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節：投名狀
紅袍法師克雷爾躲藏在都教堂廣場附近的一座房屋的煙囪后，盡量蜷縮著身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他的腦袋仰天向上，望向天空中的那恐怖一幕，一動都不敢動彈，耳邊傳來那一陣陣的古語對話聲。
作為一名紅袍法師，他在古語上的研究頗深，雖然還未曾能夠達到像這些龍族這樣以古語流暢對話的程度，對於他們話語中的一些生僻辭彙和高級語法更是摸不著頭腦，但是也並不妨礙他連蒙帶猜出對方話語中的含義。
這個碧藍色的巨龍，似乎正在鼓動那位辱神者諾曼將阿里卡的所有人類都殺光。
這下死定了！
克雷爾心中只剩下這麼一個想法。
坐以待斃是一項很愚蠢的決定，既然對方的殺意已經非常明確了，他們作為人類，應該立刻發動反擊才是。就算不是敵人的對手，也不能什麼都不做，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呢？
克雷爾心中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是他的身體卻很誠實，只是繼續縮在煙囪後面盡量蜷縮著。而他的身體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為了同一個理由。
說不定能有一線生機呢？反正這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龍族遮天蔽日，他們肯定不是對手的了，那條龍說的要屠盡人類暫時也只是說說而已，說不定那位辱神者諾曼會讓這件事有轉機呢？畢竟除了投靠龍族這件事外，那位辱神者之前所做過的所有事可都是不辱「聖者」之名的。
在這絕望的陣仗面前心存僥倖的並不只有克雷爾一個。
廣場和巷道中的那些士兵們，躲藏在各種掩體后的人類法師們，乃至於阿里卡的那位都主教大人，都不免俗地心存僥倖，因為相比起反抗可能導致的無差別殺戮來，心存僥倖反而是現在他們活下去最大的希望了。所以阿里卡的那位都主教大人並沒有下令進攻，而只是耐心地任由沈君竹和諾曼對話，劍拔弩張的現場也詭異地暫時平靜了下來，只有阿里卡外城和城周的人們依舊在瘋狂地逃命。
一舉殲滅，一個不留？
諾曼聽到沈君竹的話之後，表情一滯，下意識地向著阿里卡的城內居高臨下地掃了一圈。
以他的目光之銳，他清楚地看到了街尾巷口正在發生的事：他看到被龍群嚇到瘋狂的人們在如無頭蒼蠅一般地盲目逃命；他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孩子、女人、老人甚至於壯漢被擠倒在地上，被人們一腳腳地踩過，再也爬不起來；他看到有運氣好的倒地者掙扎著爬出了人群，緊靠路邊房屋的牆壁坐著，卻是渾身鮮血再也爬不動了，只能無助地雙手合握滿目絕望地向父神祈禱；他看到有男女在人群中被擠散后，男人不斷努力地去扒開人群，瘋狂地想要去救女人，但是在龐大的人流面前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很快就沒有了聲息，只剩下那個男人像只紅了眼的野獸般依然想要靠近……
現在的阿里卡已經夠亂的了，一旦他接受了沈君竹的要求，那麼阿里卡無疑將會變成更加殘酷的人間煉獄。
諾曼不是沒有殺過人，他手底下沾染的血腥不少，但是他殺的人從來都是法師騎士，要不然至少也是個拿著武器的亡命徒，這種手無寸鐵的平民，諾曼還真從來沒有親手殺過，可是沈君竹現在卻要求他屠城……
「這和任職太尉有何關聯？」
諾曼暫時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裡這關，於是反問起沈君竹來。
沈君竹道：「當然有關。想要取得眼下這場戰爭的勝利，我相信以龍司徒一龍之力便足以取勝，但是想要將眼下的所有人類全殲，一個不剩，卻不是一件易事了，需要敏銳的戰場嗅覺，果決有效的調度以及對於戰爭形勢的操控力，各方面配合得當后，方能達成這個目標，達到一個不漏，而這也正是太尉所需要舉杯的基本軍事素養。」
蘭斯洛特同一時間也發出了彈幕，說的話卻和沈君竹不大相同。
「你的形體終究是人類，當初在北地之境也就算了，現在重返大陸，你還想要升任太尉，她這是讓你交投名狀了。」
「你功勞雖夠，信任度卻不夠。雖然你現在已經成為奧古斯都的敵人了，但那終究只是官方層面由上而下的宣判，在民間你的支持者還是不少的，哈迪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有這樣的底子在，你將來重歸人類並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你如果答應了她的要求那就不同了。」
「一旦你應了她的要求，屠盡阿里卡，那你就會成為人類的公敵，這足以摧毀你的所有民間支持力量，到時候不管是在人類社會的什麼階層，你都將失去支持力量，你想要重歸人類將再沒有任何可能。而只有這樣的你，應該才能真正獲得沈君竹的信任，有機會坐上太尉的位子。」
投名狀……
聽到蘭斯洛特的分析，諾曼才知道原來就算自己帶領龍族重返大陸，沈君竹依然還是無法完全相信自己。
想要按照原定計劃坐上太尉之位，看來只有交出這份投名狀了，但是諾曼雖然口上自稱龍族後裔，心底卻是自認為人類的。他的心很硬，很多時候殺人不眨眼，卻不代表他冷血，看到城內那些無辜逃竄的民眾們，他心內很自然地就泛起漣漪來，猶豫不決。
若是他不接受沈君竹的要求，那麼就無法取得沈君竹的信任，他這太尉之位真不知道何時才能坐上去，可若是他接受了沈君竹的要求，他的內心又隱隱在抗拒……
這讓諾曼下意識地抬頭，在天空中那些龍族的身影中搜索起來，想要找到紀若兮或者方相如的身影。
想要讓雙方都滿意地和平解決眼下這事，他似乎只能求助於這兩位權力不下於沈君竹的盟友了。可是令諾曼失望的是，他並沒有在空中看到這兩位龍族的身影，粗略的一掃之下阿里卡上空的龍族數量大概在一百出頭，應該只是龍族登陸的先頭部隊。
聖殿騎士團從諾曼的行動上立刻判斷出了他想要幹什麼。
「他們不在，這也證實了我們的猜測，那就是這個決定並不是沈君竹臨時做出，而是早有預謀，並且紀若兮和方相如應該也同意了這個投名狀的要求。他們在政見上或有不和，但是在面對你的政策上卻是一致的，所以他們才會刻意沒來，由沈君竹一龍出面當這個黑臉。」
紀若兮和方相如也不相信他？……
因為之前哈迪的表現，諾曼自信心剛剛增加了些許，現在卻是一下子把剛才增加的自信心給打沒了。
能來到他們這個高度的人，確實都不簡單。
時間緊迫，蘭斯洛特把重點信息都簡明扼要地說完后，直接給出了他們的建議。
「在政治鬥爭中，最忌諱地就是兩邊搖擺，這樣不僅不會如你所想得到雙方好處，反而只會讓你兩邊都靠不到，所以你現在必須做出站隊抉擇了。」
「按照現在的形勢，我們的建議是你按照沈君竹所說的去做，堅決站定龍族一方。」
「也就是說，屠城。」
聖殿騎士團的決定和直播間中觀眾們的彈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龍是在逼你屠城啊！」
「說什麼都不能答應啊，真幫著這些大蜥蜴屠城，那不成了電視劇里的大反派了嗎？」
「說大反派的也是年輕，一將功成萬骨枯聽過嗎！只要能上位，殺殺殺殺殺殺殺！」
「堅決不能答應啊！贊成屠城的都是反社會人格吧？建議網警叔叔直接順著網線爬過去把他們抓起來。」
「大好機會，現在正是你發威的時刻啊！這時候只要你大發神威，把這些龍族趕跑，那你就立下了天大的功勞、成人類的大英雄了！到時候你就可以順利回歸，繼續坐你的聖者之位，說不定將來教宗都有得坐！」
「痴線！天上密密麻麻全是龍，用頭去打啊？！不過屠城這種事也確實太殘忍了，那已經不是十八禁而是八十禁了，要我說最好的選擇就是跑！眼不見為凈。」
「主播要是真屠城，直接取關。三觀不合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
在經過了這段日子的耕耘后，直播間的在線人數已經慢慢回暖了，借著剛才的拔劍儀式和現在的這一波萬龍騰空壯景，更是穩穩地突破了一百萬。而現在直播間中的水友們面臨著這個決策，都在群策群力地幫諾曼出主意，而他們的主意絕大多數是傾向於不支持屠城的——若是搞個現場投票，反對屠城方應該佔到了80%以上。
至於蘭斯洛特建議屠城的簡短彈幕，則是淹沒在了彈幕大潮中，並沒有被水友們注意到。
「龍司徒，想好沒？」
諾曼思考的速度很快，並沒有消耗多少時間，但是沈君竹已經迫不及待地催促起來了。
「時間拖得越久，完成任務的難度也就越高。」
說到這，沈君竹狹長的雙眼一眯，愈加細長了，龍嘴微微一勾，笑道：「還是說龍司徒就喜歡難度高的遊戲，這樣才能體現出龍司徒的軍事才幹來？若是如此，吾等願靜觀其變。」
現在他們眼下的這十數萬人民，在沈君竹的眼中卻是有如一場遊戲而已，那些人命在她看來如螻蟻一般，這讓聽懂她話語的法師們都是激怒不已，卻悲哀地無人敢出聲反駁，只能把目光遙遙地看向諾曼。
說來也是好笑，諾曼明明就是整個奧古斯都都在通緝的通緝犯，他們之前還想要對諾曼打打殺殺，恨不得屠之而後快，現在卻是把生命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對方身上。
天上的那些龍族們，則是緊緊地盯著天空下的那茫茫人群，眼中充滿了暴虐和興奮。
龍族被人類以接天之壁困在北地之境千多年，這屈辱一代代傳承下去早已憋屈不已，現在終於被他們重返大陸了，這憋了一千多年的怨氣還不立刻就想發泄出來？而這些人類，就是最好的發泄對象。
只不過現在沈姑娘和龍司徒在此，還輪不到他們說話下決定，只能強自壓抑住他們內心的狂躁耐心地等待。
整個現場，只有陳清河的眼神不同。
他不像沈君竹那樣一副好整以暇看好戲的模樣，也不像那些人類一樣又期待又憤恨地望著諾曼，更不像天上的那些龍族一樣充滿暴虐和興奮，他只是靜靜地看向他的那位賢弟，眼中掠過一絲擔憂。
陪諾曼走過最長路程的他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諾曼的人了，他大概能猜出來他的這位賢弟心中有多麼糾結：一方面他在血緣上是龍族後裔，隸屬於龍族，一方面又是人類將他養大，對他有養育之恩，現在沈姑娘讓他屠城，他心中肯定無比糾結。
不過他的這位賢弟並沒有這麼無止盡地糾結下去。
隨著蘭斯洛特不斷地把接下來諾曼所需要用的各種信息以彈幕的信息發送給諾曼，諾曼終於在這種另類的建議方式下做出了決定。
他右手一攬阿翠彌希婭的腰，用魔嘴術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抓好劍」之後，帶著她直接從拔劍台上飛了起來，直插向天空，到和沈君竹齊高的位置才停下。
這個高度比起諾曼曾經帶阿翠彌希婭飛升過的最高處都要高得多，高空的寒風獵獵地吹拂，卻是蓋不住諾曼的聲音。
「蔡中健，胡庸，方平，閔序，你們負責東城牆以東二百里範圍，所有人類一個不留！」
「段青，展塵儒，宋拓，你們負責西城牆以西一百里範圍，所有人類一個不留！」
「褚健，西方一百里處接壤的山嶺由你負責，夷平，任何生物不留活口。」
……
諾曼的命令一道道地頒下。
那些龍族早就迫不及待了，再加上諾曼這次創下亘古未有之功，在龍族中聲威大震，已有極大威信，配合剛才沈君竹和諾曼的話語，他們直接一一得令，按照諾曼的吩咐開始往各個方向飛去。
沈君竹在空中無動於衷，嘴角的笑卻是收斂了起來，而且聽諾曼下的命令越多，她的眼睛越是眯縫狹長。
這樣一個進入北地之境不足數月的傢伙，竟是將這先頭部隊的所有龍族和他們的名字都記得一清二楚！調度起來也是詳略有序，分配合宜，更綜合到了現場環境的情況。
這需要多強的記憶力，多細緻的觀察力，多快的腦子，多深的心機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