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6章 第四十六卦
第46章第四十六卦
晚上七點。
天已經黑了,路燈不太亮,幾個人躲在大樹後面的陰暗處,正在觀察情況。
陸爻小心地朝湖邊看了眼,又退回來,往手心哈了口氣,「穿制服的還守著,差不多二十步一崗。」
正說著,他的手就被玄戈握著,一起揣到了口袋裡。對方的手比他的暖和很多,沒一會兒,手心就開始發熱。
薛緋衣把星盤揣衣服里,默默地自己把手放口袋,覺得口袋有些空。他嘆了口氣,望天,「難道他們不冷嗎?不餓嗎?不困嗎?家裡不會有人等吃飯嗎?」
「看起來是。」陸爻有些奇怪,「我們為什麼不直接過去?」
「小陸爻,你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想法啊!因為,要是我們直接過去說,同志,我們是算卦的占星的看風水的,特地來解決這個事情。不用懷疑,我們今夜,會在局子里度過。」
余長生補充,「理由,搞迷-信活動。」
兩個人看起來都十分有經驗。
於是,只好繼續等。
薛緋衣冷得跺腳,提了個建議,「長夜漫漫,我們找個事情做吧。」
經過商議,最後四個人一起拿出手機,下了個在線麻將遊戲,拉了個房間,在寒風中打麻將。
「這遊戲不錯,還給了每人五十萬的起步金。」打了沒一會兒,薛緋衣的語氣就變了,「卧槽小陸爻你手氣是怎麼回事?我強烈懷疑你是開了外掛!」
「我都是憑感覺出的牌。」陸爻看了一眼玄戈,沒有暴露對方給他喂牌的秘密。
「我也是,直覺。」
五局下來,薛緋衣已經輸到破產了,被要求充錢,否則就進不了房間,他一怒之下就退出了軟體。
原本以為余長生或者陸爻是最大贏家,結果湊過去挨著看了一遍,發現贏家竟然是一直沉默打牌的玄戈!
看薛緋衣抱著星盤一臉不相信,陸爻安慰他,「我的麻將是玄戈教的,打麻將上,他應該是甲木級吧。」
薛緋衣突然覺得,說好的才變成人兩年呢?肯定是假的!
「等等,」陸爻一直時不時地關注著湖邊,「你們看,是不是要換崗了?」
玄戈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應該是。」
湖邊的光線比較昏暗,幾個人在路燈下集合,為首的人正在說著什麼。
「走走走,他們在那裡集合,作總結基本要五分鐘,順便等接崗的人過來。」薛緋衣把時間摸得很清楚,手機揣進口袋裡,「我們從這邊悄悄過去,絕對隱蔽!」
借著光線死角和茂盛植物的遮擋,四個人很快就靠近了預定的地方。
「等一下,」陸爻忽然開口,他蹲在灌木叢後面,指了指死者跳湖的位置,「就是那個圓台上,有沒有一座石雕?差不多有一米五到兩米高。」
薛緋衣抱緊了手臂,壓低了聲音,「我看不見,小陸爻你不要嚇我!」
「沒有,看不見。」
玄戈也回答,「那裡是空的,湖面上也沒有倒影。」
陸爻抿了抿唇,「我白天就看見了一次,但等我再看,就消失了,我還以為是眼花。但剛剛我又往那邊看,非常清晰,現在都還在。」
「那應該是那裡有東西,我們看不見。」薛緋衣點頭,呼了口氣,在原地蹦了兩下,「怎麼辦,有種即將接近神秘領域的興奮感!」
「可能是陣法,不用興奮。」
「……」
陸爻順手用觀梅數算了一卦,卦象依然模糊,他思索道,「如果那裡真的有陣法,那麼,那個石雕肯定是關鍵。或者說,是為什麼嚴防死守、第二天還是能打撈起來屍體的原因。」
說著,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戴著的小石頭。
「贊成,」薛緋衣把外套的拉鏈拉好,確定星盤不會掉出來,「所以,要不我們近距離去圍觀一下?」
陸爻一直在心裡默數著時間,「還有兩分鐘,換崗的就會到位。」
「了解!」
說完,四個人紛紛加快了腳步。
因為只有陸爻能看見,所以他走在最前面。到了距離圓形石台不到兩米的地方,那個石雕的模樣更加清晰了。
「石雕雕刻的,像是不知名的猛獸,線條十分流暢,身上有較長的毛,頭頂有一對彎曲的犄角,圓眼瞪視,瞳孔重疊,神色兇狠,有兩條細長的尾巴。」
余長生忽然問,「是否,八趾?」
陸爻仔細看,「是八趾。」
「是貘。」拉下立領的拉鏈,露出了精緻的下頜,余長生語氣依然冷靜,「可以碰一下,石像的腳趾。」
「好。」陸爻往前走了兩步,手放到了那個石雕猛獸的腳趾上,觸手冰涼。而在另外三個人的眼裡,他的手只是在空氣里揮了揮。
平地有風吹起,感覺到周圍氣場的變化,余長生閉上眼睛,表情專註。
「陸爻,向左三步,小壯,前兩步,玄戈,前三步。」說著,他自己也跨出了三步。
在他睜眼的瞬間,四人的耳邊都傳來了「叮」的一聲輕響,然而周圍卻沒有什麼變化。
玄戈護著陸爻,輕輕開口,「沒有風聲,巡邏的人也看不見我們。」
果然,不遠處巡邏的人拿著手電筒經過,光甚至都已經掃過了他們身上,卻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對方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一樣,直接走開了。
薛緋衣手臂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把星盤從衣服里拿出來抱手裡,「小清河給爸爸力量!我們這像是進到了……疊加的空間?就像是——」
「音樂節。」陸爻接下話,想到了同樣的情景,「音樂節那次。」
「對,場地還在,但人都消失了。」薛緋衣淡定了一點,「所以現在別人眼裡,我們站著的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人。」
余長生點頭,「剛剛,氣場不對,有一條線,兩邊氣不互通。」他說得比較抽象,但好在幾個人都聽懂了。
「所以之前陸爻的卦象顯示,『不要相信表面看見的,要探求真實,』說的應該就是這個情況吧?」薛緋衣拍了拍額頭,「怪不得之前我和余土豪各種找不到線索,心疼努力的自己。」
「不心疼。氣場,很紊亂。」余長生看向陸爻,「你有什麼感覺?」他語速很慢,總是會讓人跟著冷靜下來。
陸爻手指夾著硬幣,點了點頭,「卦象清晰了一些,坎水極寒,死氣深,湖底應該有死者的屍體,為女性。」
他又指了指夜色中顯得有些暗的湖面,「我們白天看見湖面還有綠色的植物,但那應該是假的。現在這樣才是真實的,水裡的植物全都枯死腐爛了,這片湖死氣沾了太多,必須填了才行。」
「這種邪乎的湖,確實要填了。」薛緋衣研究地觀察周圍,「那說起來,之所有會有那麼多人來跳湖,應該是受到了這個貘的石雕的吸引,喪失了心智,對吧?」
余長生正在尋穴,腳步的軌跡奇異,像是引動著氣,陸爻甚至覺得自己手裡的硬幣,都受到了影響。
接著,又聽余長生補充道,「貘,傳說中的夢獸,為人造夢,美夢。」他看著圓台的方向,「有古陣法,可以做到。」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死者的表情,全都滿足而安詳——他們死在了美夢裡。
薛緋衣手上拿著星盤,「星象到這裡才出現了異常,大凶,主血禍,主星指向正北。」
薛緋衣十分擅長辨別方向,接著,朝正北看,他們就發現有一條稍顯破爛的木浮橋,聯通著一座小的湖心亭。
「真的好靈異!我們白天明明就沒有見過這玩意兒!」薛緋衣覺得自己的小心臟都不強壯了。
余長生蹲下-身,伸手碰了碰木板,「真的。」
而陸爻的卦象指的方向也是這裡,於是幾人踏上了浮橋,往湖心亭走去。
走了幾步,陸爻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就是可能年代有些久了,木板略有鬆動。他一邊謹慎地走著,下意識地看了眼湖面——沒有影子?
晚自習鈴聲響起來。
陸爻突然被人拍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沒緩過神,就聽見一個粗啞的聲音在旁邊說話,「陸爻,你都睡了兩節晚自習了,快起來,放學了。」
睜眼看了看周圍,全是穿著校服、正在收拾書包的同學,可能是睡太久,陸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動作慢吞吞地開始收拾書包,一邊和同桌聊天。
「我睡了兩節晚自習了?」
「對啊,班主任過來過一次,我說你身體不舒服,也不知道他信沒信。」同桌收拾東西的動作很快,「陸爻,月考成績不是出來了嗎?之前班主任把我叫去了辦公室,讓我爸明天來一趟學校,你呢?晚自習前你不是也被叫過去了嗎?」
陸爻愣了愣,「哦對,我考數學的時候睡著了,交的白卷,直接零分,不然應該能進年級前的。班主任非說我叛逆期到了,讓,」他不自然地頓了幾秒,「讓我媽來學校找她。」
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同是天涯淪落人。」
陸爻不太熟練地收拾好書包,發現自己睡了一覺,好像變傻了,書包里的東西怎麼也理不清楚,乾脆一股腦全塞進去,拉上拉鏈就背到了背上。
隨著人流下樓,學校的路燈不太亮,他腦子有些沉,就這麼出了校門口。
忽然,背上一輕,他下意識地往後看,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後。對方嘴裡咬著一根薄荷煙,身上穿著冬天的長款毛呢大衣,很英俊。正把他那個丑兮兮的書包提手上,還遞了一個保溫杯過來。
「玄戈?」陸爻接過杯子,心裡感覺怪怪的。
「看到我太開心?」
感覺自己的頭髮被揉了兩下,力道很熟悉,陸爻打開杯蓋,喝了一口裡面裝著的熱牛奶,「你來接我放學啊?」
「哪天不是我來接你放學,幫你提書包的?」說著,玄戈還晃了晃手上的書包,「小朋友今天心情不好?」
「啊?」陸爻咽下嘴裡的牛奶,眼神有瞬間的茫然,「好像是心情不好,」應該是這樣的,「老師讓叫家長,我一門考試睡著了,交了白卷。」
「這你不用擔心,你媽媽今天出國,去參加歐洲那邊的國際學術交流會,差不多要一個星期才回來。走之前說會給你帶禮物,讓你記得多喝牛奶,長高。」
陸爻想了想,好像之前聽媽媽提起過,於是點頭,「那我回去給她打個視頻,我爸呢?」
「你爸那個什麼峰會今天就結束了,明天中午到家。」
陸爻肩膀塌下來,「那他肯定非常積極地要來學校!」
玄戈手環著陸爻的肩膀,幫他避開了一輛摩托車,「陸爻,你是不是忘了一個關鍵人物?」
陸爻看著他,就是不開口。
先投降的總是玄戈,「行行行,明天幫你應付老師,我們瞞著陸先生和蕭教授。」
陸爻這才眉開眼笑的,還把保溫杯遞到玄戈嘴邊,讓他也喝一口熱牛奶。
玄戈開的是輛黑色的重機車,陸爻熟練地戴上頭盔,坐到後座上,環著對方的腰。引擎聲很帥氣,瞬間就吸引了周圍人的視線。
「陸爻,你哥又來接你啊?這車真的太帥了!」
聽見有人叫自己,陸爻看過去,發現是同桌,叫什麼名字來著?
「嗯,我回家了,明天見!」
「行,明天數學作業給我抄一下,給你帶豆漿!」
到了家,玄戈伸手開了客廳的燈,整個屋子就亮了起來。
陸爻在門口站了會兒,看著房子里的裝飾和擺設,不敢進去。
三室兩廳的格局,不是很大,但布置得非常用心。客廳的沙發旁邊,是整整佔了一面牆的書架,上面有金融學的大部頭,有數學的原文書,還有他的小說漫畫和模型,一大堆。
「還不進來?」玄戈幫他把書包放沙發上,往廚房走,「想吃什麼?」
「蛋炒飯。」
「行,等十分鐘。」
看玄戈進了廚房,陸爻換上拖鞋,心裡特別緊張——這是我家啊,有什麼不敢的?
他小心地邁進去,先去看了客廳里雕花長桌上放著的相框,有他小時候的照片,還有爸爸和媽媽年輕時的照片,媽媽比現在——現在?陸爻突然發現,自己腦子裡媽媽的模樣竟然有些模糊,再看照片,照片上兩個人的長相也看不清。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考試考糊塗了。
直到玄戈端了一盤子蛋炒飯出來,陸爻才回過神,走過去看見桌上還有一個雞蛋,他大聲嘆了口氣,「為什麼又有水煮蛋?」
「你媽強調了三遍,一杯牛奶,一個水煮蛋,你還在長高,學習又緊張,不能缺營養。」玄戈幾下就給雞蛋剝了殼,「這是蕭教授的原話,請執行。」
陸爻趴到桌面上,側著臉看玄戈,「不想吃雞蛋,求幫忙!求保密!」
「可以,什麼好處?」
陸爻遲疑了一下,站起來,踮起腳親了親玄戈的臉,「可以嗎?」
話還沒說完,就被玄戈抱著腰,狠狠地親了一下,嘴唇都痛了。
摸了摸嘴唇,也不知道出血沒有,陸爻瞪了對方一眼,「今天我班主任還說了,高中生不準早戀。」
「你也承認你和我是在談戀愛了?」
發現自己竟然進了玄戈的套,陸爻坐回椅子上,不說話了。
吃了晚飯,陸爻就接到了他媽媽打來的電話,聲音和他想象的一樣,很溫柔,「爻爻雞蛋吃了嗎?牛奶呢?作業多嗎?」
陸爻打起精神,但聲音還是軟塌塌的,「吃了吃了,吃了一整個,還喝了一大杯牛奶,好飽!媽媽呢,還順利嗎?」
「媽媽很順利,剛下飛機,主辦方過來接的。我問了一下工作人員,說這邊有很多球隊的俱樂部,要不給你買幾件球衣帶回來?你喜歡的那幾個球星,暫時還沒變吧?」
陸爻發現自己腦子迷糊,都想不起來喜歡哪些球星,乾脆直接點頭,「你看著買就行,還是那幾個。你在國外注意身體,還要注意安全,不要感冒了,也不要生病了,開了會就早點回來。」
蕭笙笑起來,「怎麼才十六歲就這麼啰嗦,和你爸當年有的一拼。行了你早點睡,媽媽掛電話了,明天不要遲到,明天晚上讓你爸給你燉個骨頭湯,你好長個兒,記住了啊,別又玩兒忘了。」
掛斷電話,陸爻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嘟聲,很久都回不過神。
玄戈問他,「怎麼了?」
嘴角下意識地彎了彎,「我媽她,真的好啰嗦啊,真不知道我爸怎麼受得了她。」陸爻說著,慢慢地靠進玄戈的懷裡。對方輕輕地揉著他的耳垂,很舒服。
「我不想做作業。」
「我幫你做,字跡你們老師肯定看不出來。」
陸爻翻了個身,跪坐在布藝沙發上,發現沒有「咯吱咯吱」的聲音,還愣了一下。
他抱著玄戈的腰,蹭了蹭對方的脖子,「這樣真好,爸爸在,媽媽在,你也在。」
玄戈沒回答。
陸爻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在學校上學,成績還不錯,被請家長就會很糟心,晚上回來一堆作業,第二天,同桌還等著拿我的作業去抄。」
說著,他喉嚨發痛,「可是,我怎麼就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呢?」
陸爻的手緊緊地攥著玄戈的衣服,帶著哭腔,「他們,我爸媽,到底是長什麼樣啊?我看不清他們,我看不清……」
他整個人都蜷縮在玄戈的懷裡,眼淚一直流,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隔了好久,他聽見玄戈在問,「那你要不要留下來?」
要留下來嗎?
這裡他擁有愛他的父母,有玄戈,有溫馨的家,有安穩的生活,要留下來嗎?
留不下來的。
陸爻把眼淚擦乾淨,笑了笑,「這些,都不是屬於我的。」他直起身,去親玄戈的嘴角,「夢總會醒的。」
下一秒,在他的周圍,舒適的客廳、掛滿了相框的牆面、暖色的燈,全都像玻璃一樣碎裂。等他再看時,周圍寒夜凄風,他還站在浮橋上,暗色的湖水平靜無波,倒映著他的影子。
「玄戈?」
「我在。」
陸爻感覺自己被人抱在了懷裡,眼睛還有些酸澀。
玄戈聲音放鬆下來,「走了幾步,你們三個人都被卷進了夢境,我叫不醒你們。」
陸爻點頭,重新站直,發現自己是最先醒來的。
薛緋衣抱著星盤,臉有些發紅,不知道是夢見了什麼。余長生雙手插在褲袋裡,嘴角竟然泛著一點笑容。
陸爻看著那個石雕,吸了一口濕冷的水汽,讓自己清醒一點。
這才是他的生活,真實的生活。
玄戈擦了擦他還有幾分濡濕的眼尾,「小貓?」
「沒事。」陸爻親了親玄戈的嘴唇,「我愛你。」
不知道陸爻在夢境里看到了什麼,他不說,他也不會問,玄戈伸手把人抱在懷裡,「我也愛你。」
就在這時,原本平靜的湖面突然泛起了波紋,不斷擴大,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了湖面下。
陸爻瞳孔一縮,「有東西要出來!」他轉身就去喊薛緋衣和余長生,卻發現他們根本就沒有反應!
「他們在夢裡,叫不醒的。」玄戈站在陸爻旁邊,聲音低沉。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黑影猛然間破水而出,漂浮在了湖面上,陸爻捏緊了手上的刻紋紙,失聲道,「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