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畫卷里的長發男人隨著畫軸落下而展現之後,房間里安靜了足有幾十息的時間,期間闃然無聲,落針可聞。
只不過雖然同是安靜,但房間里三人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最左的喬珅目光幽深,若有所思地看著半空;最右的謝忱視線微垂,看不出情緒地望著房裡最中;而最中間的宋思年則是目光怔然地看著畫卷,瞳孔里光影搖晃,顯然心緒起伏得厲害。
半晌后,還是宋思年率先打破沉寂。
——
他目光古怪地看向謝忱,「你別告訴我,隔了幾百上千年的祖輩和晚輩長成同一張臉……也是你們謝家的種族天賦。」
謝忱抬眼看他,眸里黢黑,卻不言語。
宋思年手腕上的樹芽兒卻抖了抖,「主人,您看這幅畫卷下面的那個落款。」
「……」宋思年的目光落過去。
這幅畫卷上確實有一處毛筆題字,與其說是形容起來並不恰當的落款,倒不如說更像是畫這幅畫的人在畫完之後,找被畫的這個長發男人……簽了個名。
宋思年的目光在那毛筆題字的龍飛鳳舞的「謝忱」兩字上停留了幾秒,目光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抖了抖。
他低頭看了手腕上的樹芽兒一眼。
老樹:「……主人您也想到了吧?這個簽名是不是看起來有點眼熟?」
宋思年面無表情:「別賣關子了。拿出來吧。」
「……哦。」老樹意興闌珊地抖了抖綠芽兒。一張素白色的名片就突然出現在半空中,然後悠悠地飄到了宋思年的手心裡。
捏緊了那張名片之後,宋思年先抬眼看了旁邊的謝忱一眼。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男人和畫里人同樣俊美的面龐上,此時仍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一雙眸子黑沉沉的。
旁邊喬珅卻是起了好奇心,甚至還往前走了幾步到宋思年面前——
「這是什麼東西?」
喬珅伸手來拿,宋思年也沒推拒,目光在素白名片上掃過之後,便把它遞給了喬珅。
「這是我做你給我攬來的曾清溪的那個任務時,我們謝顧問給我的他的名片。」宋思年目光複雜地看向謝忱,隨後驀地一勾唇,「我說的沒錯吧,謝顧問?」
「……」這個明顯疏離了幾分的稱呼讓謝忱的眼神沉了沉。
喬珅似乎並未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暗濤洶湧,他看了看手裡的名片上那同樣是毛筆字的「謝忱」兩字之後,便抬眼去看畫卷上落款,然後又將目光在名片和畫卷落款之間反反覆復了幾個來回,才驚訝地看向宋思年——
「這好像是……一個筆跡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宋思年笑著勾唇,拿涼颼颼的眼神睨著謝忱,「這個問題不能問我,該問的人是另一位……對吧,謝顧問?」
謝忱眼底壓下去幾次的情緒終究再次翻湧起來,他向著宋思年的方向驀地邁出,幾乎剎那之間便到了宋思年身前。
在下一個動作前,謝忱抬眼看向旁邊有些狀況外的喬珅,黑眸里黑壓壓的一派山雨欲來之象。
「喬老闆,」男人聲音低沉沙啞,「如果不介意,我有些事情要和他單獨談談。」
喬珅一噎,隨後哂笑:「不介意,不介意,當然不介意。」
說著話,喬珅腳底抹了油似的,一眨眼就出了房門。
到關上房門下了珅樓主店鋪頂樓之後,喬珅還有點心有餘悸地往樓下走,邊走邊自言自語地嘀咕:「……我敢介意么?敢介意的話恐怕今晚就很難活著出來了吧……」
而此時,房間內。
宋思年抱著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眼間帶著涼意。「把喬珅支走做什麼,圖謀不軌還是殺人滅口?」
謝忱此時已經將情緒壓下幾分,聞言無奈地看向面前的人,聲音沉啞,「別鬧了。」
宋思年目光一冷:「……」
他手腕上的嫩綠嫩綠的樹芽兒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看出宋思年是動了真火,謝忱嘆氣,「名片是我給你的,所以你應該知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隱瞞你。」
宋思年眼神微動,神色卻不變,「你確實沒想過隱瞞我,但你在我誤會的時候順水推舟了。從第一次見面就是,你裝作看不出我是附體的鬼,後來我以方崢的身份去到你家,你也聽之任之,再後來…………」
青年說話時,一雙因著生氣而微微泛紅的桃花眼眼角揚了起來,眸仁里像是藏著星星點點泛著水色的光影。
離著這麼近的距離,謝忱瞧了一會兒,眼神里顏色就深下去了。
於是等宋思年數完面前這人的累累罪行,有點口乾舌燥地一抬眼時,卻不由愣了一下。
隨後宋思年表情古怪起來——
「你……這算是個什麼眼神?」
老樹小聲嘀咕,搖頭晃腦地擺了擺自己的綠芽兒:「主人,憑老樹我成精多年的直覺,他這是對您圖謀不軌,您最好還是——」
「別聽它的。」
謝忱驀地開口,語氣表情都極為平靜,但這聲音在整個安靜的房間里可以說來得非常突兀,以至於宋思年都愣住了。
像是覺得這驚嚇不夠似的,謝忱驀地上前,一步踩到了宋思年的腳尖之間的空地上。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到最近而接近於零之後,謝忱在宋思年震驚的目光里微微躬身,伸手捏住了已經完全呆掉了的樹條。
不見他怎麼施力,那根樹條手環就被他突然扯下了宋思年的手腕。
謝忱向門那邊一甩手,「你也出去。」話音落時,房門無風自開,細細一根的樹條不及反抗便被直接甩到了外面走廊上。
剎那之後,房門又砰地一聲自己合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男人眼底那些洶湧欲出的情緒也已經悉數淡去了。
宋思年到此時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一直聽得到老樹和我的對話?」
謝忱:「嗯。」
宋思年:「所以你才知道我接近你的原因、知道我的來歷……知道我的一切?」
謝忱眼神微動了下:「是。」
宋思年:「……」
宋思年:「你到底是誰?」
被問到這句話時,謝忱第一次出現了猶豫,但其間也不過是一兩息的時間,這猶豫之後,他便稍稍側過身,讓出宋思年和畫卷之間的空間——
「你見到了。」
男人聲音平靜而微啞。
然而對於宋思年來說,此時此刻的平靜更有些像對自己的一種嘲弄。
他深吸了口氣,慢慢抬眼看向男人,「所以,你就是傳聞里的那個謝忱?——那個活了一千、不,現在說來應該是已經活了兩千多年的第一捉鬼師?」
謝忱沉眸看他,「是。」
宋思年驀地勾唇,眼裡泛著涼,「我現在該說什麼?……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謝忱微皺起眉,「有這麼生氣?」
宋思年面無表情:「你這個問題讓我現在的生氣程度比一秒前又高了一個層次。」
謝忱無奈:「我不說了,你說。」
「那就先把你壓在我身後的靈力收掉。不然……」宋思年掀起眼帘,褐色的眸仁一動不動地睨著男人,「就這個姿勢、這個距離,你確定是想聽我說話?」
提及這點,男人眼裡掠過一點極淡的笑色去。
宋思年磨了磨牙,「你還笑得出來?」
謝忱微微側過下頜,兩人之間早就拉到最近的距離剛好足夠他貼到身前青年的耳尖位置。他順勢開口,聲音啞得像是拿羽毛在宋思年心尖上來回地搔——
「如果不這樣,你會跑。」
不是疑問,而是個陳述句。
宋思年唇角扯了扯,「你還真了解我啊……我本來以為自己也算是了解你,現在才發現——我對你簡直是一無所知。」
「關於我的所有問題,你都可以問,我都會告訴你。」
「……」宋思年沉默了兩秒,狐疑地看向他,「真的?」
謝忱在他耳邊「嗯」了一聲。
宋思年臉色微變,過了須臾才有些不自在地轉開視線,「……別貼這麼近說話,我不習慣。」
說完之後宋思年就有點慶幸——還好老樹和喬珅都被扔出去了,不然如果這倆禍害在,這會兒多半是要打趣他「你也有今天」。
而謝忱顯然比那兩個「善良」多了,聽到宋思年的話后,他也只問了一句,「不跑?」
宋思年撇撇嘴,「小狗才跑。」
謝忱難得笑了聲,「你知道自己說這種話,其實一點信譽度都沒有吧?」
宋思年啞然。
——
多數情況下,如果和自身利益有衝突,那他大概確實不介意背著個「小狗」的名號落跑的。
不過轉念一想,宋思年又沒表情地看向謝忱——
「就算你退到這層樓的最盡頭,只要你不想,我其實也跑不出去吧?」
謝忱很輕地勾了下嘴角,退開了一步。
宋思年趁機換了口氣,然後才抬眼看向謝忱,「我問什麼,你都肯說?」
「嗯。」
「好。」宋思年點點頭,「第一個問題,你想要什麼?」不等謝忱開口,他就微眯起眼提醒,「別騙我,更別告訴我你一無所求就只為了給我提供陽氣樂於助人才一直讓我待在你身邊的。」
謝忱眼神微閃,「我要的東西告訴過你了。——宋家祖上欠了我一件東西,我要拿回來。」
宋思年表情微變,「翻完宋家族譜都找不到,但你仍舊覺得我和宋家有關係?」
謝忱:「……嗯,所以我需要你。」
宋思年垂眼思索了幾秒,隨即有些煩躁地皺起眉,「這個問題太複雜,等我想清楚再細究——第二個問題,你能給我什麼?」
謝忱聞言低笑了聲,「你要什麼?」
「我……」
男人的聲音驀地蓋過了宋思年的話——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宋思年怔愣地看著謝忱,和那再認真也深沉不過的目光對視了幾秒,他表情不自在地轉開頭——
「少用虛話敷衍我。」
「……」謝忱垂下眼,「好,那就說你現在需要的。——陽氣,還有你的封印,我以後都會幫你解決。」
宋思年驚訝地問:「你能解開我的封印?」
謝忱:「有一點眉目。」
宋思年眼神帶著點思索和審讀地看了謝忱一會兒,隨即便點點頭,「好,那我就暫時相信你能解決這個。這樣說的話,我們算是合作關係?」
謝忱目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怎麼定義都隨你。」
宋思年勾唇,「好,那最後一個問題。」
「……」
宋思年:「你知道吧?」
謝忱難得一怔:「什麼?」
宋思年笑眯眯的,一臉無害:「——我喜歡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謝忱:【表情嚴肅而深沉】……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