏的惡狼,那種眼神里透露著的灼熱火焰與他所理解中的海盜有些悖論,因此他不確定眼前這個死囚倒底是不是海盜。死囚從未承認過自己的身份,甚至在酷刑拷打下也沒有說過一句話,被定性為海盜純粹是甘平長官私自定下的結論,他拿不出證據,如果判斷錯誤,那麼他們的這一次處刑任務將變成一次濫殺無辜。宋鍾書或許想從眼前這個死囚的眼睛里揣測出答案,因此他從沒放棄過研究此人的眼珠,但他又不敢靠得太近或直視得太久,因為那種充滿怒火的眼神讓他感覺到有些許顫慄,似乎要燒穿的他的胸膛、撕裂他的喉嚨。因此宋鍾書一直都與囚車上的牢籠保持著伸手夠不著的距離,那樣做至少可以防止囚徒擠出頭來咬傷他的手臂。他一直走在囚車的左側心理重複著思想鬥爭,跨下的棕色小馬感受不到他的焦慮,只顧埋頭前行,步調均衡有力,時而發出低沉的喘息,與馬蹄賓士散發出的踢塌音交織其間。十夫長甘平可沒精力去關懷下屬的身心健康,他考慮的是如何儘快將死囚押解至處刑台,這關乎到功勛問題,他的百夫長晉陞之路會因此次處決海盜的任務而多些勝算,這個機會他已經等了八年,從一個二十來歲有理想、有奮鬥目標的英俊少年熬成了三十齣頭的禿頂男人,可想而知,他的晉陞之路充滿了多少的心酸血淚史,所以他迫切地需要一次華麗的晉級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那些曾經看不起、打壓過他的百夫長們將會變得跟他平起平坐,這才是重點。或許他這個現任十夫長不曾想過的是等待著他的將是千夫長們無情的壓迫,如果甘平不能混到華墨守將軍那樣高的職位,那麼他永遠也擺脫不了被上級欺壓的命運,這將是他註定的人生悲劇。當然他也有可能已經規劃好了未來,只需要按著計劃一步一步地去實現,說不定再隔幾個八年,等他兩鬢斑白時就能實現揮軍百萬稱王稱霸的夢想了,但那些對他來說都太遙遠了,趕緊辦好眼下的事才是關鍵,所以在不知不覺中,他跨下的那匹黑馬已經被提速到四十碼。好在幽蘭港的官道沒有設立限速標誌,沿途也沒有電子監拍,不然他的黑馬肯定會因為超速、危險駕駛等問題面臨罰單和關禁閉的風險,或許他的坐駕還需要一張臨時號碼牌。好了,言歸正傳,十夫長甘平帶著九個衛士,加一個死囚,再加一輛囚車,另外還要算上膚色毛髮各不相同的幾匹俊馬,他們打算通過幽蘭港的街區,因為那條路相對來說要比泥濘的郊野好走太多,至少磨砂石鋪墊的道路不會導至馬蹄打滑,那樣可以防止摔倒。換作平時,幽蘭港是不允許牲畜進城的,因為牲畜會在街道上留下糞便,清掃起來很麻煩。但他們是個例外,僅憑一塊官牌就可以暢通無阻,這就是當官的特權,十夫長甘平自然是善長使用特權的那一類人,他跨下的黑馬或許還能跟著沾點光,比如在經過郝有財的露天小茶館時拽下幾根屋頂上的乾草,這是大黑通常最喜歡乾的事情,而它現在還請了幾個幫凶,可想而知郝有財的草棚將面臨的是滅頂之災。除了騷擾郝有財,沿街的小販們也是被騷擾的對象,大黑可分不清誰的臉貌俊俏,除非在它面前的是一匹發情的母馬,或許它能從屁股上嗅出一些荷爾蒙分泌的氣味,所以,任何與它不匹配的動物【包括人類】,對與它和它的同伴來說,騷擾誰都一個樣。沒錯,大黑是個愛惹事的主,但比起大黑偷吃的那幾根不值錢的乾草,最讓郝有財頭痛的反而是看押囚徒的衛士們,他們可是來吃霸王餐的,招待不周還會被投訴到消費者協會,吃完了還要求開發票報賬,因此郝有財沒少吃過啞巴虧。混吃混喝還想打包帶走,天底下哪有這麼方便的事,碰上這種事一次兩次也就忍了,經常這麼個搞法還像話么?郝有財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的小心肝開始不平衡了,他要報復,或許他早就把事先準備好的蒙汗藥摻在了茶水裡,還在焦鹽花生米裡面混了些巴豆。甘平和他的衛士們自然發現不了,因為那種蒙汗藥劑量不是很大,在半個時程后才會發作,或許那個時候甘平和他的衛士們已經躺在某條道路的中央。郝有財估算得一點不錯,甘平和他的衛士們在半個時程后真的倒在了醉仙樓的門口,有李乞丐為證,雖然他看起來瘋瘋顛顛的,證詞不可以用作呈堂證供,但他真的看見了,而且他還看見了被關押在牢籠里的死囚是怎麼逃走的,但他未必會如實交代。至於死囚究竟是如何逃脫的,我們先在這裡埋下一個伏筆,總之他就是已經逃之夭夭了,而且逃得無影無蹤。死囚逃走是必然的,不然我們的故事沒辦法進行下去,死囚在故事線里是個關鍵的人物,我們不能就這樣把他送到處刑台,得先留著他的小命。所以,甘平一行人從開始就註定了會以任務失敗而收場,就像宋鍾書所擔憂的那樣,只不過完全不是他沒料到的某種結果。這不關囚車的堅固程度,也不關麻繩的捆綁方式,更與那幾匹馬無關,馬兒只是一不小心吃了巴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