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節:信仰者
諾曼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人當面稱呼自己為「聖者大人」了,而且還是一個甚為熟悉的聲音,尤其是在不久之前,自己才和這個人見過面。
哈迪?尤文斯坦。
諾曼一耳就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
隨著父神教的通緝令一下,自己在人類世界很難立足了,若是當場被拆穿身份,將是一個大麻煩,不過諾曼並沒有因此做出過激的反應,他只是眼神茫然地四下環顧了一圈,似乎是在找人,同時表情困惑,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蘭斯洛特的聲音此時傳來:「以不知情的普通人反應來應對!」顯然他們也和諾曼想到了一起。
但是哈迪並沒有被諾曼的表演所騙過。
「每個人身體的氣味都有所不同,而我是一個對氣味非常敏感的人。聖者大人您身上的味道我一直記得,剛才一碰面我就認出來了,不過我終究是有些不確定,所以又等待了一會兒,直到剛才。」
「石中劍的傳聞,我也早有耳聞,能夠令石中劍產生如此異動,絕非尋常人所能做到。而在我認識的人裡面,除了教宗大人之外,也許就只有聖者大人您才能做到了,所以我才最終確認了大人您的身份。」
氣味,拔劍……
諾曼這才知道哈迪是怎麼認出自己來的。
他還真是沒有想到,哈迪竟然還有這麼一個神奇的特異功能——按照聖殿騎士團的傳說,這應該和激素呀什麼的有關。不過他和哈迪接觸的時間確實算不長,不知道也不出奇。
隨著情況的變化,蘭斯洛特的聲音又再傳來:「冷靜!先穩住對方,看情況再說。」
而這也正是諾曼所打算做的。
「日安,哈迪司鐸。」
見到隱瞞不住了,諾曼也不再演戲了,同樣用魔嘴術回應了對方,「好久沒見。」然後朝著對方的方向看去。
現在這位父神教的前樞機司鐸大人正站在教會的人群中,見到自己看過去后,他朝著自己的方向微微一鞠躬,行了個禮。
哈迪繼續用魔嘴術說道:「我現在已經不是樞機司鐸了,聖者大人。現在的我只是阿里卡教區的一名普通牧師。」
諾曼「哦?」了一聲,道:「我聽說你被流放到了彭科,原來傳言是真的?」
哈迪說道:「沒錯,教宗大人親自下令宣判您為異端,而當初是我極力主張加封您為聖者,因此我也受到牽連。不過念在我以往的功績上,教宗大人並沒有將我處死,而是流放到了彭科來。」
哈迪說到這,話語一頓,然後他似乎非常明白諾曼在想什麼一樣,說道:「聖者大人您不必緊張,我對您並沒有惡意,也不會暴露你的身份,您大可以放心。」
對自己沒有惡意,不會暴露自己?
諾曼有些猜不透哈迪在想什麼。
以他對哈迪的了解,哈迪是一位非常稱職的教會成員,立場也非常堅定,就算死亡都無法令他改變他的信仰,所以他應該和教宗保持一致才是。更何況自己還連累他被流放到大草原來,他應該恨自己才是,怎麼會像現在這樣說話呢?
諾曼疑惑不解,於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聽說我現在可是教宗大人親自審定的異端,據說甚至連神明都親自降下了神諭。」
哈迪微微一搖頭,反問道:「什麼是異端?」
不待諾曼回答,他自己接了下去:「我曾經認為托瑪士大人是異端,可是我現在才發現,或許在托瑪士大人看來,現在的教會才是真正的異端。」
「聖者大人您所做的事,我全部清楚,其中還有好幾件發生的當時我和您就在一起,親眼目睹了整件事的過程。我看到的,是一位為了萬民的生命奮不顧身的偉大仁慈的勇者,是一位悲天憫人的聖者,至少有數十萬條生命是直接得到了你的拯救,你更是一手促成了現在的政治局面,使得王國不至於長久地混亂下去乃至於四分五裂,這間接地又拯救了數百萬人民。」
「我看到的是一顆最聖潔的心靈,我看到的是一位真正的聖者,我不認為這樣的聖者應該受到如今這樣的待遇。或許我無力改變這一切,但是這並不代表我會助長這樣錯誤的行動。」
被人這樣當面誇上了天,說不高興那是假的——誰不喜歡被說好話?就算是真正的聖者估計都不能免俗,更別說諾曼這樣的假聖者了。而隨著哈迪說出這些話來,諾曼不自覺地想到了一個人,就是哈迪剛才所提到的托瑪士。
諾曼好像隱隱懂得了他的那位名譽師伯為什麼要叛出父神教了,因為現在的哈迪好像就有點這樣的先兆:先是思想上產生異變,長久以來的信仰開始動搖,然後隨著裂隙的逐漸擴大,發展到行動方面,最終則是以決裂收場。
想到這一點后,諾曼的心下一松,沒剛才那麼緊張了。
若是剛到卡德納斯的時候,諾曼大概已經被哈迪這番話又吹又捧得恨不得掏出心窩子來給對方了,但是現在的諾曼卻沒有這麼容易相信人。
他只是嘴角微微泛出一絲苦笑,說道:「我可沒有你說的這麼偉大,而且傳言沒有錯,我確實是在龍族任職了,擔任了龍族大司徒一職。」
他相信,在這種距離上,哈迪應該不難看到他的表情,所以他沒有一絲怠慢,做戲做全套,就連微表情變化都配合著話語內容一起做到了。
聽到諾曼親口承認自己歸順了龍族后,哈迪的表情並沒有什麼改變,甚至連一點點的驚訝都沒有,顯然他早就確認了這個信息。
「但是您同樣是教會的聖者,是人類的保護神。」
「您的境界遠遠超過了我等,這一點在傑貝爾丹納的一戰中已經顯露無餘,我雖然沒有親臨現場,但是我已經聽過我的同僚描述過無數遍當時的情景。」
「在您看來,萬物是平等的,不管是人類,龍族,精靈等智慧種族,抑或是牛、馬、羊等牲畜,在您的眼中應該都沒有差別,所以我等所執著的種族之別,您並不介懷。」
「父神在上,請寬恕我的無知,我始終無法達到您的境界,您所持的,是父神的真意,所以我無法知曉您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但是我想,那一定不會是煉獄,而會是天堂。我等所能做的,只有去相信你……」
諾曼默默地聽著這位父神教前任樞機司鐸的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不是沒有被人當成神這樣崇拜過,事實上他已經有過很多次這樣的經歷了,但那都是些層次不高的無知小民或者聖殿騎士團口中的「中產」罷了。在他所接觸的這些智慧生物當中,有哪一個做到高層的不是頭腦精明的?比如說哈迪,比如說艾格尼絲,比如說陳清河,比如說方相如。
能到這種級別的,都是看事情很透徹的人物了,就算自己最順風順水、名頭最盛的時候,他們對自己都無法完全地相信,各自有著自己的很多小心思,有各種爾虞我詐,諾曼這還是頭一次見到竟然有這種層次的人物對自己像個無知的市井小民那樣盲目崇拜的,所以他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還是說,這只是哈迪的說辭而已,他心中其實有別的想法?
諾曼下意識地往深層次想了下去,他甚至想到了一個奇特的可能性:哈迪這傢伙不會是教會使出來的苦肉計吧?特意用這種方式向自己投誠,然後打入龍族內部,竊取重要的信息資料,蘭斯洛特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什麼卧底不就是這樣的嗎?
這使得諾曼有意無意地問道:「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他這算是釣魚了,如果哈迪回答打算跟著他的話,那就真地大有可疑,但是哈迪的回答卻不是諾曼預想中的。
「聖者大人您有您的道路,我雖然嚮往,但是我無法理解,也無法效仿,所以我會走我自己的道路。」
「我會遵照教宗大人的判罰,繼續留在阿里卡當一名牧師,一邊繼續鑽研《聖典》一邊傳道,希望讓父神的光輝能照耀到更多的人民。」
哈迪好像並沒有像諾曼所猜測的那樣是一個打算打入龍族內部的卧底,但是誰知道呢?說不定哈迪這是在以退為進呢?
不管如何都好,既然哈迪都這麼說了,他真心也好,計謀也罷,諾曼都不會跟下去的,而是順勢隨口亂謅道:「這樣也好,只要能夠傳播父神的光輝,司鐸牧師,都是一樣。」
……
兩人在這邊用魔嘴術聊天的當口,拔劍儀式還在繼續進行著。
那位在新的拔劍台建好之後第一個衝上去的興奮到面孔都扭曲了的傢伙沒一會兒就萬念俱灰地下來了,並沒有能夠把石中劍拔動分毫。
這個傢伙甚至還想學諾曼那樣,多拔一會兒、多拔幾次,但是沒有能夠對石中劍造成任何效果的他被石中劍兩旁伺立的騎士無情地哄趕了下去。因為萬念俱灰心有不甘,他在下樓的時候下到一半,一個不小心還直接滾落了下來,還好除了身體多處碰傷外並沒有什麼大事。
拔劍隊列中的那些人見到諾曼輕而易舉地就搞出這麼大的陣仗,還以為今天的石中劍會特別好拔呢,但是見到接下來第一個參賽者的表現后心情都是稍稍一落,接著第二個參賽者又是無功而返,這讓拔劍隊列中的那些參賽者的心更寒了一些。再等到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之後,這些之前還興緻勃勃滿臉興奮妄想自己今天就要成為拔劍英雄一步登天的傢伙都徹底冷靜了下來,恢復了理智。
看來並不是因為今天是石中劍的出石之路所以特別容易出動靜,只是單純地因為頭先的那位參賽者中年大叔確實有點能耐。
拔劍儀式的參加者們無奈地接受了這一認知,不過這並不妨礙大家參與的熱情,等待拔劍的隊列還是那麼長,一個個不差錢地都樂於參加這一年一度的盛事,有的傢伙更是重複排了好幾輪了。
重新恢復了往年氛圍的拔劍儀式現場,都主教如往年一般安坐在觀禮台後面,等待拔劍的參加者隊列一個個摩拳擦掌,廣場周邊的吃瓜群眾們一邊仰高了腦袋看一邊嘰嘰喳喳地和身邊的人交換著看法,有頭腦聰明的小販更是揣著各種美味乾果在人群中艱難地擠來擠去,扯高了嗓子在叫賣。
可是突然之間,廣場內圈聲音一滯,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這種安靜從內圈迅速地往外圈蔓延,兩個呼吸的時間,廣場上以及周邊的所有人都不再發出聲音。所有人保持著同樣的一個仰高腦袋的姿勢、目瞪口呆地向著通體是為石牆的拔劍台頂端看去,整個空間死一般地寂靜。
「啪嗒啪嗒」
人群中一個小販懷中揣著的一把乾果掉在了地上,發出了清晰的聲音。
這是現場唯二的聲音,還有一個聲音,是從拔劍台頂端上向四周傳播開來的。
「滋」
那是金屬和石頭摩擦的聲音。
諾曼也在向拔劍台頂端望去,那裡正有一個高大的女人站立著,手中握著一把巨劍,指向天空——那劍太長了,差不多有兩個人加在一起那麼長,所以她只能用這種姿勢舉著。
在女人的面前,只有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面的石中劍已經不見了,再看劍柄,那石中劍顯然就是這女人手中握著的那把,而那「滋」的聲音,則是她剛才將劍從石頭中拔出來的聲音了。
那個女人是阿翠彌希婭。
諾曼雖然一直在和哈迪聊天,但是身懷《趕海心經》的他也同時清楚地看到了這整個過程:阿翠彌希婭從樓梯上台,走到石中劍面前,一手握住,隨手一抽,石中劍就被她從石頭中拔了出來。
就是這麼簡單,她甚至連那塊大石都沒需要去按住,就這麼一下子把石中劍拔了出來。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