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劍陣對劍陣
黃魚塢碼頭，正午，烈日流火。
這等酷熱的天氣，本該是縮在屋子裡納涼的時刻。
但碼頭闊地的四周，一片人頭攢動，人貼著人，衣服貼著汗水，都在爭相擠到前面，去看一看場地中央的景象。
因為決戰時間已到。
北濱沿岸的各幫各派，但凡在道上走的、水裡游的、會幾下拳腳的，無不想來看一看這傳聞中的北海會龍凰劍陣，將如何虐殺大衍劍陣。
而且是二度虐殺！
第一次已是三十年前，這些晚生了幾十年的人，生怕錯過這第二次。
畢竟龍凰劍陣這等層級的高手，出手總是有限次的，尋常人哪怕能見到一次，也能在酒桌上談上好幾年的。
「聽說大衍劍陣現在這撥人，多半是些年輕小子？」
「可不是！他們的太師父被斬去了臂膀，師父被嚇壞了膽魄，這老一輩的人大敗輸虧，剩下的可不就是這些年輕小子？」
「還別說，也只有這些小子，年紀輕輕，不知天高地厚，也才有膽子迎戰！待會兒要是被打的哭爹喊娘，回家找奶吃……那就有的看了。」
「這話不對。據說並不是這群年輕小子迎戰，而是他們先發起的挑戰！」
「嚇？這群作死的年輕人！如此作死，怕是也只能活到這個歲數了。」
「我倒是聽說，並不是這群年輕人主動挑戰的。發起挑戰的另有其人。」
「哦？那又是誰這麼大膽子？」
「看到東邊那群劍手裡，站在中間的那個沒有？帶著一把金燦燦明晃晃的劍鞘、眯著眼睛在說話的那個？」
「看見了！也是個年輕人！他好像是——周無定？」
「不錯，正是周遊周無定！正是他發起的挑戰！」
「原來是他呀……就是他想同季掌門爭奪首座掌門呀。這麼一個遊手好閒的年輕人，怕是嫌自己活的太長！」
「嘿嘿，他不但遊手好閒，出手也是闊綽的很吶！據說他已經在天海樓擺了上百桌宴席，準備一戰之後，無論輸贏，都要大宴賓客呢！」
「哈，那也得有命去吃呀。一戰之後，腦瓜子被切掉，用什麼來喝酒？」
「那倒是……不過說真的，咱們到時候要不要去天海樓捧捧場，順帶喝上幾杯？」
「嘿嘿，那敢情好得很。反正這一戰，橫豎傷不到咱們！屆時天海樓見！」
「天海樓見！嘿——要開始了！」
人聲嘈雜，有熱風吹來。
周遊眯著眼睛，望著對面的幾個人。那是一群高大精瘦的老頭。
除去中間位置的季掌門顯得年輕儒雅之外，其餘看上去俱是陰鷙老辣，氣魄懾人。
周遊回頭問林元哲：「怎樣？」
林元哲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血紅，沉聲道：
「正是他們！我聽師父說，太師父那一輩人，正是被對面這幾個人斬傷的！他們正是最鼎盛一代的龍凰劍陣。我們死也不會忘記他們！」
他的言語過於激動。
因為他沒想到，北海會季掌門會直接派出這一批次的劍手。
這批劍手非但最為老辣，而且他們已經虐殺過對方的太師父，再來虐殺徒孫，簡直極具挑釁和嘲諷。
周遊緩緩地道：「我不是問他們怎樣。我是問你們怎樣？」
「我們？」林元哲按了按劍柄，轉為沉靜：「我們已經迫不及待想出手。」
他說的是實話。
周遊在這六天內，始終把他們圈在天海樓內，不斷的演習劍陣。
至多也是包下了天海樓的一層牌場，清空了桌椅板凳，自己連同這八名劍手一同演練，不斷熟悉位置變換。
至於真正和人交手，卻是一次也無。
周遊甚至考慮要不要自己以身試劍，親自和他們過一過手。
不過考慮無論這推演后的大衍劍陣，還是自己的前期大路貨後期劍勢渾厚的玉梭劍法，又或者是混元陽勁，都是霸道凌厲。
而他們著劍陣初成，還不能收放自如，一個不小心，怕是必有損傷。
加上偶然看到這套間的佳人如花，自己一個個缺如老鼠般縮在天海樓里，無不手癢無比，真正是迫不及待想出手了。
所以周遊微笑道：「那就出手吧？」
這話是向季掌門說的。
季掌門一身青衫，仙風儒氣之外，又有一股勃然英氣。
他微笑道：「好。不過這麼多人觀看這場對陣……季某忽然覺得，以自己的掌門身份，親自出手的話，怕是有些不宜。所以我讓這八個部下代我出戰，我在一旁觀看就是。」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顯得極有把握。
彷彿自己上與不上，都無關緊要，不影響戰局。單單以部下的龍凰劍陣，即可保持不敗之姿。
本來按照禮儀，既然季掌門主動選擇退出觀戰，作為另一方的幫主，周遊也應當退出，讓部下八人代為出戰，以示公平。
不過周遊可不吃這一套。
他只是微笑道：「多謝季掌門照顧我們這些年輕晚輩。周某就不客氣了。」
轉身抽調下一名劍手，隨機八人陣列。
周遊以手按劍：「請！」
霎時間長劍紛紛出鞘，一陣陣的刺骨的劍氣橫溢四射，颳得人圍觀眾人臉頰生疼。
剎那間闊地之上的一片嘈雜突然靜止，只剩下蟬聲刺耳。
吱……吱……吱——
忽然間，蟬鳴戛然而止。
這些秋蟬，彷彿感受到什麼不安的壓抑，立刻振翅高飛遠去。
龍凰劍陣八名老辣劍手，位居前列的一個老頭兒，猛然睜大陰鷙的眼睛，發出刺耳的笑聲：
「當年他們……和你們差不多年紀！三十年了，你們這幫徒子徒孫，還像蒼蠅一樣嗡嗡嗡……今天！要讓你們全軍覆滅、令此陣失傳斷絕！」
他忽然暴喝一聲，手腕翻動。
劍光盛開之際，龍凰劍陣已經發動。
八個人，八柄劍，竟然一剎那幻化出無數的劍影，從各個方向撲殺而來。
周遊雖然位居客劍，猶自冷笑一聲：「陣列！」
大衍劍陣自主劍林元哲所站的位置，忽然收攏又散開，散成一種奇怪的防守起式。
「嘿嘿，大衍劍陣，三十年來，毫無起色！」
龍凰劍陣如同一個大火球般旋轉滾動，發出明亮灼眼的劍光，正以凌厲無匹的姿態迅速碾壓過去。
「嗬……」
圍觀的眾人多半捂住臉頰，生怕這劍風割給自己破相毀容。
可還是忍不住悄悄露出指縫間隙，來偷看這龍凰劍陣的大放異彩的劍光。
看上去簡直不像劍光，而像是一部璀璨閃光的白刃聯合收割機器！
這架龐大的白刃聯合收割機，正霸道無雙地一路碾壓過去，要把這對面的劍陣給絞殺至死。
季掌門微笑著眯著雙眼，對於這等凌厲的劍風，他不但早已習慣，而且還很享受。
龍凰劍陣，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資本之一。
在他當上北海會的掌門之後，親自精研劍陣，閉關修悟多日，終於將龍凰劍陣的陣法增加一倍，而威力更是增加了數倍之多！
這八名老辣的劍手，單獨拉出一人，已可獨挑這幾個年輕人，更何況是八人組成劍陣，一起出手！
這幾個年輕人……除了周遊。
季掌門留意周遊的表情。
周遊依然面目冷凝，龍凰劍陣確實劍風凌厲，氣勢駭人，一出手就壓制全場。
相比之下，大衍劍陣的氣勢平凡，出手即被彈壓。
一式之間，已經被壓制到闊地東邊幾丈之外。
而對面這個白刃閃爍的巨型殺人機器，仍舊車輪滾滾，轟隆隆向自己碾壓而來。
「交給你了！」周遊對林元哲低吼一聲。
「無須擔心！」林元哲依舊在帶領劍陣疾退。
一退三丈。
後面即是波濤滾滾的北海。
轟……
海面一個巨浪打來。海沫卷濕了他們的後背。
已經退無可退。
即是反擊之時！
這八個年輕人，忽然劍光大盛，席捲開來，散成一種奇怪的陣列。
從出人意料的角度，忽然間變換位置，反客為主，八劍同時襲來。
季掌門臉色一峻，他已經看出，事情正在起變化。
劍光初起，季掌門就已經看出。
可是只有被劍光籠罩時，那八名老辣的龍凰劍手，才能深切的感受到，對面這八劍的奇詭之處。
如果說龍凰劍陣是一輛巨大的白刃聯合絞割機器，那對面這大衍劍陣，忽然間變成了一束束銀梭織成的天網。
天網恢恢，籠罩天地。
不！對面這劍陣，已經不是大衍劍陣。
他們知道，大衍劍陣不是這樣的！
這劍陣……已經變成了一種聞所未聞、連夢裡也無法想象出有這麼巧合、而又這麼必然的劍陣！
每一步都是巧合。
恰巧封住了第二客劍的來路。
恰巧鎖住了第三客劍的攻勢。
恰巧以兩柄客劍，纏住了主劍！
……
這麼多巧合……而你只能如此這般，去成全對方的巧合！
巧合最終匯聚在一起，轉為為一束陰暗灰沉的必然之劍。
這陰沉的劍光正中，正是周遊那一柄黑黢黢的長劍！
這道劍光……
像一條黑龍，竄入白刃絞殺機器里，硬生生卡主了各處機關，令他們處處掣肘，寸步難進，反而一退千里！
噼……啪
劍刃交割，火花飛濺，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令每一個人牙齒髮酸。
季掌門臉色依然陰沉，看著龍凰劍陣被對方急迫到闊地西邊十餘丈外，臉色並未變的更壞。
相反，他忽然舒了舒眉頭。
因為他知道，龍凰劍陣還有更為厲害的秘密武器。
他開始收起了陰沉臉色，露出淡淡的微笑。
因為他已經看到，龍凰劍陣正開始起了一些微小的變化。
他希望對面八個年輕人，能在慘敗前的一瞬間，看清楚這個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