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節:《勝利》
隨著諾曼的手勢給出,位於他左手邊的區域傳來小提琴的聲音。
在聖殿騎士團所教導的交響樂團規劃中,小提琴區也是有所區分的,分為兩組: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其中第一小提琴負責樂曲的主音部分,第二小提琴負責和音部分,而第一小提琴的首席是整個弦樂組的首席,也是整個樂團的首席,在諾曼的口中,「他將負責整個樂隊的音準和調音」。
這樣一個無比重要的位置,自然不是藝術團中那些主攻別的藝術方向的成員所能勝任的了,因此是由藝術團中小提琴的第一把交椅希拉瑞麗?楊來擔任。
光從演奏技巧來說的話,希拉瑞麗是比諾曼強的,在多次的排練中他也發現了這位三十多歲的優雅女士發揮很穩定,並且因為練武的關係,她的肌體力量比正常成年男子都要強壯,爆發力很充足,就更令人滿意了,所以對於她來擔任這個位置,整個小菊花藝術團從上到下都沒有反對意見。
而希拉瑞麗的表現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
反覆的琴聲傳來,來回往複,是卡農的技法,但是與諾曼曾經表演過的約翰卡農不同,這裡的卡農並不悠揚,而是很緊張。
和琴聲一同出現的,還有鋼琴的和音,溫柔地在背後給予他們的首席以支持,從音色上讓這段卡農聽起來不會單調。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整個樂團還沒開工呢,光是這一亮相,就讓下方許多人眼睛都是一亮。
能被邀請為擔任評委,現場的這些音樂家們可都是傑貝爾丹納的音樂界精英,他們什麼樣的音樂沒聽過?什麼樣的音樂沒有想過?
但是台上的這種音樂形式他們還真沒有聽過。
他們的音樂知識告訴他們曲子應該是像水流一樣往前流淌的,這是真理,所以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不斷重複的音樂聽起來竟然也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不過這好像也不是單調地重複,聲部的插入似乎有所不同?……
短時間內,他們並無法聽出太多想到太多,因為曲子又起變化了。
諾曼右手的棒子往外輕輕撥動了一下,劃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有管樂加入了進來,音色更加豐富了,那種緊張的情緒也愈加明顯。
諾曼背對台下眾人,閉著眼睛,腦袋微微側著,半傾斜著面對自己面前的樂團,彷彿在傾聽他們的聲音一樣。同時,他的雙手在面前像是得了癲癇一樣莫名其妙地緩緩綻放著。
「想要成為一名出色的指揮,技法是基礎,感情是重點。你要進入到你的作品當中,體會著這首作品的情緒並用你自己的方式詮釋出來……」
這是特里斯坦對他說的。
這麼好的表演場所可是很難得的,諾曼不想錯過,希望能一次錄製成功,所以他在按照特里斯坦說的那樣把自己沉浸進去,體會著這首作品的情緒。
這首《勝利》是諾曼曾經用他右眼聽到過的那首恢宏的曲子,是聖殿騎士團向他說明背景音樂的重要性時給他放的,也是他印象最深的一首。
在諾曼一開始的理解中,他只記得這是一首氣勢磅礴宏偉大氣的作品,但是隨著他聽的次數的增加、隨著他親身把這首作品放到現實中和藝術團的成員進行排練,在一次次的過程中他體會到了越來越多作品中的情緒。
而現在,在這個台上,他體會到了更多。
因為一號音樂廳的結構特殊性,他現在所聽到的聲音細節比他過往很多次排練時聽到的都要清晰得多,很多之前沒有注意到的東西也被放大進了他的耳朵里。
他聽到了生命的渺小。
希拉瑞麗的小提琴聲倔強地大廳中蕩漾,其他的音色雖然也有,但只是把她的琴聲襯托得更加突出。
渺小,卻又倔強,堅忍不拔。
沒錯,就是這種情緒!
沒有什麼東西生來宏偉,生命都是從最小的一點開始的,而生命的絢爛之處,正在於這種一路向前直至偉大的過程,這才是最能感動人心的東西!
諾曼竟是在自己的指揮過程中,用現場反饋的東西加深了自己對於曲子的理解,同時又再反過來用這種理解去引導現場。
他的雙手在身體前方揮舞著,指引著他的首席往前進,但是加入的音色越來越多,他們面對的風雨越來越大,可是他的首席面對風雨越發的堅韌,不斷向前。
這種衝突的意境和新奇的技法可謂是既有表又有里,搭配得堪稱完美,現場又都是識貨的人,很快就全都進入了曲子的意境當中,一顆心兒隨著琴聲衝破層層阻礙、盤旋著往上升。
突然,諾曼身體一顫。
第一場風暴來了。
他右手的指揮棒往前一點,定音鼓猛地發出「通」的一聲,加入了進來。
現場所有人的心都是猛地一跳。
在音樂所構造的世界中,海上正有一場大暴雨在興起,他們是空中的海鷗,在漸起的暴雨中翱翔,和劇烈的海風、和衝突的海浪做著殊死的搏鬥,每次都是險之又險地逃過一劫。
而突然,打雷了。
轟隆隆的雷聲連綿不斷,顫人心扉,白色的電蛇在烏黑濃密的雲層中遊盪,時不時地從天上劈下,一道道刺目的閃電將天空和海面貫穿,他們就在這閃電中翱翔,一次次地和具有無比威能的大自然做著殊死的搏鬥。
諾曼的身體動作也加劇了起來,指引著一部分的管樂組慢慢加入進來,把現場細節更加豐富起來。
除了樂團的演奏外,現場再沒有一點聲音。
台下的評委們全都靜坐如雞,伸長了脖子,痴痴地看著台上,更多的則是把眼睛閉了上去——他們不想把感官浪費在沒有用的地方,最好能把除了耳朵之外的所有感官都關上,專心致志地來欣賞這首曲子!
坐在德爾維克面前的那兩位評委都張大了嘴巴,獃獃地看著台上。
他們萬萬沒有料到,這個被他們視作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表演,竟然會是這樣偉大的作品!
沒錯,雖然還沒有聽完,但是他們已經不吝嗇用「偉大」來形容這首作品了,因為他們兩人光是聽到這裡,身體就已經止不住地微微顫抖了,這是他們作為音樂家的本能,是他們聽到好作品之後的本能反應。
尤其是和之前的那些表演者們的表演相比,這首作品的魅力更是被再放大了好幾倍——這首作品和其他那些作品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產物,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
而且他們還不能說這首作品和那個粗俗的大個子沒關係:雖然那人什麼都沒做,只是拿了一根棒棒在那裡跟抽風一樣地亂動,但是毫無疑問,這支樂團能夠演奏出這樣美妙的作品,都是因為他的關係!
他們甚至能夠隱隱地看出,台上那個粗俗的大個子鐵匠的身體律動和這首作品完美地契合。
那個大個子鐵匠彷彿就是這首作品中的主體在現實世界的具體化身,光是看著他的身體,彷彿都能感受到一種他們前所未見的美感來。
而這還遠遠沒有結束,隨著諾曼的身體律動愈加激昂,隨著他的右手突然地一個大擺,腦袋像是抽風了一樣猛甩了一下后,他右手邊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也加入了進來。
暴風雨越來越大了。
台下有些入情境比較深的評委們此刻有些坐不住了,身體往後抵去,抵在椅背上,還有一些焦躁之下無意識地開始撕扯起自己的衣領來,似乎身體很是燥熱,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緩解自己的躁動,臉上的表情卻是凝重。
越來越多的人表現出這樣的癥狀,曲子的意境盤旋著上升,全場情緒越升越高,諾曼的動作也越來越激烈,眼見著到達了一個頂點,即將綳斷。
怎麼辦!?
有一些樂理高深的評委聽到這裡心吊到了嗓子眼,但同時也產生了一個疑惑,疑惑這些人接下來會怎麼處理。
曲子到這裡已經來到了情緒上的頂點,樂團所有人都已經加入,沒有任何可變之機了,可若是不變的話,以現在的節奏,再上就會綳斷,這凝成了一股繩的情緒會立刻綳斷,整段垮掉。
當然,有一種處理方法可以解決,那就是到這裡不再往上,讓這成為情緒的最頂點,然後往下走,漸散、收尾。
這是唯一的處理方法也是最好的處理方法,這樣一處理之後,這首曲子絕對會成為傳世經典、成為今年傑貝爾丹納最有價值的藝術品,可是這些評委們卻心有不甘——他們還沒有聽夠,他們並不希望就此停止。
而台上這人會怎麼處理呢?
這是所有看出了這一點來的人的疑問。
能看出這一點來,他們自然也就看出了諾曼這個在舞台上跳大神的傢伙才是整個樂團的中心,看出是他在牽引著整首曲子的走向,他們想看看他會怎麼做。
諾曼的做法,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啊~~」
在曲子來到最頂點之後,一聲詠嘆響起,恰到好處地插入進去曲子中。
這聲詠嘆抑揚頓挫,所做的起伏和曲子完美地契合,同時音質悠遠空靈,宛若從天國傳來的天神梵音妙嘆。
許多人的雞皮疙瘩都在一瞬間豎了起來,頭皮發麻,身子骨都酥了。
「哦……」
有人無意識地呻吟著。
這就像是在床上經過了漫長的衝刺之後,終於在臨界點的時候迎來了噴射,但是對於這些音樂家們來說,這種暢快感比起真正的高潮來還要令他們舒爽。
這是靈魂深處的高潮。
但是並不是射了就完了,曲子還在繼續。
如果說剛才是大自然的暴風雨在不斷加劇、不斷給他們造成阻力的話,那這氣息綿長的詠嘆則是在天空中突然出現了許多同類的英魂,那些英魂在不斷地呼喚著他們的名字,給他們加油打氣,鼓舞著他們絕對不能放棄。
萬民與我們同在,此刻我們是萬眾矚目的英雄!
這就是現在音樂廳內所有人所能體會到情緒,也是導致他們靈魂高潮的根本原因。
「啊啊啊啊啊!」
德爾維克的那位徒弟傑森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像只發情了的猩猩一樣握緊了拳頭敲擊在面前的桌子上,屁股都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挪動個不停,嘴裡不停地發出無意義的聲音,臉上滿是興奮之情。
得虧他在傑貝爾丹納待了好幾年了,要是放在他沒有來到傑貝爾丹納之前的時候,他此刻怕是已經激動得滿場亂跑亂叫不能自已了。
德爾維克就比他的這位學徒好多了,這位矮胖子只是緊閉著嘴巴盯著台上,額頭青筋一跳一跳,雙手緊緊握住,呼吸粗重,胸膛起伏個不停,面孔漲得通紅。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雄壯豪邁的英雄氣概,恨不得立刻能夠拔劍去屠龍,之前滿腦子想要陰死諾曼逼問出理查德森家族煉金技巧的心思倒是暫時拋到了九霄雲外,沒空去想了。
坐在同一排的亞伯雖然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但是現在聽到,還是不自覺地熱血沸騰,身為一個法師在這一瞬間都有了握劍上場殺敵的衝動,而這也是他剛才為什麼不再繼續睡覺的原因了,因為在這樣的音樂中,他根本不可能睡得著。
除了現場的觀眾,在舞台一側,那些原本在休息的工作人員此刻也全都擠到了舞台邊,像一排鵪鶉一樣伸長了脖子聽著,如痴如醉。
他們或許不是音樂家,但是長年累月在這裡工作的他們若是論聽過的音樂,可比很多音樂家都還要多,也因此他們的G點可是很高的。
能讓這些傢伙都忘卻了規矩擁擠到舞台邊來,可見這首曲子的殺傷力有多麼強勁了。
而在音樂廳內左側的二樓中,原本這裡是沒有人的,現在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一個戴黑色帽子的男人來,正襟端坐著,居高臨下地往下看向舞台,靜靜地欣賞著這一場音樂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