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誰都沒發現,機艙里突然少了一個人。
除了坐在宋思年旁邊的謝忱,和機身外面的機翼燈位置處趴著的惡鬼——幾乎是宋思年甫一解除固魂珠,那惡鬼便敏銳地抬頭,隔著飛機機身望向宋思年和謝忱所在的方向。
在他警惕的目光下,一道魂影穿過飛機,出現在了他所在的機翼上面。
看清來人的五官,站在機翼尾燈上的惡鬼目光一頓,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個猙獰而意味深長的笑容。
「好久不見啊……宋大人。」
剛準備開口的宋思年一怔,隨即皺起眉。
惡鬼仍是獰笑:「怎麼,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會這樣稱呼你,更好奇我是怎樣知道你名字的?」惡鬼的眼睛里流露著得意而近乎癲狂的目光,「事實上,我可能比你自己都更了解你自己呢,宋大人——這種被動的感覺,是不是很讓你羞愧而憤怒呢?」
聽惡鬼這樣說,宋思年反而鬆了原本緊皺的眉心,勾唇笑了笑。
「我本來只是很不滿意你搶了我出場的拉風台詞,現在反倒覺得沒什麼了——關愛孤獨話癆症,人人有責。」
看著那惡鬼微微扭曲的表情,宋思年快意了不少,冷笑了聲,「要不,我再搬個小茶几過來,一邊嗑會兒瓜子一邊聽你慢慢說?」
那惡鬼眼神猙獰起來,在宋思年都以為對方就要被自己激怒而直接出手時,卻見面前惡鬼的情緒被他自己一點點按捺下去。
宋思年神色稍肅。
……惡鬼多數是凶戾難纏而又殘暴瘋狂,所以才會由怨鬼化為惡鬼的存在,理智對於他們來說絕對是個稀奇物品——而現在他面前這個,在情緒方面的調控能力上便能看出,絕不是惡鬼中的易與之輩。
這是碰上硬茬子了啊……
宋思年在心裡嘀咕了句。
「宋大人的牙尖嘴利,很多很多年前我就領教過了。想激我發狂?——我勸宋大人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
「很多年前?」宋思年怔了一秒,「你認識以前的我?」
「當然認識,哈哈哈,當初天底下有幾個人敢不認識宋大人您呢!」
惡鬼語氣里滿是惡意和嘲諷,但眼睛深處卻藏著一絲近乎畏懼的忌憚。
宋思年聽了他的話,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難道你生前也是宋家的人?」
「當然不是!」惡鬼冷冷地說,「我活著的時候和宋家沒有半點關係!要不是你把我們——」
話到一半,他自己突然住了嘴。眼珠子轉了轉之後,這惡鬼獰笑起來,「我都忘了,宋大人現在已經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記得了,這大概就是天道有輪迴吧,宋大人?」
宋思年皺著眉深看了對方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嘆氣,「我真討厭你說話的腔調和語氣,讓人很想揍你——我以前揍過你嗎?」
惡鬼:「……」
看見惡鬼的反應,宋思年笑起來,「看來是走過的,而且還揍得挺狠,要不然你怎麼能這麼恨我?」
「…………」
惡鬼嘴角抽了抽,兇狠地轉開了目光。明顯是拒絕這份記憶的。
而宋思年好奇地看著惡鬼,「從你方才的話和反應來看,你生前與宋家無關,多半是死後作惡又變成怨鬼之後,才被我鎮壓帶回宋家的……既然還用著宋家的法器,又能得知我的行程消息,那你應當是被宋家驅使——按照你說的,既然我生前是宋家的大人物,為什麼我的孫子們要跟我這個老祖宗過不去?」
說到後面,宋思年邊說邊搖頭,一臉「自家孫子們不爭氣」的惋惜模樣。
——
得虧宋家人沒在這兒,不然大概要被氣得不輕。
就連不是宋家人的惡鬼都額角直抽抽,看著宋思年的目光像是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從機翼旁邊扔下去。
但惡鬼還是把這種衝動壓了回去,同時哼了聲,說道:
「老祖宗?老祖宗算什麼狗屁玩意?為了手掌大權,殺父弒子的事情還少嗎?對他們宋家多數人來說,你早就是個只適合擺在供奉台上讓他們對著燒燒紙錢的、已經死了很久的老傢伙了!」
宋思年:「……」
感受到宋思年的沉默,老樹猶豫了下,安慰道:「主人,不要傷心,你會比那些不肖子孫們都活得長久的。」
宋思年:「我不是在傷心這個。」
老樹:「——?我能感受到您的情緒,如果不是為了這個,那您是在為什麼感到難過?」
宋思年嘆氣:「我只是在想,按照這惡鬼說的,我那幫不肖子孫們給我燒了那麼年多紙錢,為什麼我一分沒收到,依舊窮得這麼真實呢?」
老樹:「………………」
老樹:「主人,您的想法真是太樸實了。」
宋思年又想了想,「不過沒關係,我現在有鬼界最富有而慷慨的朋友們,比如老奸商,總是在我最窮的時機給我提供最合適的打劫,啊不,求助機會。」
老樹:「……」
這麼自我安慰完,宋思年看向那惡鬼,「你背後的人應該是搞錯了——我可沒有要跟自己的孫子們爭權奪位的意思。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他們不來招惹我,我根本半點宋家的事情都不想摻和——這樣多好?」
惡鬼譏笑地望著他,「就算宋大人你不想,奈何這麼多年過去了,宋家裡面還是有死心眼的你的狂教徒啊!」
宋思年原本臉上閑適的表情一頓,「……這話什麼意思?」
「我不妨告訴宋大人你,這次你們要查的事情就是個誘餌,雖然我的主人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但一定跟你有關——你去不了,對於我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宋思年恍然:「所以你們想弄沉了這架飛機,根本不是為了殺什麼人,而只是為了阻止我去查那個案子?」
惡鬼冷笑:「沒錯。」
宋思年:「而你說的另一批人,和你們作對的人……是我的狂教徒,這次的事情也是他們在給我下餌?他們想幹嗎,反清復明嗎?」
惡鬼冷聲:「我的主人也是不久前才終於追查到你的身上,至於那個瘋子到底想做什麼,大概只有他自己……哦,或許還有從前的宋大人能猜得到吧!」
對於惡鬼口吻里的嘲弄,宋思年渾不在意,倒是對方所說的這個狂教徒的存在,讓宋思年有些介懷。
他低眉垂目地思索了會兒,便重新抬頭——
「鬼知道你這些話是不是忽悠我的——所以你現在要做什麼,跟我打一架,順便報你當年被臭揍一頓,哦也可能是臭揍了幾頓的仇?」
「…………」惡鬼差點被氣歪了嘴,惡狠狠地瞪著宋思年,看起來恨不得衝上來剝其皮啖其肉——但卻什麼也沒做。
宋思年覺著奇怪,老樹也完全不明白——
「主人,這鬼是不是腦子有坑,為什麼不對您動手啊?」
宋思年摸了摸下巴,說:「不做某件事有兩種可能的原因——要麼不想做,要麼不能做。而他明顯不是前者。」
「那就是不能做?……哎?可是他為什麼不能跟您動手?他是惡鬼,又不是有信條需要遵守的靈鬼。」
「信條……」經老樹無意提醒,宋思年眼睛一亮。
須臾之後,他朗聲笑起來,心情大好地看向那惡鬼,「我說你怎麼這麼多廢話——原來是不能對我動手,是吧?」
「放什麼狗屁!」
那惡鬼惡聲惡氣地反斥回去,眼神卻有點躲閃。
宋思年一看,更放心了。
「我就說呢,想阻止我的方法有那麼多,幹嘛非得在我上了飛機之後再給我手動『空投』這麼麻煩——原來是你動不了我啊——看來我當年不只是臭揍了你好幾頓,更還在鎮壓你們的時候下了主從契約吧?」
「…………」隨著宋思年的話音,惡鬼的表情都扭曲起來,須臾之後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宋思年,「你真不肯讓我沉了這架飛機、或者自己離開?」
宋思年沒好氣地看他,「你當腦子有病會傳染,所以我跟你站一會兒就能被你同化了?」
「…………」
惡鬼氣得五官都快錯位,連聲狠道:「好——好!這是你自找的!」
宋思年神色仍舊輕鬆,眼神卻警惕地盯住了惡鬼,連對方一絲動作和表情變化都沒放過。
然後他就看見——
惡鬼放完狠話,扭身就頭也不回地跳下了機翼——
「你等著!你一定會後悔的!!你所守護的那些……會被自己親手撕碎……!」
餘下未盡的話聲,已經消失在了凄厲的風聲里。
對著無盡的夜色與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有雲靄之中彷彿觸手可及的漫天星礫,宋思年陷入了沉默。
老樹跟著安靜了一會兒,忍不住感慨,「今晚的月亮真漂亮啊,主人。」
「……」
「主人,您在想什麼?嗯,讓我猜猜……月景總是格外容易讓人傷春悲秋,您好像又在難過了。」
「……」
宋思年從那漆黑的蒼穹與浩渺的星海里收回目光,落向腳邊。
原來是月亮的錯啊。
只是那惡鬼的話還是讓他在意了。
他「所守護的」嗎……
雲紗之下,燈火熙攘里,藏著魑魅魍魎和無盡蒼生。
「如果要守護這些……那也太累了吧?我以前是有多閑得慌……」
「嗯?主人在說什麼?」
「……沒什麼。」
宋思年抬起頭,對著圓月伸了個懶腰,恢復了笑眯眯的樣子——
「對著月亮傷春悲秋憂天下,那是大人物的事情——我哪是什麼大人物?」
「那您剛剛……」
「我只是在想,說跳就跳了,果然是個腦子有病的傻鬼啊。」
宋思年嘆了口氣——
「想想他竟然可能是我生前帶回宋家的,感覺自己老臉都丟乾淨了。」
老樹:「……」
老樹:「主人,您想多了。您都這副性子活了八九百年了,哪還可能有臉這個東西呢。」
作者有話要說:老樹:做樹就是要坦坦蕩蕩——這命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