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節:十日談
「我一生背著天父行事,不知犯了多少罪孽,要是在臨死之前,再犯一次,那也反正是這麼一回事了。所以你們快去請一個最虔誠、最有德行的牧師來吧……」
對於一樣事物的接納程度是和受眾的文化水平緊密相關的,周圍商隊里的這些傢伙絕大多數都是不識字的粗人,欣賞水平有限,相比起剛才的讚美詩來,還是通俗易懂的語言類故事更讓他們容易理解接受,而且諾曼的這個故事還是地球史上非常著名的一篇著作,敘事順序上自然是不可能存在瑕疵的,很容易理解,所以這就讓周圍的這些傢伙們都安靜地聽了起來。
諾曼一個人站在中間悠揚地說著,聲音雖中氣不足卻還算大聲,真是很有吟遊詩人的模樣了。
「『所以,牧師大人,請你就把我當作從來沒有認過罪一般,詳詳細細地拷問我吧,不要因為我躺在病床上就寬容了我,我寧可犧牲自己肉體的舒適,也不願我的主教用他那寶貴的鮮血贖回來的靈魂沉淪在深淵中!』牧師聽了他的話,非常高興,認為這是心地純潔的證明,著實稱道他的虔誠……」
諾曼現在所講的故事,說的是一個叫做恰潑萊托的人,這人喜歡無事生非挑撥離間幾乎可以說是無惡不作,是個十足的狡詐賤人。恰潑萊托有一次在去往別的城市幫一位貴族收高利貸的時候,不幸重病,在臨終前編造了一篇假懺悔,把牧師騙的深信不疑,於是他生前雖然無惡不作,死後卻被人當作聖徒,被尊為「聖恰潑萊托」的荒謬故事。
對於這個故事諾曼可以說是非常有同感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是恰潑萊托,從來沒有對父神教抱持過什麼尊重的心卻到如今混了一個聖者的名頭,除了沒有死之外,可以說是十分相似了,所以他對於這個小故事記得尤其清楚。而這樣的荒謬故事,對於周圍的這些人來說卻是頭一遭聽到。
當他們聽著諾曼娓娓道來,聽著那位無惡不作的狡詐傢伙竟然是一步步贏得牧師的好感,讓牧師把他逐漸當作一個慣做善事的大好人的時候,心中都覺得極是荒謬:在他們受到的有限教育中,懺悔時是萬萬不能說謊的,這是罪惡,會導致你的靈魂無法進入天國,結果這人竟然在懺悔時都謊話連篇!但同時又更覺這故事有意思,想要聽下去看看這位牧師大人最後到底能不能識破這個惡人的謊言。
這種戲劇的張力吸引著周圍商隊里的這些傢伙都靜靜地聽著,甚至就連不遠處用完餐的法師老爺,都又再坐了下來。
這位亞爾曼法師老爺用完了餐之後,坐著休息了一會兒。
歐尼斯特的讚美詩對於商隊這些沒有多少娛樂經歷的苦哈哈來說很有意思,是一種有趣的消遣,但是對於見多識廣的亞爾曼來說卻是實在沒什麼趣味,完全就是業餘級別的表演,和教堂中的唱詩班相比沒有一點可比性,所以他聽了一會兒后就想回去馬車上休息了。
但是這個大個子吟遊詩人的故事卻讓他站起來的身體重新又坐了下來。
他原本以為這個叫艾倫的吟遊詩人會講一個很老套的騎士故事,就像所有吟遊詩人都會說的那種一樣,卻沒料到會是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這個故事讓他感覺很是新鮮,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聽下去,聽聽結果會是怎樣。
「具有儒雅氣質的文藝中年龍」則大概是周圍這一片所有人中聽得最認真的一個了。
不管是那前所未聞形成了體系的罵句系統,還是諾曼對那小男孩寇里所說的《皇帝的新裝》的故事,都讓陳清河認識到了他的這位同伴有多麼睿智,所以在聽到諾曼要說故事的時候,他大概是現場最期待的一個了。
他很想聽聽他的故事將會多麼的獨特,是不是還會包藏著深刻的智慧在裡面,而諾曼也確實沒有讓他失望。
對於這個故事,周圍的人都只是覺得有意思,只有陳清河從裡面覺出更深層次的東西來:那似乎是對於教會的譴責和嘲弄。
這樣一個故事,由諾曼說出來,這就很有意思了……
「那兩位兄弟躲在一旁聽著,有好幾次都忍不住要笑出來,他們私下談論道:『這人可真了不起,衰老也罷,疾病也罷,都奈何不了他,他也不管死亡就在面前、再過一會兒就要天父面前接受審判了,卻還是施出他那刁鑽的伎倆來,臨死都不改!』』……」
「那聽取他報喪的牧師得知了報喪的通知后,便來到了堂區主教面前,打鐘召集了所有教士,告訴他們死者是一個多麼聖潔的人……」
當聽到教會的這些人竟然真的認為恰潑萊托這個無惡不作的狡詐傢伙是一個品性純潔的聖徒的時候,周圍的人眼睛都亮了起來,相互之間忍不住小聲地竊竊私語起來,討論著這事是多麼的荒謬,而接下來更荒謬的事從諾曼的口中緩緩流出。
「他們沿途唱著聖歌,用最隆重的儀式去迎接他的遺體,這事轟動了全城,男男女女差不多全部緊緊跟隨在他們身後……聽眾聽了牧師們的話之後,大受感動,儀式一完,就爭先恐後地湧上來親吻死者的手和腳……他的聖名越傳越響,人們對於他的敬仰與日俱增……」
這是一則小故事,並不是太長,諾曼沒花太久就說到了最後。
「潘非洛的故事說到這裡,就結束了。」
周圍的那些人相互之間討論得更加熱烈了。
「天吶,我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這個可惡的傢伙,他難道就不怕天父把他的靈魂打入地獄之中嗎?」
「這個故事實在是太奇怪了,和我以前聽過的那些全都不一樣了。」
……
諾曼說完之後,這一片人當中學識最淵博的陳清河聽懂了這個故事:這確實是對於教會充滿了嘲弄的一篇故事,揭露了教會的腐敗陰暗面,但是偏偏它沒有脫離實際——實際上,陳清河相信這樣的故事正在他腳下這片人類王國的某一個角落發生著。
這才是這個故事最可怕的地方,而這個故事的講述者則是最有意思的地方——誰能想到,眼前這個講述這篇故事的傢伙,竟然是父神教剛剛才奉為聖者的大人物?
在陳清河看來,這裡面充滿了矛盾的哲學美感,令他深深地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