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6章 新年
第76章新年
誠如陸明遠所說,這次展覽的條件很好。蘇喬作為背後的贊助商,不遺餘力地追捧他,她深諳「名利」二字,總是代表——先有名,後有利。
畫展開辦當日,蘇喬抽空出席。
她在路上調戲陸明遠:「我支持你舉辦畫展,可是我心裡有點忐忑。萬一有哪個買家,既看上了你的畫,又看上了你的人……」
陸明遠懶洋洋地回答:「那說明他眼光挺不錯。」
蘇喬卻道:「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在你的信息欄里,填了已婚。」
陸明遠沒當一回事:「我本來就是已婚。」嗓音漸低,不動聲色地提醒:「你欠我一張結婚證明。」
蘇喬笑意更深,順水推舟道:「我的戶口本不在我手裡,在我爸媽那兒。你等我閑下來,我帶你回一趟老家,咱們去那裡辦酒席。」
這話剛一說完,蘇喬自己都有些吃驚。她從前總覺得,她是不會談戀愛,更不會結婚的人,如今她卻有了完完全全的計劃,誠摯盼望著早點兒綁緊了陸明遠。她並不需要旁人的認可,也不太在乎將來會如何,只是當下這一刻,她熱衷於組建自己的家庭生活。
蘇喬還將陸明遠拉進了社交圈。
今天的這場畫展上,來了幾位重量級人物,蘇喬的大伯母便是其中之一。她的大伯母年約五十,性格溫吞慈藹,與她的兒子蘇展相比,幾乎是兩個極端。
蘇喬卻不清楚她的來意。
藝術館的楔形走廊上,一幅又一幅的作品被沿牆掛立。伯母摘下了黑色手套,欣賞中透著一絲溫情:「陸明遠這孩子,視野寬廣,觀察細緻,畫出來的山水風光,讓人感覺身臨其境……色調溫暖又柔和。我看久了,心都靜了。」
蘇喬環視四周,竟然一個熟人都沒有。
她方才知道,伯母是在與她說話。
蘇喬連忙應道:「是啊,伯母。陸明遠天賦出眾,他很擅長處理細節。」
「小喬,我能買兩幅畫嗎?」這位貴婦人瞥她一眼,禮貌地詢問道,「我找了一圈,沒找見作者本人。工作人員又和我說,陸明遠提供的畫作,都是展品、非賣品。」
蘇喬唇角稍顯上揚,莞爾一笑道:「伯母,我不是作者,我沒有決定權。」
她們兩個人,雖然是親戚關係,態度卻很疏離。
蘇喬對大伯母抱有一種複雜的感情——這個女人,從容洒脫,氣質優雅,偏偏還很能隱忍。她能默許自己的丈夫出軌,忍耐第三者的兒子堂而皇之地代替自己的骨肉。她逆來順受,常年吃齋拜佛,屈服於難以反抗的規則,並且在這種境地中沉默了十幾年。
蘇喬換位思考,心頭起了一絲敬佩。
她虛與委蛇道:「伯母,如果這些畫屬於我,我會送您一幅。可惜我只是投資方。要不這樣吧,您看上了哪一個,現在告訴我。將來要是有機會……」
大伯母笑著婉拒:「不能賣啊,那就算了。強人所難,多不好呢?」
她和蘇喬說話的時候,長廊樓梯的下一層,陸明遠正在抬頭看她們。他穿著一件休閑外套,黑色長褲,觀感乾淨利落清爽,卻惹來了林浩的奚落:「兄弟,你打扮得這麼低調,別人都不知道你是陸明遠,是這些展品的著作人。」
陸明遠聽完,不以為然。
他說:「你今天參加展覽,是為了看我么?不是,你是為了欣賞藝術,我不想喧賓奪主。」
林浩一咧嘴,否認道:「呸!我就是來看你的。你的那些畫,什麼藍天白雲,青山綠水,我早都看膩了。」
陸明遠心道:那你還不快滾,嘴上卻留了點情面:「我畫了一批小動物,包括一條錦鯉。這些作品,你應該沒見過。」
林浩果然來了興緻。
他舉目四望:「哪裡有小錦鯉呀?我最近水逆,運氣特背,我在微博上轉發錦鯉,還不知道有沒有用。」
陸明遠猜到了原因:「你是不是在姥爺家裡待久了,他嫌你煩?」
林浩神情一怔,摸了一下後腦勺。倒不是因為被陸明遠說中,而是因為他瞥見了沈曼——沈曼作為蘇喬的私人助理,陪同蘇喬出席展會,並沒有什麼好訝異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沈曼和蘇喬之間的隔閡,可能永遠也修補不好了。
沈曼總以為,蘇喬要在背地裡作弄她。她便提心弔膽地等待,她的等待十分難捱,轉眼過了幾個月,蘇喬遲遲沒對她動手。
她的頭頂上,懸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在今天這種場合,沈曼又撞見了林浩。思前想後之下,她走過來,打了一聲招呼:「林先生,沒想到,能在畫展上碰見你。」
林浩很客氣地笑了笑。
他開口與沈曼說話:「我來找我朋友,你呢?」
當著陸明遠的面,沈曼無從撒謊:「我的上司是蘇總,我是她的私人助理。蘇總她下午還要回公司……」
林浩聞言瞭然。
他和沈曼做了幾個月的鄰居,彼此互不打擾。每天清晨或傍晚,兩人偶爾能碰一下頭,關係止步於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曼從沒提過,自己是蘇喬的助理——雖然林浩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哪裡不對勁呢?他又說不上來。
他隨口稱讚道:「哇,沈曼,你是總經理助理?了不起,了不起,現在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能幹。」
沈曼推辭道:「都是因為蘇總賞識我,借了她的光。」
林浩哂然一笑。
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挑了一根,塞進嘴裡,含糊其辭地告別:「唉,我煙癮忽然上來了,我去外面抽根煙。」又拍了一下陸明遠的後背,「要不要跟我出去透透風?」
陸明遠卻說:「我聞不慣你身上的煙味。你抽完了,再來找我說話。」
他還捏了一下林浩的煙盒:「你的煙癮,比前幾年更嚴重,一早上抽了半包……你遇到了什麼煩心事?開始借煙消愁。」
林浩嗤了一聲:「我能有什麼煩心事?」
陸明遠只當他在沈曼面前開不了口,便同他說起了帶口音的英語——那語調,簡直怪裡怪氣。林浩笑著推搡他一把,叼著煙捲,逍遙自在地走出門——沈曼竟然跟在了他身後。
天氣回暖,展館外的草坪上,綠意萌生。
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喚,團成一簇棕色絨球。林浩仰頭望著樹上的鳥,點燃手頭的煙捲,道:「咦,沈小姐,你出來幹嘛?」
「我也想抽煙。」沈曼一邊說話,一邊掀開打火機。
她慣用一種女士香煙,包裝精緻,煙味淺淡。不一會兒,兩人周身騰雲繞霧,沈曼帶了幾分玩笑勁,和林浩竊竊私語:「我們蘇總,以前很喜歡這種煙,後來呢,她說,陸明遠不抽煙,她要戒。」
林浩輕笑:「陸明遠上哪兒找的這麼好的老婆。」
沈曼不答。
她彎身坐在石階上。麻雀落在她的腳邊,蹦蹦跳跳,又飛走了,越飛越遠,最終消失在天際。
沈曼瞧得出神,林浩又忽然問她:「你老家是哪裡的?」
「山西寧化,」沈曼道,「聽說過那個地方嗎?盛產老陳醋。我祖輩都是釀醋的,我爸媽在寧化醋廠工作。」
林浩調侃道:「呦,醋罈子容易翻。」
沈曼笑道:「我今年二十七了,還沒談過對象。」
林浩略感驚奇:「你這條件,閉眼找吧。」而後又熱心道:「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幾個?你喜歡哪一款的?」
他真是一副赤誠心腸,沈曼暗想。
先開始二話沒說,就幫她修了門鎖。平日里放在門口的垃圾,經常被他順手帶下樓,沈曼有時拎著重一點的包裹,倘若碰見了林浩,他也會搭一把手。
偏偏他沒有邪念,亦無所求。
沈曼不知為何放下戒心,向他坦誠道:「我喜歡我們公司的一位……前任財務總監。我剛進公司的第一天,在電梯外碰見了他,看呆了,文件掉了,他彎腰幫我撿。」
林浩砸吧著嘴,品出味兒來:「這劇情開端,整的跟小說似的。」
煙捲火光微閃,他忍不住好奇地問:「那男的咋樣,特別帥嗎?比陸明遠還帥?」
沈曼搖頭:「不是一個類型。」
林浩會意一笑:「你喜歡他,就去追啊,千萬別原地傻等。萬一追上了,他就是你的人,追不上,你也甭嫌丟臉,喜歡他的女孩子,肯定不差你一個。」
沈曼道:「您比女孩子還想得開。」
林浩聳肩,屏氣吸入一口煙:「他們都叫我『婦女之友』,還有人把我當gay蜜,呸!我是宇宙第一直男。」
沈曼忍俊不禁。
幾秒鐘后,她又談起了自己的事。或許她真缺一位傾聽者,她滿腹心事無處訴說:「我喜歡的男人現在活得很累,我不敢接近他。我……虧欠我的上司,心裡有苦衷,每天晚上睡不著。」
她的聲音愈小,自言自語,如同呢喃。
林浩沒聽見最後一句話。
他溫和地寬解道:「每個人都有憂愁的,眾生皆苦。有時我會想,人活著,是樂趣多呢,還是煩惱多呢?可能是煩惱多吧。只有無牽無掛,超凡脫俗的大師,才能真正看破紅塵。你做人再隨性,也得服從社會規則,世上沒有完全的自由……」
沈曼抬眼看他。
林浩禮尚往來,敘述自己的困境:「我姥姥和姥爺年紀大了,身邊缺人照顧。姥姥心臟不好,還不肯跟我說,自個兒偷偷吃藥,他們嘴上嫌我煩,跑得遠,心裡頭成天惦記著我。唉,怎麼講?嘴硬心軟。」
沈曼坐在他旁邊,左手托住了腮幫:「陸明遠剛剛問你,遇到了什麼煩心事,你為什麼不和他說實話?」
「得了吧,他又幫不上忙,」林浩忽而一笑道,「陸明遠這人,看上去很清高,其實吧,他還蠻渴望家庭溫暖。他好不容易和蘇喬結婚了,我可不想打擾他們。」
隨後,林浩接著問:「你看上的男人是誰啊?叫什麼名字?」
沈曼念了一個「蘇」字。
她咬著煙捲,淺淺地吐氣,霧靄繚繞時,林浩呵呵一樂:「是蘇家的人啊,嘖嘖嘖,他們蘇家是不是凈出一些俊男美女?」
沈曼承認道:「全家都是哦。蘇總還有個姐姐,叫葉姝,長相秀氣,凹凸有致。」
提到葉姝,沈曼呼吸一頓。
她連抽幾口煙,笑著說:「我跟葉姝鬧了些不愉快。」煙火向後燃,快要燒到沈曼的手指,她無所謂地問了一句:「非親非故的,我跟你講了這麼多,你覺不覺得我是一個奇怪的人?」
林浩往她身側挪了挪:「別介,哪裡奇怪了?大家都是普通人,心裡有事,想找人說道說道。」
他繼續問:「你跟蘇喬的姐姐鬧了不愉快,你可以找蘇喬啊,讓她幫你們搭個線,大傢伙兒坐一塊,吃頓飯,把你們的誤會談開。」
沈曼乍然失去了聊天興緻。
一根煙的時間裡,她已心生不耐煩,暗忖:林浩只是一個旁觀者,不了解宏升的內部糾紛。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和陸明遠關係好,大抵是因為兩人脾性相投。
她脫口而出:「談不開。葉姝恨我,蘇喬更恨我,我裡外不是人。」
林浩微微一怔。
他將煙頭熄滅,清理掉了煙灰,還用餐巾紙包著。他攥著那堆垃圾,稍微咳嗽了一下,才說:「葉姝我不認識,蘇喬我還算熟。蘇喬不是不講理的人,你有啥事,就跟她直說吧,她又不會吃了你。」
沈曼卻道:「她會的。」
展廳的二樓陽台,蘇喬靠在露天窗戶邊。她向下一望,瞥見了林浩與沈曼,他們二人時而愁眉苦臉,時而笑意橫生,也不知是在聊些什麼。
蘇喬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她身邊站了一位年輕帥哥,氣質出眾,談笑自若,細節之處可見涵養過人。
蘇喬稱呼他為「蔣總」,他反而笑著回答:「你可以叫我全名,蔣正寒。我們在商言商,私下裡別太客氣。」
他的舉止尤為得體,頗有幾分風度翩翩。蘇喬對他印象很好,輕聲應道:「蔣總才是真客氣。我去年就想跟你們合作,拖到了今年,才出一個方案……」
蘇喬與蔣正寒說話時,陸明遠就坐在一旁看著。
所謂藝術館,自是別有一番逸致,連桌椅板凳都不例外。陸明遠的椅子底下,安裝了可移動滑輪,他無聲地移動些許,離得更近,大約能聽見他們的談話。
陸明遠即便心裡在意,也裝出不甚在意的模樣。但他又無事可做——旁人還能玩手機,他的手機僅僅是個了無生趣的諾基亞。
好在林浩回來了。
林浩帶著一股煙味兒,坐到了陸明遠旁邊,笑著問他:「哥們,你在幹嘛呢?」
陸明遠反將一軍:「沈曼剛才跟著你出了門,你們聊了什麼?」
林浩搓了搓桌面,言辭間欲蓋彌彰:「我和她能聊啥?也就談談人生吧。」而後又笑:「你這一副嚴肅的樣子,真像審問犯人的警察。」
他環視一圈,看到了立於陽台的蘇喬,以及蘇喬身邊的帥哥——他們兩人正在進行友好協商,講到興頭處,還互相握了個手,雖然時間極短,但足夠引發陸明遠的關注。
林浩垂首,悄悄地議論:「那位仁兄,氣質挺好啊。」
陸明遠卻道:「這位仁兄,和蘇喬的伯母,看中了同一幅油畫。他們都有購買意向,在經理的筆記本上,簽了名,留了電話。」
林浩一樂:「啊,你同意賣了?」
「賣給他了,」陸明遠回答,「雖然他出價更低。」
林浩「嘶」了一聲:「圖什麼呀?」
陸明遠諱莫如深:「他不是商業合作夥伴么?」
林浩誇讚道:「你真是通情達理。蘇喬娶了你……啊說錯了,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林浩的稱讚真心實意,陸明遠聽在耳邊,卻沒有往心裡去。他給林浩塞了一瓶飲料,主動介紹道:「那個人叫蔣正寒,恆夏科技的總裁,技術出身,白手起家。宏升集團的電商運營項目,沒經過招標,直接選擇了恆夏……」
「什麼叫電商運營?」林浩問道,「像HM那樣,自己開個網站賣衣服?宏升的服裝品牌做得挺大吧,我記得他們的代言人,是一個男明星,有點清瘦,眼睛深邃,賊拉好看。」
陸明遠隱約有一點印象。
他說:「今年新換了一位代言人,小喬簽下的合同。她擺了五張照片,讓我選一個,我把照片翻到背面,標號抽籤,選中了那個人。」
林浩贊同道:「好樣的,很公平嘛。大家都有五分之一的概率入選。」
語畢,林浩擰開手中飲料,嘗了一口,那是一整瓶的橙汁,味道清甜,餘韻悠長。他瞥了一眼生產製造商,發現竟然來自宏升集團旗下的食品飲料公司……也不知道為什麼,林浩心生一種,他的朋友已經邁入豪門的錯覺。
陸明遠還在一旁問:「好不好喝?去年推出的新款橙汁。」
林浩回了一個笑:「這種飲料,保質期只有一個月,你們的物流跟得上嗎?」
「不知道,」陸明遠如實回答,「我沒有參與過經營和運作。」
林浩便指點道:「我聽人說,上流社會的精英身邊,從來不缺漂亮女人,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蘇喬現在對你上心,你也得想點辦法,加強你們兩個人的聯繫,商業方面啊,興趣方面啊……」
不可否認,他始終記得陸明遠被蘇喬甩了的那幾天,長久站立在倫敦大雨中的頹廢模樣。
陸明遠與林浩不同,他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個不用你提醒。」語調稍顯緩慢,似乎在自言自語:「小喬他們家,很複雜,一時半會說不清。她沒空做的事,我可以幫她做。」
林浩思索一小會兒,領悟了陸明遠的意思。
他說:「我懂了,你是蘇喬的賢內助。」
陸明遠瞥了他一眼,沒出聲,彷彿是沉默的推辭。
他起身離開座位,走向了寬敞的陽台。陽台上幾人紛立,其中之一便是蔣正寒。蔣正寒眼見陸明遠漸行漸近,不由得笑著打了一聲招呼:「這位一定是畫展的作者,你好,我是蔣正寒。」
他友善地伸出一隻手。
陸明遠與他握手,禮尚往來地自我介紹。蔣正寒略一低頭,發覺陸明遠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款樸素的戒指,與蘇喬的那一枚戒指造型相似。
蔣正寒方才明白,為什麼他剛剛看中了一幅畫,就能當場買下。他索性對陸明遠坦誠,說自己的岳父一貫欣賞山水畫,有了陸明遠的作品,他今年算是準備好了禮物。
哦,原來是有岳父的人。
陸明遠拍了拍蔣正寒的肩膀。
他們幾人在陽台上談笑風生,各自說了一些趣事與見聞。礙於人多口雜,蘇喬沒和蔣正寒細談合作,不過他們雙方意向明顯,顯然已經搭上線了。而蘇喬忙著籠絡關係,沒注意她的大伯母何時離去。
伯母離去時,在門口遇到了沈曼。
沈曼向她問好,可她徑直走過,似乎未曾聽見。
當天傍晚,畫展圓滿結束。
蘇喬早已回家。工業園區的項目即將開標,蘇喬胸有成竹,將一切事務託付給了屬下,並讓他們簽署一份軍令狀——在銷售場上,這種督促比較常見。尤其蘇喬上任不久,她劍走偏鋒,常用高壓手段維穩。
倒不是因為她冷血無情。她聽說蘇展的病情在好轉,明年有望痊癒——放出這個消息的人,一定是大伯父家的擁躉。每當公司出了任何問題,大家都想當然地懷念起從前的領導,而蘇展,更是被一幫高層寄予厚望。
前有陸沉,後有蘇展,這是蘇喬最放心不下的兩個人。
她側躺在床上,自顧自地思考。
陸明遠不知何時湊近。他從蘇喬身後抱住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今天賣了七幅畫。」
蘇喬沒聽清,回道:「嗯?」
陸明遠蹭了蹭她的脖子。蘇喬就像一朵海百合,落在水底,全然放鬆,任他揉玩搓弄,他溫熱的鼻息近在咫尺,嗓音壓得很低:「他們都想買錦鯉,我不同意。我把它留給你,據說有好運氣。」
蘇喬笑道:「你改名叫陸甜甜算了。」
陸明遠沒反對。他還連著「嗯」了幾聲,隨後,又說起了白天的見聞。他覺得世界很小,林浩姥爺家的鄰居,竟然是蘇喬的助理沈曼。
「怪不得,」蘇喬喃喃自語,「今天上午,林浩和沈曼聊得很開心。我那會兒還在想,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怎麼會那麼好?」
陸明遠卻說:「林浩對你們家的狀況一無所知。」
蘇喬不做聲。
陸明遠自行推測道:「他和沈曼,最多講一講感情問題。」
蘇喬嗤笑道:「哦,他看上沈助理了嗎?」
「沒有,」陸明遠倒是確定,「他喜歡一個人,會表現得很明顯,瘋狂地追求她,熱情洋溢,不會藏著掖著。」
蘇喬翻過身來,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陸明遠的胸膛:「那你和他挺不一樣的。我當初追你追得好辛苦,我還以為,我跟你沒有可能……」
陸明遠解開衣領扣子,身體反應誠實,嘴上卻倔強道:「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你一開始沒少騙我。」他環抱著蘇喬,有意無意地提及:「在遺囑和我之間,你也選擇了前者。」
此話一出,蘇喬止住了話題。
她按著陸明遠的肩膀,在他唇邊親了又親,兩人耳鬢廝磨一陣,蘇喬的手機忽然一響。陸明遠放開蘇喬,讓她去接電話,她撈起手機一看——竟然是沈曼。
此時此刻,沈曼站在蘇喬的家門口。
夜風蕭瑟,捲起一摞落葉。沈曼拎著一個皮包,與別墅的正門隔了一道鐵柵欄,柵欄邊上有紅外線探測,硬闖便會響起警報,於是她一動不動,靜候蘇喬為她開門。
她大約是個不速之客。
院子里的那條狗,非常不歡迎沈曼,甚至沒跑出狗窩,沖著她連連吠叫,鬧出了很大的動靜。蘇喬心下正煩,披了一件外套站在門口,不辨情緒地冒出一句:「糖果,別吵了。」
糖果就趴進窩裡,再不出聲。
蘇喬稍微抓攏了頭髮,溫和地問道:「這麼晚了,你特意來看我嗎?幸好保安沒攔下你。」
沈曼並不知道蘇喬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不過她的上司一向如此,她早已習慣了。居上位者喜怒難測,手腕強硬,這都是她應該習慣的。
她說:「門口的保安認識我,這幾年來,我經常送你回家。蘇總,我想和你坦白一些事。」
和蘇喬說話的時候,沈曼注意到,陸明遠從裡屋走出來,坐上了近旁一塊台階。他朝著狗窩擺了擺手,糖果就開始撒歡,一溜煙跑向了他。而陸明遠一邊撫摸糖果,一邊拆開了一個狗罐頭。
獎勵它發現了一位陌生人嗎?
沈曼暗道。
她禁不住想笑。
陸明遠似乎洞悉她的想法。他說:「每周五的晚上八點,我會給糖果加餐,補充維生素和高蛋白。」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多說了一句:「林浩也養了一條狗,我陪他買過罐頭。」
沈曼順水推舟道:「今天在畫展上,林浩說了很多開解的話,我回家揣摩了他的意思,他說得很對,我不應該一個人頂著壓力……」
蘇喬打斷道:「什麼壓力?」
她打開了自家正門,催促道:「進來說話吧。」
燈色清亮,客廳的沙發寬長,蘇喬卻坐在最旁邊,沏了一壺碧螺春。她擺出來三個杯子,親手為沈曼倒茶,不緊不慢地問她:「你現在,喝的慣碧螺春么?」
「嗯,你從前送過我一盒,我沒喝完,存到現在了,」沈曼垂首,將髮絲攏到了耳後,「蘇總,我有錯,我偷了銷售方案,把它帶給了葉姝。」
她驀地抬頭,與蘇喬對視道:「老董事長的死,與葉姝有關……她是真正的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