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3章

  第3章

  沙發上的男人年約三十,外表俊美,身量修長,穿著一套定製西裝。因他和蘇喬對視了一會兒,蘇喬注意到,他的眉眼和陸明遠有些相似。

  蘇喬拖著行李箱,率先打破沉默:「您好,我是……」

  她還沒有說完,那人便打斷道:「我是陸明遠的表哥,這是我的名片。」

  蘇喬走到沙發邊,雙手接過名片,仔細一看,確定他叫江修齊,任職於經紀公司。

  江修齊和陸明遠的關係,並不止是表兄弟。陸明遠是創作者,江修齊是幕後推手——無論在哪個地方,想出名都要依靠營銷和推廣。

  沒有對公眾的曝光量,再好的作品也容易消沉。蘇喬深知這個道理。

  陸明遠的想法和她不一樣。

  他拎著一個熱水瓶,給自己沏了一杯茶。

  茶葉飄浮翻滾,杯口冒出絲絲熱氣,他舉著杯子站在牆邊,看向蘇喬的行李箱,岔開話題道:「箱子都帶回來了,你考慮得挺周全。要是還缺東西,門口往北,步行十分鐘,有一家小型超市。」

  陸明遠的這句話,還算是細緻體貼。

  但他隨後又說:「你想要什麼,自己去買。」

  他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拉開窗帘,光影落在油畫上,隨風輕輕晃動。

  不同於西裝革履的江修齊,陸明遠的衣著打扮很隨意。單從表面上看,他言行散漫,一點也不嚴謹,偏偏手下的作品都是一絲不苟的寫實派,像極了沾染顏料的渾然天成的風景。

  除了風景畫,他還擅長雕像。

  尤其是圍著披風、或者衣擺飄浮的雕像,因為比起人物本身,他更喜歡雕琢細節環境。大理石在他手中變成了服裝和配飾,充滿栩栩如生的流動感。

  可惜大城市裡,從來不缺天才。

  思及此,江修齊笑道:「反正超市離你家只有十分鐘的距離,她要是想去,你陪她一起去。還有,陸明遠,再過兩個禮拜,你的畫展開辦了,帶著女朋友一起來。」

  他顯然誤會了蘇喬和陸明遠的關係。

  這也不能怪他。

  姑娘都住到家裡來了。除了同居的女友,沒有別的可能,江修齊這樣想著。

  於是他勸解道:「Kevin,你想做展覽,公司就給你安排了機會,時間和地點都是上上選。你不要名利,可以,我不反對。但是你現在呢,也要為家庭考慮……」

  陸明遠放下了茶杯。

  他落座在沙發的另一側。

  江修齊和陸明遠的座位距離超過了一米。陸明遠拿著一個抱枕,捏了兩下,方才回應道:「別繞彎,和我說實話,參與畫展的人,只有我一個么?」

  「單純地說有幾個人,意義不大,」江修齊道,「只會影響你的判斷。」

  他從公文包里拿出文件,擺在了茶几上。

  那一沓文件,少說也有二十幾頁。

  江修齊伸出手指,翻到了最後一頁,指尖按在空白處,吩咐道:「來,你在這裡簽名。包括中文名和拼音名。」

  陸明遠還沒有出聲,蘇喬就彎腰湊近了。

  她說:「江先生,我是學法律的,你讓我看一眼合同吧。」

  江修齊沒有異議。

  於是蘇喬坐在了陸明遠旁邊。

  涼風吹過窗戶的縫隙,遊盪進了客廳里。陸明遠略微前傾,聞到了蘇喬身上的香水味——那香味很淺,又很好聞,像是陽光曬過的玫瑰花瓣。

  他再一次坐直,距離蘇喬更遠。

  蘇喬卻拿起文件,附在他耳邊道:「你是不是想在這一家畫廊里,做一次個人展覽?可是參與的畫家共有五位,每個人的作品都要明碼標價,掛在牆上。客人付完錢,就能直接拿畫。」

  她說了什麼,陸明遠聽得不仔細。

  似乎生出一種微妙的錯覺,蘇喬紅潤的唇角,快要碰到他的耳尖。

  而他無動於衷。

  虛幻的假象只有一瞬。下一秒,蘇喬正襟危坐,道:「我猜陸明遠不習慣把自己的作品和別人的作品混在一起……」

  「你說的沒錯,」江修齊低頭喝咖啡,接話道,「但是呢,還有很多人,想要他的機會,搶都搶不到。」

  他雙手握住杯身,似笑非笑:「每一所大學的藝術學院都有畢業生,叫得上名字的,能有幾個人?Kevin,你作品少,耗時長,開不了工作室,就要多看看現實。」

  現實通常是冷漠殘酷,充滿競爭的。

  而在陸明遠看來,現實的場景需要依託環境。

  就好比大修道院里的神聖雕像會讓人心生敬畏,繼而垂首、彎腰、頂禮膜拜。倘若將雕像放在廣場上,便會有無數人撫摸、擁抱、甚至騎在他身上。

  日久天長,風吹雨打,他將徹底失去光彩,渾身遍布青苔。

  每個人都有私心。陸明遠的私心在於,他不想自降檔次。

  可是江修齊需要他貢獻畫作。

  江修齊繼續點撥道:「你今年二十四歲,大學畢業三年了,有什麼石破天驚的代表作嗎?在你們這一行,名和利,至少要拿到一個吧。」

  陸明遠大概聽進去了。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道:「我再考慮兩天,後天給你答覆。」

  江修齊滿懷期待:「到了後天,你就會簽合同了?」

  陸明遠回過頭,實話實說:「我打算在那個時候拒絕。」

  江修齊攤開雙手:「你不如立刻拒絕我。趁著我有空,還能和你講道理。」

  陸明遠向他坦誠:「我暫時,不想聽你廢話。」

  客廳里的氣氛緊張,窗外卻有金色陽光。雨後初晴,撥雲見日,萬丈光芒都閃耀在地上。

  室內的沉默在延長。

  江修齊道:「你隨便找一條商業街,都能看到幾個街頭畫家。二十分鐘之內,給路人畫一幅肖像,能掙十五英鎊。陸明遠,如果你淪落到那一步……」

  陸明遠不甚在意:「哦,如果我到了那一步,你來街頭找我。」

  他頓了頓,笑道:「我給你打折。」

  陸明遠站在茶几外側,身量筆直,氣質出眾——不過蘇喬更在意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抱有純粹的欣賞態度。

  雖然他笑得惡劣。

  江修齊與他不歡而散。

  送客出門的人,就只有蘇喬一個。

  門外人影稀少,樹蔭遮住了院落,江修齊拎著公文包,看向了蘇喬:「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你是我表弟的女朋友吧。」

  他沒來由地說了一句:「辛苦了。」

  蘇喬今日進門的時候,江修齊就已經誤會了。陸明遠完全有機會解釋,可他不想解釋,算來算去,恐怕是不願意透露自己父親的消息。

  蘇喬便將錯就錯道:「還好,不算辛苦……」

  她說了一個不痛不癢的謊話:「陸明遠經常叫我小喬。」

  江修齊挑眉,有些不敢相信。

  他以長輩的身份,隨口搭話道:「你是學法律的,還在上大學嗎?」

  「我今年二十三歲,」蘇喬自我介紹道,「已經畢業一年了。」

  江修齊自言自語道:「嗯,他二十四了,你們很合適。」

  他沒忘記自己的使命,旁敲側擊了一句:「年輕的時候很難出名,你們也要為將來考慮。」

  蘇喬琢磨了他的意思,笑著回答道:「喬凡尼24歲完成了《阿波羅與達芙妮》,拉斐爾在24歲做出了《聖殤》,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她看向了遠處的教堂:「老天爺願意賞飯吃,無論走哪條路,結果都是一樣的。」

  江修齊沉默以對。半晌后,他終於走了。

  蘇喬目送他離開。

  原路返回時,她看見陸明遠站在門口——他聽見了剛才的所有對話,自然而然道:「小喬。」

  蘇喬道:「你說什麼?」

  「小喬,」他又念了一聲,「我在叫你。」

  誠然,他只把名字當做代號。

  陸明遠指著門口的幾袋垃圾,道:「幫我扔個垃圾,記得分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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