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章 染血的帝國（三）
在標高二千九百公尺的台地順利會合時，士兵們互相擁抱，大家為了再會而感到喜悅，甚至還有人落淚。因為無論是隸屬於土倫討伐軍第幾團的士兵，在這次的路途中，都需要提前做好「自己或許無法活著到達會合點」的心理準備。
「各位能越過充滿苦難的路程來到這裡集合實在做得很好，我為你們感到驕傲。」
戰況發展至此，土倫討伐軍總司令終於也來到了前線。面對因為長時間戰鬥而筋疲力竭的一萬九千多名士兵，海魯特中將以彷佛感動至極的態度慰勞他們的辛苦。
然而，如果只看那充血的雙眼和凌亂的頭髮，會讓人懷疑現在的中將是否還有餘力感到光榮。就算想把在這場戰爭中死去的士兵歸為「為了消滅叛亂而無可避免的犧牲」，人數好像也太多了些，更加不要提犧牲的還有中校以上的高級軍官了，這點在事後將會被視為海魯特中將的責任問題並面臨軍事法庭追究吧？正因為他身處這種狀況，應該現在也忙著思考該用什麼辯解來對付來自帝都的詢問。
「雖然被叛亂軍的卑劣戰法戲弄，迫使我等必須耗費額外的心力，不過這場戰事也終於接近尾聲。被各位擊敗的大皇子叛賊殘黨正逐漸聚集到從這個台地徒步往下約二天的土倫城中，也確認了前大皇子黨後裔羅杰特的身影，恐怕那裡就是將為這次的討伐行動做出總結的最後戰場吧。希望諸君能發揮十足戰力，把帝國叛軍的鮮血作為祭品，奉獻給喪命於巴伐利亞山脈的戰友們！」
真敢講……羅恩的眼皮一直朝著天空。如果要用仇人的血來安慰死者，最先該拿來血祭的對象難道不是剛才那個高聲主張要打一場復仇戰的某人嗎？決定開戰的人是他，擬定破綻百出戰略計劃的是他，即使將士的陣亡——有大部分原因也要歸結於他吧。
「目前會合的五個團皆已經完成重新編組，但是開始出發的時間將訂為明天早上，而今天則用以準備。大家好好休息，做好攻城準備，把今天拿來養精蓄銳以面對最後一戰……我要講的話就到此結束！」
或許是顧慮到來此士兵都經過了長途跋涉，也或許是因為已經沒有力氣繼續啰唆，中將的發言意外簡短。獲得一天休息的士兵們在指揮官的指示下回到了營地。
原本廣闊的營地被將近一萬八千人的將士們擠得混亂不堪，當然，這還是原先預定有六個團進駐的前提下。
羅恩一行三人來到了設置於中央的軍官帳篷內。
「現在，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吧！」放下包裹，在為自己終於可以喝到最喜愛咖啡的朗古少尉多少顯得有些開心。
「看來大家都很疲倦了呢……」說話的同時，托爾威又瞥了一眼周圍的床鋪，「這麼看來，這2年新任的軍官只有我們來到了前線？」
「大部分在中途就已經放棄了吧，就算沒有放棄還在堅持的，也有很大可能在進軍的途中就被消滅了……「不知怎麼的，一說到消滅，羅恩的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名手捧書籍，扎著綠色馬尾辮的少女身影。
晃了晃頭，像是要把眼前朦朧的身影去除，羅恩接著說道。
「從這裡的情況來看，和開戰初期相比，討伐軍的軍官組成年齡顯著降低了。估計是因為戰鬥的緣故，許多尉校因為負傷或陣亡而退出，改由在現場緊急任命的較低階軍官來遞補了那些空位。「
當然了，羅恩一行三人也算在其中。
「現在不是關心那些的時候吧……」朗古突然插嘴，「應該先想辦法填飽我們的胃。」
「呃……也是，要是哥頓現在在身邊就好了！」
看到好友那副餓不積食的模樣，年輕的軍官也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瘦癟的肚皮。
………
「什麼——咖啡……沒有運來？「看著眼前兩手一攤的軍需官，朗古少尉現在有一肚子的火想要發作，」我們在前線戰鬥，竟然連基本的軍需配給都沒有，這戰爭沒法打了！「
「早就是這樣了吧？畢竟在進軍的途中就不斷受到叛軍的狙擊，第五團還全軍覆沒了。「看到朗古的神態，托爾威為此安慰道。
」陣亡太多將士了呢……當初合計二萬六千人的六個團，到這邊會合后卻成了不到一萬八千人的五個團，誰能想到短短的一個月間，土倫討伐軍已經被消滅了三分之一的士兵了呢？況且……「
看到朗古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下來，羅恩接著解釋道。
「這還是沒有統計因為急性高原病而突然倒下的士兵數量，去看看醫護兵營地就知道了，大批因為高原反應而躺著休息的帝國士兵……如果要仔細核算真正能夠戰鬥的士兵，估計還要去除不少……所以，缺乏軍需物資這種小事情，已經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了吧……「
軍需官笑了，對著羅恩中尉做出一副理解萬歲的表情。
「幸好現在是冬季，如果戰爭提前一個月的話，可能連秋季收割糧食的人手都沒有了……那個時候，我們擔心的就不是咖啡而是口糧的問題了吧……「
聽到軍需官的戲言，一陣沉默流過。至今為止的疲勞造成的影響，讓眾人再怎麼說也無法像平常那樣高談闊論。
羅恩中尉沒有再發聲，由這個事件和軍需官的發言所推算出來的事實，使他不由覺得心寒。軍隊的管理營運系統正在顯著地衰退下去。戰爭的負面影響，雖然比惡魔的步伐聲更為悄然，但卻確確實實的在侵蝕著整個帝國。
——
翌日清晨來臨，在海魯特中將的號令下，人員已耗損的五個團拋去不能行動的傷員共計一萬八千多人在準備十足的情況下出發。休息一整天帶來的效果，還有或許是因為明白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戰，讓士兵們目前總算還保持著氣力。
「休息了一整天，頭疼總算好些了！「
摸著自己的頭顱，史蒂芬二等兵不住地搖頭晃腦，在身旁的羅恩中尉看來，這卻是急性高原病退卻的徵兆。
不過同一時間，另外一個不詳的徵兆卻在軍隊裡面蔓延。
「混蛋——讓開！「
「看什麼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
「這些該死的叛軍，應該把他們的族群全部殺光！「
在部隊中偶爾能看到那種殺氣異樣外露的士兵們，還有對敵軍恨不得斬盡殺絕的將士。他們光是和其它士兵肩膀相撞就會口出惡言，嚴重的時候甚至還會先動手打人。
「感覺部隊中的狂亂份子增多了呢，不要敵軍還沒碰上，自己到先亂了陣腳啦……「
「會變成那樣也是沒有辦法的情況啦。看過那麼多次敵我雙方的死亡后，尤其是第五團全軍覆滅后，比起要繼續保持節制，放棄道德的拘束應該會輕鬆得多……不過，至少我不希望自己的部下變成那樣。「
說完這話的羅恩，不由自主地朝後看去。由三人所在的小隊為核心，加上新增的步兵小隊，合計二百五十餘人的兵力編組成的一個中隊正以保護軍官集團的形式跟在後面。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也讓他們殺了不少人。如果能以像是屠宰牲畜般的訣竅來殺害人類，只能說是發揮了正確的引導效果……不過，沒問題嗎？那些士兵們還可以區分出人類和牲畜的差別嗎？「
對於這矛盾的煩惱，沒有人能提出讓他滿意的回答。然而，戰爭不會等待。隊伍帶著青年軍官的複雜心思繼續前進。
「這地形……真的很適合伏擊啊！「
一邊這樣說著，典拉德少校一邊牽拉著座下的棕紅馬放慢了腳步。
那是一面巨大的峽谷，不過說是山溝也不為過，兩盤高聳的絕壁，中間山崖上一條細長向前的小道，討伐軍的部隊必須沿著道路往前移動。
即使把只要踏錯一步就會以腳上頭下的姿態地摔進深淵這點視為當然的事情，然而在這個情況下，更讓人擔心的問題是兩旁的峭壁，那裡好像有許多能作為立足點的凹凸處。
「如果叛軍在這裡設下埋伏點的話……「
說話的同時，典拉德少校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少校喃喃自語之時，懸崖邊道路往正下數公尺的空洞內，四十多個黑色的身影正聚集在這裡。
「……配置於山崖的部隊送來了信號，要開始襲擊了，隊長。」
影子之一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觀察對岸情況后，對著黑暗深處眼神散發出特別危險光彩的那個影子提出報告。接著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卻產生有人站起的動靜。
「我等也將在突襲開始后參戰。所有人都開始準備攀登，檢查裝備。」
聽到命令的影子們開始檢查自己身上的武器，長度適中的刺刀刀刃已經被塗抹上了毒藥，務求一擊致命。短小簡易的火槍也被裝上了火藥，一發即丟，這是在近身戰中使用的武器。
「要趁著叛亂軍發動襲擊時達成任務。我等的目標只有帝國軍土倫討伐軍總司令，巴伐利亞行省的最高長官塔姆-海魯特中將一個人，不要去管其它人。只有碰上前來妨礙的對手時，必須迅速排除對方。」
「遵命！」
「無論任務是否達成，或是失敗撒退，絕對不允許將屍體暴露在眾目之下，按照計劃移動，即使被敵軍圍捕不能逃離，也要使用事先準備好的火藥自燃！「
「遵命！」
整齊劃一的回答持續著。那麼已經沒有任何不足之處──影子們的頭目如此判斷並宣布。
「開始作戰──『暗影獵手』，出擊。」
山洞口，黑色的影子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