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直到出了屋,宋思年都面無表情。
「我剛剛救了他一命。」
「是的,主人。」
「他不但不感謝我,反而還拎我的脖子。」
「額,主人,不知者不罪,他並不知道您救了他一命。」
「……」
宋思年想了想,「也對。」他懶散地眯了眯眼,「等我家寶貝兒知道我救過他那麼多次,一定會很感動吧。」
老樹:「……」
「你這個沉默什麼意思,嗯?」
老樹一秒狗腿:「感動感動——我剛剛就是太感動了,都沒反應過來。」
宋思年微微笑:「善。」
老樹:「…………」
宋思年領著葛雲聶走出去很遠,直到確保離開了受謝忱身上陽氣影響的範圍,他才停了下來。
不同於方崢,這同為怨鬼的葛雲聶的死相顯然不太雅觀。即便宋思年轉回頭乍一看,都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
「你是什麼時候離開那輛計程車、回到家裡來的?」
「回大人,具體時間我也記不住了。」怨鬼嘆了一聲,「只知道有些時日了。」
「這麼說的話,你並沒有去驚嚇那個計程車司機?」
葛雲聶搖頭:「沒有。」
「那高速路上前後三起案件,也都與你無關?」
「我從未做過害人的事情,請大人明鑒。」
宋思年想了想,說:「按方才屋裡那人所說,你母親似乎見過什麼自稱能通鬼神的人——你是否也見過捉鬼師或者其他靈鬼惡鬼?」
葛雲聶苦笑:「我死去之後,大人您是唯一一個對我的存在有所反應的——如果真有人能在我和母親之間做溝通,我也不會怨氣越積越重,幾乎跨出那不可逆的一步去了。」
宋思年問:「所以,你的怨氣根源來自於你母親?」
提到這個,葛雲聶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幽幽開口:「我並不怪那個司機。我所有的不甘心,都是牽挂在我母親的身上。家裡債務累累,母親她又身體不好,根本沒法下地勞作……除了我和父親之外,沒人能照顧她……之前是父親去世了,如今我也……」
葛雲聶長嘆了聲,身周怨氣隱隱喧騰。
「……我沒法甘心。」
宋思年皺眉,「你既然只想陪著她,那為什麼會有化為惡鬼的傾向?」
葛雲聶聞言眼裡紅光一閃:「是那些人欺人太甚!……那些記者,還有那些所謂的社會公益人,他們拿著我的死做消遣報道也就算了,他們還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我母親——就連這次調查都是!這些警察竟然還要來打擾我母親!」
宋思年鬼力一放,壓住了再次有些失控的葛雲聶。隨後他微皺了眉,「可事實證明,你母親確實牽扯到這次的案子里來了。——那個和她聯繫過的人……也可能是別的什麼東西,多半就是這整串案子幕後的黑手。」
葛雲聶眼神一黯,懊惱地抱住了腦袋,「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母親才會這樣的……」
「生人牽涉這種事情,有損陰德,更可能折陽壽——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葛雲聶頓時慌了神,他連忙抬頭,哀求地看向宋思年。
「大人,大人!請您救救我母親——不管需要什麼,我都一定為您去做、魂飛魄散都在所不惜!」
沒等宋思年回答,他想到了什麼似的,眼睛亮起來——「對了、死玉,我也可以化作死玉——只求您從這次的案子里保下我母親不受任何因果牽涉——大人,求求您了!」
說著,那怨鬼已經直接跪到了地上。
宋思年身形一閃,避過了怨鬼的叩首,沒好氣說:「你們這是上趕著來折我的壽吧?」
「……主人,」老樹小聲戳穿,「您是個鬼,沒壽可折的。」
宋思年:「…………」
老樹:「看他這麼慘,您就答應了他吧,萬一真逼得他化了惡鬼,那可是為禍世間的事情啊。」
「為不為禍跟我有關係么?」宋思年眼尾一提,「捉鬼師聯盟又沒付我工資,我憑什麼替他們兢兢業業地平怨收鬼?」
老樹被懟得無話可說。
空氣一時沉默。
許久之後,宋思年哼了聲。
「算了,看在我窮的份上,……接了。」
「……」
十幾分鐘后,謝忱看見了從門外進來的小貓崽。
他剛蹲下身準備將貓撈進懷裡,下一刻就眼神一變。沉默了幾秒,謝忱驀地伸出手去,直接將小灰貓拎起,眼神微冷地對視著那雙貓瞳。
……不在裡面了。
謝忱捏緊了拳。
如今這具貓崽的身體里,只有留下了蠱惑術痕迹的貓魂,而沒了那隻附體的靈鬼。
不過既然操縱著這隻貓走回來了,那便說明那隻靈鬼還是要回到自己身邊。
謝忱垂著眼想。
……而且原本跟出去的怨鬼也沒回來。看來是又接了那怨鬼的什麼任務。
既然這樣……
謝忱取下了貓脖頸上的珠石手串,將貓拎進懷裡,面無表情地往外走。
——既然這樣,順著這個案子往下走,那隻靈鬼就還是會撞回他懷裡來。
*
宋思年從葛家村的墓地里爬了出來。
他身上穿著件很復古的短打。衣服並不是很合身,尺寸有些小了,偶爾一動作還會露出半截白皙細窄的腰身。
老樹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主人,恕我直言,這件鬼衣真的很有損您的高人風範。」
宋思年不以為意,「損就損吧,總比沒得穿好。」說著,宋思年扭頭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葛雲聶,「沒想到你和這些靈鬼怨鬼的交情都這麼好了啊?」
葛雲聶訕訕一笑,「都是鄰里鄉親的祖輩……一件鬼衣還是借得到的。不過,大人您剛剛為什麼不許我提起我們要查這件案子的事情呢?」
「因為他們沒問啊。」宋思年笑笑說。
「啊?」葛雲聶不解。「但我們可以主動——」
宋思年打斷了葛雲聶的話音,問:「他們這片墓地就在這事發路段不遠的地方,對吧?」
「是啊,所以我才想藉機向他們詢問一下……」
「他們也知道,你是被牽涉進來的。」
「……」葛雲聶眼神微變,「大人的意思是……」
「他們之中多半是有知道、至少可能看到過那個行兇的人或者鬼,但沒有任何一個主動跟你提起,那就說明,他們之中知道這件事的鬼,在包庇那個兇手。」
葛雲聶臉色微變:「所以兇手多半是葛家村的人?」
宋思年點點頭:「如果是惡鬼,氣息應該很明顯,我不會全無察覺——那麼就只能是人。所以在他們面前你不必提,提了也沒用;甚至反而有可能打草驚蛇。」
葛雲聶臉色難看地沉默了會兒,然後問:「那大人,我們現在是去現場還是回村裡抓兇手?」
「……」宋思年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抓兇手?你以為我是什麼鬼?——掐指一算就能算出誰犯了案的那種?那不叫鬼,那是神仙。」
「額……」
「去現場也不合適——這半夜三更的,萬一犯了哪道陰氣衝撞,讓高速路上的人開了陰陽眼瞧見了你——那恭喜你,新的慘案就有眉目了。」
「……」葛雲聶被堵得無話可說。
「不過明天白天還是要去現場看看的。而且想要洗脫你母親身上的嫌疑,就必須要警局的人自己找出真相……這隻依靠暗中引導肯定是不行的。」
葛雲聶還沒反應過來,老樹卻悚然一驚,「主人,你不會又要附體屍體吧?……我看這墓地里的諸位父老鄉親,可能都……不那麼……新鮮了……」
聽老樹尾音憋得痛苦,宋思年睖它一眼,「你便秘么?」
「……」
「而且誰說我要附體了,」宋思年唇角一勾,「之前在警局審訊室里,我聽見我家寶貝兒跟那個局長提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啊。」
老樹回憶了下,恍然大悟:「您是說謝忱說起的能夠使鬼體在一定時間內保持實質化的『固魂珠』?」
「嗯,聽起來是個新奇玩意兒,至少我還殘存的記憶里沒有過。」
「但謝忱也說那東西價格昂貴,您現在……」老樹餘下的話沒說。
只不過一鬼一精怪對自己的貧窮心知肚明。
宋思年揉了揉下巴,半晌后,他欣然一笑。
眼神表情都十足無辜,唯獨那雙黑眸裡帶著點若隱若現的笑意。
一看宋思年這反應,老樹就知道自家主人又要坑人了——
「樹啊,那個老奸商,你還聯繫得到么?」
老樹:「…………當初為了您倆『溝通』便利,我在他老窩門口還種了一棵自己的分身呢。」
「那真是太棒了——來,把我這位老朋友叫出來,我們好好敘敘舊。」
「哦。」老樹小聲咕噥了句,「就恐怕人家並不想見到您。」
「胡說,」宋思年笑得很是「溫柔親切」,「我們那麼多年的老朋友了。」
「……」
*
宋思年口中的「老朋友」,沒用多久就趕來了。
聽著耳邊這墓地里傳來的鬼哭狼嚎,喬珅感慨地停到那坐在土路邊上的青年身旁——
「宋禍害,你再睡兩次醒過來,是不是都能混到去街邊要飯的地步了?」
宋思年聞言不怒反笑,側過臉仰起視線看來者:「你這老奸商怎麼還沒死?」
喬珅搖搖頭:「你這禍害都沒死,我這本本分分的生意鬼怎麼會死?」
宋思年:「你要是算本分,那這天底下的生意人都不叫做生意、該叫做公益了。」
「……」
這格外與眾不同的久別重逢版問候,叫旁邊葛雲聶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倒是老樹聽不下兩個老傢伙這麼小孩兒似的鬥嘴,忍不住開口了——
「主人,喬先生,您兩位少說也都死了七八百年了,就別互相謙虛了吧?」
「……」喬珅嘬了嘬牙花子,「宋思年,你家這樹精就跟著你不學好啊,當初它剛開慧那會兒還是個小結巴,怎麼現在嘴皮子都這麼溜了?」
宋思年得意:「你也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
老樹:「……」
「行啦,廢話少說。」宋思年拍了拍屁股站起身,「讓你拿的東西帶來了嗎?」
喬珅白了他一眼,手腕一翻,掌心打開,露出顆珠子來。
「這就是固魂珠啊?」宋思年捏了過去,放在眼前觀察起來。
喬珅有點心疼地看著那顆珠子,隨後沒好氣地看向宋思年,「記得咱倆的規矩吧?——這東西可死貴死貴的了。」
「知道了。一件東西一件事嘛,有需要你讓老樹聯繫我。」宋思年笑眯眯地把玩著珠子。
喬珅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肉痛的表情。
「你可真是個視財如命的老奸商啊……」宋思年瞥見了,似笑非笑地奚落他。
「總比你窮的叮噹響要好。」喬珅看了他一眼,「哎,我說禍害,你要固魂珠做什麼?打算自己用啊?」
宋思年點點頭:「不然呢?」
「唉,看來你終於看開了啊。」
「……看開什麼了?」
「固魂珠啊,你管我要這個,難道不是準備穩固魂身化出人形,這樣就可以找陽氣足的男人醬醬釀釀、從而保持清醒不再陷入昏睡了嗎?——我不早就跟你說了,這才是獲取陽氣最簡單高效的方法啊!」
「…………」
宋思年從頭到尾維持著的微笑終於裂了。
他從唇間一個一個地擠出字音——
「你、他、媽、給、我、去、死。」
作者有話要說:
喬珅:固魂珠……@#¥%……醬醬釀釀……#¥%@……
宋思年:【摸出二十米長刀】
謝忱:……【陷入沉思.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