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0章 反戈

  第80章反戈

  顧寧誠的胸膛中壓抑了一口氣。他擰眉將她看著,又有點無可奈何,末了,淡淡地說:「你去吧。折騰了快一年,你不煩我也煩。」

  葉姝尚且倔強地望著他。倘若他喊她的名字,她就會服軟,不再跟他反著來,但他沒有。

  她方才明白,「你愛不愛我」,其實是十分多餘的問題。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她,她不可能感覺不到,哪怕他是裝出來的——然而顧寧誠連裝都不想裝。

  葉姝渾渾噩噩走向了書房。

  顧寧誠的父母正坐在書房裡聊天。巧合的是,顧母談到了兒子的婚姻大事,她說:「葉姝是富養長大的,這孩子性子急了些,但是心眼不壞,

  感情真誠。你瞧瞧她,沒事就往咱們家跑,這一年來,人也瘦了不少。」

  顧父道:「唉,可是你兒子,沒把人家放心上。」

  他壓低了嗓音:「蘇喬一肚子花花腸子,寧誠是瞧上了她什麼?宏升也沒個把關的……老蘇一死,他們就開始瞎搞,整個公司,

  上上下下,全亂套了。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掌權,我看他們蘇家氣數要盡。」

  顧母卻道:「我見過蘇喬幾面。她嘴甜,會說話,頭腦靈光,其實也是個好孩子。」

  「打住,」顧父比了個手勢,「蘇喬她爸可不是什麼善茬。」

  他微微傾身,又道:「老蘇死得蹊蹺。他那輛賓利車,常做保養,突然在下雪天失靈了,我是無論如何都不信的。」

  顧母道:「你可別在外面瞎說。」

  「死者為大,我只會在家裡和你講講,」顧父道,「我估摸著,能動手的人,一共就那麼幾個,蘇喬她爸算一個……」

  而後,他又念了幾個名字。

  站在門外的葉姝一愣。

  她努力回憶去年一月的事,串聯起一堆破碎的記憶,她為自己的妄想感到震撼,搭在門把上的左手僵硬些許,她好像發現了誰是真兇。

  蘇景山的死亡並非意外——這在他們蘇家內部,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葉姝神思遊離之際,無意識地碰到了木門,那條縫隙敞得更開,顧父的雙眼與她對上。

  顧父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與尷尬,雖然他知道葉姝一直站在門外。他咳嗽一聲,溫和道:「你有什麼事嗎?特意下樓一趟。」

  葉姝扶住門扉,躊躇良久。

  她想起顧母對自己的評價:心眼不壞,感情真誠。

  方才醞釀好的,要與顧寧誠一拍兩散的腹稿,此刻竟然說不出嘴了。她猶猶豫豫地開口:「我在和老公商量婚期,老公他定不下來,我選的日子都不咋樣,我就想來問問公公婆婆。」

  出乎葉姝意料的是,顧父爽快應好,笑容和煦:「寧誠在大事上,會有點兒優柔寡斷,你多擔待些。他那混小子要是敢惹你生氣,我們做父母的,提前給你道個歉。」

  顧母鋪下另一塊台階:「是啊,嬌嬌,快過來,坐我這邊。」

  葉姝大大方方地去了。

  顧母翻開日曆給她瞧:「咱們都拖了一年了。我選了好幾個日子,最近的,就是下個月……嬌嬌,你覺得怎樣?」

  葉姝小名為「嬌嬌」,在顧家,只有婆婆這樣喚她。

  她自己不夠爭氣,立馬就應承下來。以至於當她走回顧寧誠的卧室,她飄飄然頭重腳輕,跟喝醉了一樣。乍一見到顧寧誠,葉姝開口第一句便是:「你媽定了日期,下個月中旬。」

  顧寧誠頭也沒抬。

  他開了一瓶白酒,自斟自飲:「定了婚期還能改,結了婚還能離婚,有了孩子能爭撫養權。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註定要失望。」

  葉姝沒應聲。

  她反鎖卧室門,坐在地板上,先是說了一句:「我知道殺人犯是誰了,是我們家的人。我沒跟你裝蒜,我拿這事兒唬住了沈曼,她覺得是我害死了老頭子,我有那賊心,沒那賊膽。」

  然後葉姝又道:「結婚的事,我可沒逼你。你爸媽都同意了。」

  她難得硬氣一次。

  顧寧誠端起了高腳杯,透過杯中酒水,打量葉姝的那張臉。她其實五官秀麗,相貌出色——他們蘇家就沒有長得丑的人。

  酒氣氤氳,顧寧誠自覺乏味,索性道:「蘇景山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他認錢不認理,連你們自家人都看不下去。」

  他抬手解開領帶,白襯衫鬆了兩顆扣子,胸膛的輪廓若隱若現。

  酒杯歪斜,他身體前傾,距離葉姝更近:「你去找我爸媽的時候,我細想了一下,的確,我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耽誤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葉姝聞得一陣酒味,抽了下鼻子,提醒道:「你醉了,你喝不了白酒。」

  她扶住他的額角,他便攥住她的手指。還沒握上幾下,葉姝的掌心就濕透了。從她的視角來看,這時的顧寧誠十分溫柔,雙眼如同一汪潭水,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可是他說:「你聽我的,和平分手,解除婚約算了。我們的父母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大家的合作還能繼續,我不會弔著你,你也別來打擾我。」

  他為葉姝倒了一杯酒,遞到她的嘴邊,接著問:「怎樣?」

  葉姝咬緊了唇瓣,咬出白色齒印。她不懂為什麼顧寧誠對她連一絲感情都沒有?她幾乎投入了全部身心。

  顧寧誠還說:「你也別怨恨蘇喬,不關她的事。哪怕沒有蘇喬,還有張喬李喬……如果你看上了圈子裡的單身異性,我可以幫你們牽線搭橋。或者呢,你叫鴨子也行。」

  他的語調依舊溫文爾雅。

  葉姝並未接過杯子。

  「啪」的一聲,她抬手扇了他一耳光。

  顧寧誠靜坐不動。他這點涵養還是有的,被女人打了,絕不還手,更不會還口。他的臉上留了一塊指印,紅得顯眼,腫得駭人。

  毫無疑問,葉姝使出了吃奶的勁。她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又乍然心生頹敗無力感,她低頭抽抽搭搭地哭,喘不上氣來,乾脆就不喘了,這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她感到一陣自我厭惡。

  她是不是活得很失敗呢?像一個行走的垃圾。她忽然覺得身邊人其實都很討厭她,她從未被誰真正愛過,就像蘇景山活著的時候,子女孝順,人人稱羨。而今,他死了快一年,沒有一人為他伸冤。

  她仰起臉,望著顧寧誠:「你對我就真的沒有一點感覺嗎?我為你做了那麼多,我帶你踏進蘇家社交圈,還幫你拿到了宏升的資料,我爸剛開始不喜歡你,我每天回家在他耳邊說好話,說得嘴唇都起了泡……」

  顧寧誠清醒時,會有千萬種回答。但他現在喝了大半瓶白酒,他罕見地吐露真言:「葉姝,你現在不是學校里的學生,不是說你掌握了這幾個知識點,付出了很多努力,你就能考到高分,被老師們爭相表揚。」

  他平靜的話語中,含著白酒的烈勁:「你現在更像是滂沱大雨中的一棵樹,被閃電劈中,你就滿意了。」

  葉姝與他只差幾厘米貼上。她直起腰,輕輕吻他的唇,他並沒有推開她。即便是成年人,也無法永遠保持理智,何況顧寧誠很久沒有沾過腥,他不太記得接下來是如何發生的,他的酒品並不好。

  衣物散亂一地,房間里一股隱秘氣息。

  葉姝的身材玲瓏有致,不遜色於顧寧誠的歷屆女友。但他奔涌如海浪般的情潮,在第二天一早便隨著醉意退卻。他從容地起身,拎了一件浴袍,去衛生間洗澡。

  待他回來時,他從抽屜里找出一盒短效避孕藥——還沒過期。他將藥盒遞給葉姝。親手為她倒了一杯水,奉勸道:「你還年輕,你也不想受累吧。」

  葉姝笑了一下,但比哭還難看。

  這天葉姝去公司,精神有些恍惚。蘇喬與葉姝一樣,昨晚短暫地哭了一回,上午的情緒還算不錯,兩人相遇在電梯間,勉強打了個招呼。

  今日的葉姝和往常不同,她沒穿高跟鞋,踩著一雙運動鞋。

  蘇喬稍微瞥了一眼,又瞧見她的後頸處印了紅痕。蘇喬猜中了大概經過,隨口道:「你們部門今天九點開會,你好像遲到了……」

  她低頭看錶:「半個小時。」

  葉姝「呦」地一聲,噗嗤笑了:「蘇總,我進門的時候,沒忘記打卡。要扣錢就扣唄,我不靠工資吃飯。」

  蘇喬道:「生什麼氣呢,我只是提醒你一聲。」

  葉姝諷刺一句:「有些人吶,在保安科養著男人,一到中午,就把人拽進辦公室,不知道做些什麼,就這樣,她還有臉提醒別人不遵守公司的規章制度。」

  蘇喬稍微彎腰,和她竊竊私語:「還有些人呢,靠著竊取公司機密,出賣父母的工作,來博得男人的好感……」

  她直截了當地問道:「賤不賤?」

  葉姝臉色一變。

  蘇喬卻走出了電梯。她帶著一沓文件,前往蘇澈的辦公室,她還在走廊上給陸明遠發了一條簡訊,約他中午一起吃飯,他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你找蘇澈做什麼?」

  蘇喬應道:「你又在監視我?」

  陸明遠否認:「我在和同事聊天。」後面又跟了一條:「恰好看見了你,這算監視嗎?別這麼嚴格。」

  他給蘇喬發完信息,便拿起一把小刀,雕刻手頭的蘋果,被他削下來的果肉,都落在了瓷碗里。他的同事不經意間看過來,先開始還問:「這是什麼?」而後漸漸看出端倪,感嘆道:「我靠,不會是一個雕像吧?」

  最後,同事忍不住驚叫:「勝利女神像?帶翅膀的那個勝利女神?」

  他大為震動,站起身來,呼朋引伴,要讓大家瞧一瞧陸明遠的真功夫。

  陸明遠咬下了雕像的翅膀,等到其他人跑過來時,他們只見到一個規整的果核,以及正在無聲品味的陸明遠。他吞咽完畢,向大家介紹:「公司門口賣的水晶蘋果挺好吃。」

  他的同事拱手道:「真人不露相。」

  陸明遠拉著他坐了下來。

  待到人群散去,那同事又問:「你以前是幹什麼的啊,你不是無業游民吧?」

  陸明遠望著監控攝像視頻,以及屏幕內房門半開的財務總監辦公室,不出意外地找到了蘇澈的身影。他把玩著手上的刀具,繞在指間轉了幾個圈,低聲反問:「你猜我是做什麼的?」

  聯想到陸明遠的身材與體能,同事忽然嗓音一抖:「殺殺殺……殺手!」

  陸明遠有點懵。他刨根究底道:「哪個殺手會用一個蘋果雕勝利女神?」

  「咋滴?」那同事嗤笑,「干你們這行的,還不許有點小情調?」

  陸明遠一手撐腮,沒做應答。但他的視線落在了蘇澈身上,監控屏幕內,蘇澈獨自走出門,與蘇喬握了個手,面部表情是皮笑肉不笑。

  他知道蘇喬來者不善。

  蘇喬開門見山:「堂哥,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呵,好消息?

  蘇澈眼皮都沒掀一下。他轉身走回辦公桌,便聽到蘇喬在他身後說:「真正的蘇澈沒死,他被收養了,我查到了他的個人資料。現在,這份資料,就在我的手裡。我相信,你的父母一定會很開心,他們的兒子死而復生了。」

  她笑得純善:「可喜可賀啊,堂哥。」

  咖啡杯從蘇澈手中滑落,在深色地毯上,暈開一道濃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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