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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戒色?誰是色?」

  黑衣少年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輕眯起來,有些纖薄的肩胛骨繃緊了,像是只奶毛還沒褪乾淨卻又蓄勢待發的小豹子,只趁你一不留神,便會衝上來撕開你的喉嚨。

  連望人的眼神也是又薄又厲的,半點不似之前頹懶——

  「怎麼,你也在心裡拿我和那青花樓的新花魁作比較么?」

  「……」

  謝忱深覺著,自己此刻若是給個肯定答案,面前這隻「小豹子」定是要撲殺上來了……儘管受傷的只可能是它自己。

  但假意欺人也不是他的秉性。

  於是正在最惱怒的峰頭上,宋絕便見面前的白衣少年似乎蹙了會兒眉,才慢吞吞地跟自己開口:「……花魁,是什麼?」

  宋絕:「……」

  他身體里提起來的力勁兒一松,整個人便渾沒正行的癱軟回了青草地,還伴著聲輕笑。

  也是。

  是他自己太敏感了,跟這麼個菩薩道士模樣、一看就六根清凈紅塵不染的貴少爺計較什麼呢?

  於是宋絕枕著手臂,有一搭沒一搭地懶洋洋地斥說:

  「連花魁是什麼你都不知道,還能知道什麼是戒色?色就是女兒家的美色,至於花魁,那就是女兒家裡面美得拔尖兒的。」

  身旁沉默良久,宋絕也沒指望這小菩薩道士能跟你在這方面探討下去,他正準備說點別的打發一下時間,順便轉移一下總想往身上痛處跑的注意力,便聽旁邊響起個聲音。

  「色是美色,但不只屬女兒家。你也是美色。」

  「……」

  這要是換了別人說這話,宋絕估摸著自己該跟對方拚命了。可偏偏他一個跟頭翻起來,面前的白衣少年神色正經又肅穆,端端莊庄地拿雙黑沉安靜的眸子看著他,一副跟自己探討道家學問的架勢。

  ——

  他想生事都找不出借口。

  ……木頭,白長成這樣,還是根木頭。

  宋絕嘆了聲氣,「你若是這樣跟別人說話,小心他們去找你家裡長輩,告你輕薄。」

  白衣少年沒什麼情緒的臉上,眉又蹙了蹙,「什麼是輕薄?」

  宋絕:「……」

  謝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只覺著面前黑衣少年似乎惱得厲害,一副恨不得上來咬自己兩口的模樣。

  只不過沒等他挽救,便見眼前少年神情一轉,色澤淡粉的薄薄的唇抿起一點細小的弧度,一雙桃花眼的眼尾也勾起來——

  「你不知道什麼叫輕薄?……我教你啊。」

  他剛聽清宋絕的話,便發覺面前的陰翳驀地貼近,微灼的呼吸拂過他的鼻翼,一直抵到耳邊去——

  「你也很漂亮……小道士。」

  話到尾音,宋絕猶覺著這氣解得還不夠過癮,順勢輕抬了下下巴。

  白衣少年的身形和神情都僵住。

  而那猩紅的舌尖停了須臾,才伴著一聲忍不住的促狹輕笑,從他耳垂邊退離。

  這一退之後,宋絕瞧清了白衣少年的反應,愣了下之後,他愈發忍俊不禁。

  ——

  之前還頗有些仙風道骨菩薩架勢的小道士,此時似乎有些驚怔了,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清俊五官間仍不見情緒,唯獨被他輕舔了下的耳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泛起紅暈。

  「你……」

  「這就叫輕薄,小道士,我是在教你呢。」宋絕趕在對方開口發難前,先一步堵住了對方的話由。

  沉默了片刻,白衣少年面上不易顯露的窘色便淡了,又恢復到之前神態。

  「我不是道士。」

  「哦,那就是小菩薩唄?」

  「……」

  「小菩薩」不搭茬,兩人之間便又安靜下來,只剩下過耳的山風和頭頂的雲色。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在之前的玩笑里沖淡了不少,仰面在青草間躺了一會兒,宋絕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只是時候不早,他終究沒這麼清閑自在……不過喜歡這小道士實在有意思,他這才貪戀最後一點相處的時間。

  這僅有的一點時間就這麼安靜地捱過去的話,似乎有些可惜了。

  宋絕想了想,沒話找話地問:

  「小道士,你父親除了教你要戒色,還教你什麼別的了么?」

  白衣少年猶豫了下——

  「無關人事,不能妄自插手,徒擾定數、徒生事端。」

  「……」

  仰躺著的黑衣少年眨了眨眼,坐起來,「你是在說跟我解釋么?」

  白衣少年點頭。

  宋絕笑了起來,一雙本就漂亮的桃花眼裡,映著天光水色愈發瀲灧了幾分。

  「之前說的話本和英雄俠客,都是騙你的。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那都是哄人的故事。」

  宋絕扭過身,往白衣少年身前一湊,笑著問:「你知道為什麼故事的結局都是好的嗎?」

  白衣少年搖了搖頭。

  「因為沒講完啊。」宋絕笑吟吟的,「惡霸強欺了民女,英雄趕走了惡霸,可英雄沒看見,幾天以後,民女被養好傷的惡霸打死了。——救一而不能救三,不如不救,你爹說的一點都沒錯,徒擾定數罷了。」

  「……」

  以靈力掃過面前,黑衣之下傷痕纍纍,而黑衣之上笑顏明媚。

  謝忱驀地皺起了眉。

  這是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了「憤怒」這種情緒,儘管還不足夠強烈,卻像是在他心底那一片死地里,留下了第一顆種子。

  父親曾說,身背聖族不可逃避的命數,生得如他這般無情無欲也算幸事。

  那遇見這人,就是我的「不幸」了么,父親。

  可我竟有些好奇……他能讓我如何「不幸」?

  ……

  夕陽差一線,堪堪掛在遠處的山頭上的時候,宋絕站起身,撲了撲身上的草葉子。

  「我要回去做活了。」宋絕看向陪自己坐了半下午的白衣少年,「能交你這樣一個朋友,真的很有意思。」

  「朋友?」白衣少年抬眼望他。

  「怎麼,不算么?」宋絕挑挑眉,「你是因為這次世家集會才來宋家的吧?」

  「嗯。」

  「那就是說,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朋友好做呢。不過……你不姓焦吧?」

  白衣少年一怔,隨即搖頭。

  「噫,你不是焦家的,那我看十年以後焦家的第一世家之位要不保啊。」

  宋絕毫不掩飾自己語氣里對焦家的幸災樂禍。

  謝忱微蹙了眉,「如果是,那就不能做朋友了?」

  「也能啊。」宋絕輕泠一笑,不知是不是天色暗了,連映進那雙桃花眼裡的光都涼了下來——「那就是另一種做法了。」

  謝忱不解,但並沒有追問,「明日你早些來。」

  「咦,你這小道士竟然這麼主動的么?」

  「……」聽不懂這莫名其妙的少年在胡言亂語些什麼,謝忱也不在意,「今日未準備過,明日起,我為你溫養經脈,調理體內舊傷。」

  宋絕腳步頓住,身形僵了幾秒,才轉回頭,似笑非笑的——

  「怎麼,不是無關人事不得插手么,小道士?」

  「……」

  「小道士」沒與他分辯,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了。

  自從遇見了「小道士」,宋絕的日子好過多了。

  先是他的兄姊二人被焦家帶了回去,說是去精英捉鬼師訓練,他得以在宋家有了最大空間的喘息之地。

  再便是一個月集會過去,「小道士」似乎仍舊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宋家後山,於是順理成章的,他身體的舊傷和靈脈問題便一直交由對方打理。

  這樣不知不覺的,宋絕人生里最舒適的半年便悄無聲息地溜了過去。

  冬日的雪裝從大地褪下,春天來了,又到了動物交……咳,萬物復甦的季節。

  這半年多的時間裡,謝忱不但為宋絕消解了體內舊傷和經脈淤塞,還以靈物幫他重續了被兄姊弄斷的靈脈,將他重新帶回了靈力修習一途。

  而事實上,宋絕的靈力天賦極佳,按謝忱所言,應當是當代世家裡最為頂尖的天賦——但宋絕並不信。

  很顯然,謝忱的靈力天賦比他高了去了。

  他只當謝忱是哄自己的。

  儘管按照他這半年來的觀察,「小道士」活得像個修身養性的百歲老人,萬事不過心,或溫潤疏離,或肅穆自持——天大的事似乎也換不來對方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哄人這種事,好像確實不是對方能做得出來的。

  而宋絕也切實感受到了,自己在靈力修習的進境上,比家裡那兩位被長輩稱道「天才」的兄姊,不知道快了有多少倍。

  「難道……我真是什麼天才么。」

  宋絕猶自心疑著,結束了最後一個周天運轉,氣歸丹田。

  修鍊不過半年,他自忖即便不如如今宋家第一人的家主宋正德,也差之不多了。

  雖然宋家只是世家序列里排行最末的幾個,但這樣的進境速度,說出去大概只能用「駭人聽聞」來形容了吧。

  「躺下。」

  耳邊突然傳來個平靜的聲音。

  ……明明出口的是那麼讓人心猿意馬的話。

  宋絕嘆了氣,認命地把自己往草地上一攤——

  「既然我修習已經無礙了,溫養經脈應該也就不需要了吧?」

  「你體內舊傷太多,靈脈又是重塑,如今進境極快,為免留下隱患,仍需每日溫養。」

  那個聲音用宋絕如今已經再熟悉不過的嚴肅語調耐心地解釋完,難得發問了句:「為何不願溫養了?」

  感覺到那隻手帶著溫熱的靈力開始在身上遊走,宋絕憋了一會兒,「……疼。」

  白衣少年不以為然地望了宋絕一眼。

  經過這半年多的相處,他早就對宋絕那憊懶性子摸得再通透不過了。

  ——

  之前重塑靈脈,該是最讓人痛不欲生,偏偏他至今都記得黑衣少年跟他聊天打諢笑得沒心沒肺的模樣。

  而今溫養靈脈,至多會有些酥癢,這人反而託詞喊疼……

  沒個正行。

  白衣少年在心裡無奈地搖了搖頭,手上靈力輸送卻未停。

  「小道士,你為什麼總喜歡穿白色衣服?」

  「家規。」

  「嘖,你們家規真可怕,穿什麼顏色都要管。」

  「那你為何總著黑色。」

  「習慣了啊,以前總挨打,常流血,黑色最遮血跡了。」

  「……唔。」

  「『唔』是什麼意思?枉我特地準備好的說辭,你竟然都不表示一點心疼啊。」

  「……」

  「我最近心情不好,小道士。」

  「嗯?」

  「宋承恩兄妹兩人回宋家了。我的逍遙日子,多半是又到頭了。」

  「你要如何做。」

  「秘密。」黑衣少年笑起來。

  「……」

  謝忱皺了皺眉。

  ——

  宋絕在跟自己插科打諢,儘管不知道原因,但他很明顯地察覺了這一點。

  而就在他的手掌將移至黑衣少年的小腹前,他的手腕突然被攥住了。

  「……轉移注意力也沒用啊。」

  他聽見黑衣少年咕噥了聲,隨即笑顏明媚地看向自己,「今天的溫養久到這裡吧?」

  謝忱皺眉:「溫養經脈最忌中途而止。」

  「沒得商量?」黑衣少年一張白皙漂亮的臉蛋上,桃花眼有點危險地眯了起來。

  白衣少年不為所動,手下靈力灌注加了一分。

  黑衣少年見狀,威脅的神情卸掉,鬆了手大大咧咧往地上一攤,擺出了副「任其施為」的模樣——

  「你自找的啊。」

  沒等謝忱去細思這話里的含義,他的掌心已徐行向下,隨後驀地停住。

  確切說,是被黑衣少年衣褲交接位置的一頂「小帳篷」攔住了去路。

  白衣少年怔然地看了兩秒,才回過神,嚴肅地轉向枕著手臂滿臉事不關己模樣的宋絕:「枉泄陽氣是修習初期的大忌。」

  宋絕:「……」

  跟他待了半年多,顯然小道士應對各種突髮狀況的能力也已經突飛猛進,再也不是半年多前那個被他舔了下耳垂便紅到脖頸的獃滯反應了。

  不過宋絕慣常是比他要沒底線得多的,被小道士的應對自如怔了一下之後,他便笑著回嘴,「我才十八,血氣方剛,這是最正常的反應了。」

  白衣少年不為所動,仍舊神色肅穆自持,「壓下去吧。」

  宋絕氣笑:「你以為這是扁擔么?」

  「那便忍過一周天,溫養最忌半途而廢。」

  說著,白衣少年的手便要繞開,順勢下行。

  而仰躺在草坪上的黑衣少年眯了下眼,身形驀地動了——

  砰。

  一陣天旋地轉,位置顛倒,皺著眉的白衣少年被翻身而起的宋絕壓在了下面。

  而某處就跟它的主人一樣,大大咧咧地抵在白衣少年的衣袍外大腿根的位置。

  「怎麼辦?壓不住哎,小道士。」

  趴在白衣少年身上,宋絕笑得像只小狐狸。「要不你幫幫我吧,嗯?」

  謝忱和他對視了須臾,感受到小小宋仍舊生龍活虎的狀態,有些頭疼又無奈——

  「你都不知羞么,宋絕。」

  作者有話要說:宋絕:羞是什麼,字典里查無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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