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4章 幻真

  第74章幻真

  浴室里水霧瀰漫,蘇喬回想剛剛的幾次糾纏,暗嘆陸明遠的體力越來越好。她已經累得站不穩了,他還能下樓做飯、洗碗、收拾東西。

  ……不止是站不穩。

  蘇喬還覺得頭暈。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睡裙,走出衛生間,趴倒在了床上。裙擺打了個褶,滑落至大腿根部,盡顯一雙雪白的長腿,稍稍一碰,柔膩如凝脂。

  陸明遠返回卧室時,瞧見這一幕,又覺得心頭有一些癢。他將蘇喬的裙子往下拽了拽,為她蓋上一床被子,她大約是很累,既沒出聲,也沒別的動作,陸明遠便關了燈,隨口說了一句:「我去洗澡了,出了汗,身上黏得很。你先睡吧。」

  蘇喬應道:「好的。」

  她睏乏無力,卻開始失眠。

  打從陸明遠進了浴室,蘇喬能聽見一切響動。窗外的風聲,鄰居家的狗叫聲,以及若有若無的嗡嗡聲。

  可是在一片寂靜的別墅區,怎麼會有「嗡嗡嗡」的聲音呢?——蘇喬很快明白過來,那是她的耳鳴,連續不間斷,快要將她搞瘋。

  她到底是怎麼了?

  蘇喬心生一陣茫然與無力感。

  十幾分鐘后,陸明遠爬上了床。他像往常一樣,將蘇喬抱進了懷裡,不知不覺中摸到她的手腳冰涼,他也沒往別的方面想,攥著蘇喬的手,擱在自己身上捂了一會兒。黑暗中的觸覺更加敏銳,他用拇指摩挲蘇喬的手背——直到這一刻,陸明遠還認為,今天是尋常普通的一天。

  他漸漸熟睡。

  剛一睡著,他就做了一個夢。夢裡,他獨自一人走在海邊,霧靄飄浮,月色黯淡,他有些無所事事,望向了更遠的地方。

  視野中出現了一艘詭異的船。它沒有後半部分的船尾,只有一個鋼鐵製成的甲板。而蘇喬半低著頭,靜止在甲板上,髮絲從額前拂落。船在傾斜,緩慢地下沉,蘇喬卻坐著不動,沒有絲毫的求生意識。

  陸明遠在岸邊喊她的名字,她根本聽不見。

  陸明遠就脫掉衣服,衝進了浩蕩漆黑的大海,他能感到水位上升,淹沒自己的呼吸。他試著睜開雙眼,竟然摸到了垂落的床帳,腦中混沌片刻,彷彿剛從海邊回來。

  ——幸好只是一個夢,陸明遠心想。

  他抱緊了懷裡的蘇喬,如同失而復得。

  蘇喬沒睡。她輕聲問:「你怎麼了?」

  過了好一會兒,陸明遠才說:「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又問,「我在夢裡叫你的名字,把你叫醒了嗎?」

  蘇喬搖頭:「我這兩天睡不著。」

  言罷,她起身開燈,拽出床頭櫃的抽屜,在裡面一個勁地翻翻找找。

  陸明遠反應很快:「你想吃安眠藥?」

  他握住蘇喬的手腕:「你累了一晚上,不可能睡不著。就算我什麼都不做,讓你在床上跪半個小時,再把雙腿抬高,架到我肩膀上,保持一個小時……」

  蘇喬瞥他一眼:「你還挺會回味的。」

  她找到了安眠藥的瓶子。開蓋,撥弄一粒膠囊,塞進嘴裡。她一邊喝水,一邊回想,自從和陸明遠住在一塊兒,她的確很少出現睡眠不好的情況。

  陸明遠背靠床頭,刨根究底地問她:「你最近,一切正常么?」他抽掉了自己的枕頭,好像也不打算睡覺:「你是不是在工作上遇到了困難?」

  蘇喬道:「沒有啊。」

  她鑽回被子里,蜷成一團不說話。

  陸明遠伸出一隻手臂,讓她枕著,又從蘇喬背後將她摟住。她特有的香味清清淡淡,縈繞在心頭與腦海中,陸明遠忍不住撫弄起了蘇喬的長發,他沒用勁,卻捋下了十幾根。

  陸明遠手指一頓。

  夜色蔓延,他的聲線平淡低沉:「小喬,明天我們去一趟醫院吧。」

  那一粒膠囊的藥效強勁,蘇喬呼吸均勻,不曾應答,已然沉入睡眠。

  第二日,陸明遠早早起床,給賀安柏打了一個電話。那會兒還不到六點,天都沒亮,賀安柏萎靡不振道:「啊,大哥,你起這麼早的嗎?」

  陸明遠穿了件羽絨服,站在陽台上,北風呼嘯間,當真有大哥風範:「沒事,今天上午,我準備帶小喬出一趟門,她不去公司了。小喬還在睡覺,我幫她提前打個招呼。」

  賀安柏睡眼迷濛,哈欠連天。

  他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含糊不清地問:「咋了,我們老闆要去哪裡啊?她可不能拋下我們,競標方案還沒做完,子公司的貸款糾紛等著她解決,恆夏科技的蔣總下午約見……」

  陸明遠認為前兩個項目可以暫緩。

  他問起了第三件事:「恆夏科技的蔣總,是什麼人?你跟他商量一下,明天見行不行,不行就算了。」

  賀安柏的笑聲散開:「行吧。蔣總那人,比較實誠,特好說話。」而後又道,「唉,先不提蔣總。咱們公司的那些部門,沒一個消停的,成天見的各種麻煩事……」

  陸明遠左手揣進口袋,右手握緊了手機,慢條斯理地鼓勵他:「你先撐一會兒。宏升集團離開蘇喬一天,不會倒閉。」

  「那倒是,」賀安柏在朦朧睡意中,向陸明遠兜了底,「蘇總的那幫親戚們,盯得才緊呢。一個個兒的,就跟不眨眼的貓頭鷹一樣。」

  這個比喻很生動,陸明遠一下就理解了。

  他以己度人,將自己放在蘇喬的對立面,設想了片刻,方才回答道:「宏升集團有自己的規章制度,我研究過。小喬可以守著78%的股份……」

  陸明遠一句話沒說完,便被賀安柏無情地打斷。

  賀安柏的床上,慣常有兩個枕頭,一個用來枕著,另一個用來抱著。如今,他就拿起這一雙枕頭夾住自己的腦袋,語調稍稍拔高了些,輕諷道:「大哥,規章制度和實際操作,不是完全吻合的。」

  陸明遠抬頭望天。

  他只問了一句:「你對去年一月蘇董事長那場車禍,了解多少?」

  好端端的,怎麼又扯到了車禍?

  賀安柏跟不上他的思維跳轉,便道:「億萬富豪意外身亡,據我了解,還蠻多的。我說的『多』,是那些公開新聞多,不是咱們私底下的造謠訛傳。」

  陸明遠第一次聽聞這個說法。

  他轉了個身,背靠著欄杆,探究道:「比如哪些?你舉幾個例子。」

  賀安柏一股腦全說了:「遠的不提,就近幾年吧,廣東那邊一個富豪,被人用鉈下毒,死了。還有北京的,一家七口,一夜全滅。最倒霉的是個吃火鍋的土豪,鍋里被人放了斷腸草,吃完就掛……哦,還有,一個全國連鎖食品集團的老董事長,在景區被野猴子用一塊小石頭砸死了,簡直難以置信。」

  一口氣說完一長串話,賀安柏竟也不覺得睏乏。

  他抹了一把臉,緩緩起床,打算去洗手間刮鬍子。

  手機的另一頭,陸明遠沉默不語。

  冬季晝短夜長,天空昏暗,瞧不見一絲曙光。

  陸明遠拉開陽台的玻璃門,走回卧室,蘇喬睜開雙眼將他望著。她睡了一整夜,依舊無精打采,而且夜晚多夢,沒有一刻鐘的安穩。

  「我跟賀安柏說過了,你今天不去公司,」陸明遠坐在床邊,態度果決又專斷,「你現在起床,和我去醫院,做一次全身體檢……你有哪裡不舒服?」

  蘇喬裹緊被子,盤腿而坐。

  她忽地失笑:「你也覺得我不對勁?」

  話沒說完,她便低下頭,手裡還捧了一個東西。

  陸明遠撩開被角一瞧,竟然是他的日記。原來蘇喬早就醒了,始終在翻閱這本日記,她看得小心翼翼,生怕折到了某一頁的邊邊角角。

  蘇喬的視線停留在某一張紙上。那一塊地方,記著兩句詩經,蘇喬有感而發道:「我這兩天,稍微有些噁心,會不會是懷孕了?」

  陸明遠否認道:「去年八九月,你吃了長效避孕藥,我……」他不太自然地偏過頭,話語一頓,轉而開口道,「後來,我一直在用避孕套。除非你把它們扎破了。」

  他問:「你扎了嗎?」

  蘇喬氣不過,踢了他一腳:「你才扎了呢。」

  陸明遠捉住她的腳踝,纖纖細足,柔潤又白凈。但他這會兒沒有一丁點骯髒心思,他誠實得不能更誠實:「你不同意,我扎破了也沒意思。你把工作放到了第一位,我不希望你被別的事耽誤時間。」

  他說得坦誠,並不遮遮掩掩。

  蘇喬搭住了他的肩膀,糾正道:「工作是第二位,排在你的後面。」

  她還饒有興緻地喊了一聲:「老公,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啊。」

  陸明遠卻稍稍扒開蘇喬的手,不為所動地催促道:「起床了,別磨蹭,我們七點出門,早些去醫院。你看窗外,今天起了霧,待會兒在路上不好開車。」

  蘇喬嘆氣,一大早就來找茬:「我叫你老公都不理我。」

  陸明遠彎腰,原本想摸她的頭髮。手伸到一半,改為捏了捏蘇喬的臉蛋:「我聽見了,晚上回家,寫進日記里。」

  這天早晨,霧色時而淡,時而濃。陸明遠一路開車,開得很穩,蘇喬在車裡犯困,想睡又睡不著,倒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頗有些頭暈不適。

  出乎她意料的是,身體各項指標,沒有明顯異常。

  蘇喬還多問了護士一句:「我真的沒有懷孕嗎?」

  新來的護士耐著性子道:「沒有。」而後掃了一眼陸明遠,見他戴著的名貴手錶,心下瞭然——八成是個剛剛嫁入豪門的少婦,急著用孩子拴住有錢的帥老公。

  護士小姐略帶同情,越發溫和道:「唉,這種事,要順其自然,保持一個輕鬆的心態,有壓力更不好懷孕。您也不要著急,您這麼年輕。」

  蘇喬心知她誤會了,卻也沒有點破。

  她收下體檢報告單,又和陸明遠說:「好了,完事了,我們走吧。」

  陸明遠卻道:「你坐在這裡別動,等我回來。」為了防止蘇喬提前趕去公司,陸明遠將自己的手機、錢包、車鑰匙,全部塞到了蘇喬懷裡。

  他說:「你要是丟下我,先走了,我會身無分文,流落街頭,在街上賣藝。」

  陸明遠的說辭,果然將蘇喬震住。

  這下,哪怕董事會的老頭們在大廈門口跳廣場舞,蘇喬都不會立刻回去。

  蘇喬訝然地問:「你要做什麼?你也要體檢看病嗎?」

  陸明遠道:「我去找一個熟人,不方便帶著你。你等我,我很快回來。」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消失在醫院的走廊中。他幾乎是輕車熟路地踏進樓梯,七拐八拐繞了幾個彎,直奔一間VIP病房,守在病房外的護工與上次不是同一人,那人厲聲道:「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預約?

  見蘇展還要提前預訂位置么?

  陸明遠暗自腹誹,面上倒是裝得客氣:「你好,我是蘇先生的妹夫。我和蘇先生約好了今天見面……」

  那人瞭然,擺了一下手。

  病房內,蘇展還以為,會來單獨看他的妹夫,只可能是顧寧誠。他有一段時日不曾豎起鋒芒,心裡頭算計了一百種話術,乍一見到翩翩而至的陸明遠,蘇展的嘴角禁不住一抽。

  他用一張報紙擋住了自己的臉:「你來做什麼?」

  陸明遠溫和而誠懇道:「向您請教一個問題。」

  如果不是今天早上與賀安柏打了一通電話,陸明遠不會往那個方向考慮。賀安柏說者無意,陸明遠聽者有心。他還記起,去年七月份,父親陸沉對自己的告誡——蘇家的水很深,那都是一灘渾水,你一滴都不要沾。

  有多深呢?

  陸明遠非要親身去探。

  與蘇喬有關的事,便是他的身家性命所在。

  蘇展抖了一下報紙,笑道:「妹夫,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你送我的那瓶腎寶,被我擺在床頭柜子里,我和你相互齟齬……」

  他的本意是想表達,腎寶的名稱很差勁,讓他的身心受到了刺激,他絕不可能忘懷齟齬,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種刺激。

  然而陸明遠壓根不知道什麼叫「齟齬」。

  他連這兩個字都不會寫,更別提聽懂蘇展的意思了。

  蘇展的話還沒說完,陸明遠便打斷道:「你這麼喜歡腎寶,我改天給你多帶幾瓶。今天走得急,沒時間買東西。」

  有那麼一瞬,蘇展想把手中的報紙摔到陸明遠的臉上。他不知陸明遠是臉皮厚,還是反應遲鈍,就憑他這個態度,能辦成事,就算見鬼了。

  陸明遠毫無自知之明,開門見山道:「去年十二月,你同意小喬成為新一任的總經理……這是你的原話。你的想法,應該沒有改變吧,我猜想,你了解她現在的處境。」

  蘇展卻道:「陸先生,你高估我了。」

  他合上金融報紙,陷入須臾的平靜。

  病房的角落採光充足。陸明遠坐在一片陽光中,而蘇展躺在虛無的陰影里,他們二人一明一暗,對比明顯。直到陸明遠放下窗帘,室內的光線一霎黯淡。

  「蘇展,」陸明遠忽然說,「你覺得自己能順利康復,是嗎?」

  他側身站立,神色凝重,任由蘇展的目光掠過他的臉。

  蘇展直勾勾地盯著他:「你這話在我聽來,有一點威脅的意思。你是陸沉的兒子,不是陸沉本人,你最好弄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千萬不要跑的太快,摔斷了腿。」

  陸明遠道:「你冷靜點,我只是做了一個假設。你總有一天要出院。你出院的時候,宏升要是有一堆爛賬,你心裡會快活嗎?」

  蘇展尚未回答,陸明遠自接自話:「現階段,蘇喬身體健康,才能維持公司正常運轉。倒不是因為蘇喬有多重要……」

  他緩緩走近蘇展的病床。

  居高臨下,他凝視蘇展:「你們宏升集團,兼并了蘇喬父親的公司,這一塊的業務,目前由蘇喬的父親負責,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決策者,你們宏升集團的最高管理人。如果蘇喬出了事,他魚死網破,誰有好結果?」

  蘇展側頭看向了旁邊。

  道理么,他都清楚。

  否則他也不會規勸蘇澈。

  陸明遠最初的計劃,是在蘇展的面前分析局勢,再從他的嘴裡套幾句話。結果蘇展連裝都懶得裝,一副了解內情的模樣。

  蘇展雖然不分善惡,卻善於權衡利弊,也猜到了陸明遠的來意。他一向傲睨自若,剛愎自用,因此才會在樓梯間放鬆警惕,被程烈捅了一刀——當初是誰把程烈弄進公司?反正不是蘇喬,倘若蘇喬能狠到這個份上,她早就爬進了公司高層。

  敵人在暗,他們在明。

  幾番思索下來,蘇展忽而開口道:「你繞了一大圈彎路,為什麼不直接問?我沒多少閑工夫和你瞎耗。」

  陸明遠拖了一把椅子,就近坐在蘇展身邊:「蘇喬最近身體不好,脫髮、厭食、失眠、口腔出血……你既然知道,就把原因告訴我,對你和宏升,都有好處。」

  蘇展眉目低垂,會意一笑:「你去查查她的辦公室。」

  辦公室?

  這三個字,讓陸明遠心中警鈴大作。

  他狠狠地盯住蘇展,刨根究底地問:「為什麼體檢查不出來?」

  蘇展只笑而不語。

  陸明遠真想把蘇展從病床上拖下來,親手給他灌一瓶腎寶。但是暴力不能解決問題,陸明遠壓抑著情緒,輕描淡寫道:「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你會被程烈一刀捅在腰上?你先告訴我,我就告訴你。」

  「程烈」這個名字,還是蘇喬轉述給陸明遠的。

  陸明遠出於好奇,從蘇喬那裡聽來了程烈和蘇展的糾紛,而後又得知,當初那個跳樓的清潔工,便是程烈本人。當下,他剛好可以拿這一點做文章。

  果不其然,蘇展分外在意。

  他鬆口道:「常規體檢,不會檢查體內的汞含量。你知道什麼是汞嗎?」

  陸明遠沒做聲。

  他理順了前因後果,胸膛彷彿被人撕開了一條口子。蘇展的話,就像一把蘸了鹽水的刀,筆直地刺破他的心尖。昨夜的詭異夢境並非空穴來風,他不禁暗想,倘若他發現的遲,失去了蘇喬,他這一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他所奢求的,不過是平靜的家庭生活,看書讀報、養花遛狗、不求功名利祿,更不求大富大貴,只盼著能與蘇喬過普通日子——這般願望,曾被自己的父親打碎一次,而今,對方的槍炮瞄上了蘇喬。

  汞中毒的下場,他大概了解一些。

  蘇展見他皺眉不語,自顧自地解釋道:「某些劣質的、假冒偽劣的化妝品里,摻雜了一點鉛和汞。那些玩意兒,離正常人很近——新裝修的房子里,苯和甲醛也經常超標,你見到幾個人去檢測了?」

  頓了幾秒,他又說:「汞在血液中,有個半衰期,大約兩天到四天。半衰期后,人體會排出百分之九十的汞,就不容易從血液里查。而尿汞呢,要在攝入后的三五天,才能顯著增高,你自己掂量掂量,帶蘇喬去做個鑒定。」

  陸明遠沒有細想,為什麼蘇展對汞中毒如此了解。

  他道了一聲謝,起身走出了病房。

  直到陸明遠的背影完全消失,蘇展方才記起,他向自己許諾了講解程烈的來歷。然而陸明遠聽完蘇喬的病因,跑得比兔子還快——也罷,蘇展心道,陸明遠能了解多少內幕呢?與其信他,還不如信自己。

  蘇展闔眸,遮不住疲憊神色。

  另一邊的蘇喬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醫院大廳里,病人及其家屬來來往往,引發嘈雜紛亂的交談聲。蘇喬端坐在休息區,手機響個不停,她起初還會接電話,後來乾脆假裝沒看見,反正她這會兒也回不去。

  賀安柏就比較機智,悄悄給蘇喬發消息:「今天上午的董事會,被我推遲到了明天。我剛給恆夏科技的蔣總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下午的見面取消了,蔣總同意了,他還說,明天見面也可以……」

  蘇喬回復道:「誰讓你取消了?我下午沒事,能趕回公司。」

  從她的措辭中,賀安柏感知到,蘇喬現在心情不好。他連忙解釋:「這是陸先生的意思。」

  蘇喬立刻質問:「陸明遠是你的上司嗎?」

  她剛打出那個問號,陸明遠本人就出現了。他覆住蘇喬的手機屏幕,較之往常,神情略有不同,他還使了很大的勁,手背上隱隱有青筋暴起,壓抑情緒佔領了他的思維,他驀地開口道:「你跟我走,我們去做汞含量化驗。」

  蘇喬被他一把拽起,腦子裡還有些懵。她停止前進的動作,拉著他的衣袖問:「你剛剛去見誰了?」

  陸明遠默不作聲,蘇喬一猜一個準:「蘇展嗎?」

  她輕聲囈語:「蘇展告訴你,我接觸到了汞,或者汞的化合物?」

  陸明遠扣緊她的手腕,安撫道:「我們發現得早,吸入量少,很容易治好,你別怕。不過你必須找人把你的辦公室徹底檢查一遍,還有那個投毒的兇手……」

  他陰沉沉地止住了話。

  蘇喬只聽聞「辦公室」三個字,便猜到了這件事,與新來的傢具脫不了干係。她暗嘆自己掉以輕心,差點落成蘇展一般的處境,不知為何,她還想起當初與顧寧誠爭吵時,她曾經嘲諷了一句——有本事,你再找一個程烈來捅我一刀啊?

  她輕輕靠在陸明遠身上,謹慎地感嘆一句:「我有點累。」

  陸明遠根本不管周圍有人,直接扣住了蘇喬的手:「累了就休息。你不是機器人,凡事不能硬扛。機器人也要充電,你甚至沒有充電的時間。」

  他一邊說話,一邊牽著蘇喬,繼續走向化驗科。

  蘇喬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又問:「我這種情況,會不會對將來懷孕有影響?懷上畸形胎兒什麼的……」

  「不會,」陸明遠打斷道,「你不要胡思亂想。」

  蘇喬點頭。

  說來奇怪,當她知道病因,她便不再害怕。尤其陸明遠還陪在她的身邊,他今天的性格比往常更討人喜歡,蘇喬偶爾撩他兩句,他也都順從地應了。

  兩人在科室里等報告的時候,蘇喬給賀安柏打了一個電話,囑咐鎖上總裁辦公室,不允許任何人走近。而後又說通了行政總監,調查起了那一批傢具的來源。

  通話結束后,蘇喬有感而發:「真狠啊,那個人,是想殺了我。」

  陸明遠回應道:「去年六月,我們在羅馬,就有人找上了門。時間一久,我竟然忘了。」

  蘇喬側身,搭上他的手臂:「嗯,你這裡還中了一槍。」

  他們在角落裡悄聲耳語,並不像是來做化驗的。陸明遠即便心中有事,也不會在蘇喬面前表現出來,當務之急,自然是先調理蘇喬的身體……他靜思默想,在椅子上坐得端直,瞳仁深處的光輝明滅不定。

  蘇喬為了寬解他,自言自語道:「等會兒結果出來,我一定謹遵醫囑,比如什麼忌口啊,不抽煙不喝酒……」

  陸明遠道:「你本來就不會抽煙吧。」

  蘇喬搖了一下頭:「認識你的前一年,我學會了。」

  陸明遠隨口一問:「後來為什麼戒了?」

  「因為你不抽煙啊,」蘇喬理所當然道,「怕你不喜歡,我就戒了。」

  她認真地說:「你要是不喝酒,我也能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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