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唐十三一把抱起破月衝進屋內,將她放在床上。他一向自詡受人所託忠人之事,如今破月傷在他手裡,令他內心從未有過地焦躁,乾乾說了聲「等著」,轉身就飛出了屋子。


  破月起初胸口劇痛,只覺得氣血上涌。可那口血吐出來,氣息倒平順了許多。但她還以為自己是迴光返照,越發難過——她並不知道,內力已會自發護體,唐十三又只使了三成力,大多都被她內力彈開,所以她並無大礙。


  唐十三也不知道。


  過了片刻,唐十三拽著一名青袍中年書生走進來。那人一臉無奈地走到床邊,看到破月容貌,神色倒是柔和幾分:「姑娘就是被他打傷了?」


  破月點點頭。


  那人將手搭上破月脈搏,笑道:「我叫謝不留,不留錢財不留女人,專留人命。」


  破月驚喜:「原來是謝神醫。」她在路途上聽到有人提及過他,傳得很神。據說是位宅心仁厚的神醫,但他是綠林盟的門人。


  她忍不住瞟一眼沉默立在床頭的唐十三,誰料他竟似知道她想問什麼,淡淡道:「不同。」


  破月自動腦補:哦,這人跟那些綠林盟人不同。


  未料謝不留這一搭脈,竟搭了許久。破月見他神色不定,手一直將自己手腕抓緊,不由得心生警惕:「謝神醫,怎麼了?」


  謝不留似乎這才恍然驚覺,連忙鬆開她的手道:「哦,姑娘的內力修為十分特別,我從未遇到過。不知尊師是何門派?」


  破月一怔,笑道:「刑堂凌姑姑。」


  謝不留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她可沒這個本事。」


  破月心頭一凜,收手不語。


  一旁的唐十三不耐煩了:「如何?」


  謝不留雖與唐十三是舊識,卻惱怒他方才將自己從愛妾的床上拖下來。此刻瞧唐十三破天荒對一個女人很關切,不由得計上心頭。


  他當然查知破月已無大礙,面上卻蹙眉道:「不妙、不妙!」


  破月心裡一沉,唐十三臉色一僵,又聽謝不留繼續道:「內傷不重,但傷到了根本。要治癒也不難——一年之內,不能圓房。唐十三,能辦到嗎?」


  破月鬆了口氣,正要說沒問題。卻聽唐十三答道:「管不了。」


  破月一呆,臉上一熱——她當然知道,唐十三的意思是,她又不是他的人,他管不了。可聽在謝不留耳里,自然理解成別的意思——我管不了,我忍不住。


  果然,謝不留沒料到從來清風明月般孤傲的唐十三,對男女之事如此直接,瞪圓了眼,滿臉戲謔。破月忙道:「神醫,還有什麼?要服藥嗎?」


  謝不留搖頭,見唐十三還是跩跩的樣子,索性再添一把火:「你體質陰寒,還需每晚以純陽內力,向你湧泉、獨陰穴運氣療傷,一月之後,方見成效。」他心裡卻想,讓你每晚抓著美人的玉足,卻不能與她交歡,憋死你這臭小子!


  謝不留走了,唐十三沉默片刻,便在床尾蹲下,抓住了破月的腳踝。


  破月赧然,心想事出無奈,可不能讓阿步知道。正想著,唐十三已脫掉她的鞋襪,將她一雙小足抓在掌心,而後閉目而坐,竟似打算睡覺了。


  破月在外闖蕩已久,雖不覺自己傾國傾城,但也知蘿莉纖美的容貌,總讓男子多看幾眼。就連正人君子慕容湛,無意觸碰了她,都會滿臉通紅。


  未料這唐十三不管看到她的容顏,還是握著她的赤足,竟似對著一具枯骨,沒有任何錶情。


  他無論在哪個方面,都顯得沒有人性。


  她居然有點佩服他。


  「對不住。」


  清冷的聲音,沉悶的語調。


  破月沒有睜眼,微微一笑:「沒事,睡吧。」


  天色暗白,朝陽初生。


  破月原本睡得香甜,忽覺得腳心痒痒的,像是有一隻螞蟻在咬。她以為是蚊子,埋頭繼續睡。可那蚊子似乎又爬到了腳背上,緩緩地咬著她的皮膚。


  她突然反應過來。


  那觸感,不是蚊子。


  分明有人,在摸她的足。


  是唐十三!


  一睜眼,她看到唐十三雙手捧著她的足,長眸清亮,神色極為專註。


  破月悚然一驚——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也是個好女色的?抑或他有戀足癖?


  他也察覺到破月醒來,只淡淡抬頭看她一眼,然後蒼白纖長的指尖,又沿著她腳趾的頂端撫過。


  破月被他摸得全身雞皮疙瘩,連忙收腿想要從他掌心掙脫。未料他手勁一收,她立刻動彈不得。


  「別動。」他目光全在腳趾上,聲音還有些陰森嚴厲。


  破月不敢動了。


  此時天色剛明,已有薄薄的日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他凈白如玉的臉上,愈發顯得俊美而……陰冷。


  可他竟似沉溺在自己的世界,緊盯著她的足。冰涼的手指,沿著輪廓一點點輕蹭。她注意力全在足上,那裡的皮膚也變得異常敏感。被他這麼一摸,全身一顫,腳趾便微微蜷起。


  他看到手心那細小的腳趾微微顫抖,眸色竟然明顯一亮,又去摸她的小腳趾。不僅摸,還用長著薄繭的掌心揉了揉。


  終於,在他不斷重複蹭、摸、揉的動作后,破月儘管心頭驚懼萬分,也忍無可忍了,怒喝道:「唐十三!你想幹什麼?!」


  這一聲喝得凶神惡煞,唐十三彷彿驚醒般忽然抬頭:「我想……」


  唐十三頭一回對著一個女人覺得尷尬了。


  昨日他睡到半夜,一睜眼,發現自己趴在床上,眼前正對著一雙晶潤如玉的纖足。他從未近觀過女子的足,這下仔細一看,卻發覺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


  他生性內斂,一向喜歡小巧精緻的事物。總堂里便養了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如今見到破月的足,便如那貓一樣惹人憐愛。


  他沒起色心,他從未有過那種東西,卻有了突如其來的劍招靈感。觀乎那珠圓玉潤的腳趾,觀乎那纖長均勻的腳背,再聯繫白日里破月那一套柔中帶剛的拳法,一套新劍法漸漸在腦海中成形。


  他並非不通世事之人,也知握住女子的足實屬失禮。但武痴勁兒一上來,他就忘了其他。


  於是又握又摸,忘乎所以。


  面對破月強自鎮定的驚恐眼神,他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拔出長劍,躍到屋中。


  「看好。」冰冷倨傲的語氣。


  一道劍法使將下來,破月已眼花繚亂。她正驚疑不定間,卻見他已收劍回鞘,淡然道:「新創貓劍法,從你雙足參透。」


  破月:「……」


  ——


  烈日當空、旌旗飄揚。


  巍峨的峰頂,已有數百英豪聚集。武林大會尚未正式開始,所有人熱烈地議論著,人聲鼎沸。


  唐十三的座位在中央的高台上,相當於貴賓席——他是刑堂唯一露面的代表。


  破月覺得,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兩件事:其一,刑堂得罪的人太多,該低調的時候,他們還是會低調,所以楊修苦和其餘弟子都隱藏在人群里——要是相貌都被武林人士認全了,他們離死光也就不遠了;其二,唐十三雖然武藝精湛、名氣極大,但派他當代表,得罪的人興許更多——可見刑堂真是不太在乎人情世故。


  臨近巳時,人越來越多。破月戴著斗笠,站在唐十三身後。由於刑堂一向神出鬼沒,所以大伙兒都當她是刑堂弟子,沒人注意。


  這兩日夜裡,唐十三都是握著她的足坐在床邊睡覺。再無撩撥之舉,破月也沒辦法對他生氣。


  只是有時夜半醒來觸景生情,想起在糧倉那晚,步千洐將她凍僵的雙足抵在火熱胸膛,不由得心底百般相思,輾轉反側。


  「丁當家!」


  「丁當家!」


  前方一陣喧嘩,人群聳動。


  只見一名三十五六的精壯漢子,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上峰頂。他穿了件深紫的錦袍,腰佩玉帶、頭戴金冠,打扮得像個大財主。只是方方正正的臉上,一對鷹眸精光四射,甚為有神。


  「綠林盟丁仲勇,替三萬八千門人,向諸位問好!」那漢子朗聲笑道。


  「丁當家好!」眾人齊聲道。


  破月並不喜歡這種看起來很精明又不帥氣的大叔,看了一眼就去打量其他人了。


  丁仲勇在左首第二張椅子上落座,目光淡淡掃視一周,在唐十三身上一停,便立刻移開。


  又過了一會兒,眾人又是一靜,而後紛紛小聲道:「是普陀寺清悟方丈。」


  只見一身著半舊金色袈裟的白眉老人,慈眉善目,面帶微笑,緩緩步上高台。他身後十餘名僧人,俱是神色肅然、氣質超然。


  那清悟在唐十三上首坐下,微微一笑:「唐施主有禮。」


  破天荒地,破月看到唐十三起身回禮:「方丈有禮。」她不由得想,看來這個清悟,是個人物。


  巳時整,各路英雄悉數到齊。


  高台旁,十名赤刀門弟子****上身,手持木槌,將十面蛇皮鼓敲得震天響,頓時滿場肅敬。


  一名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步出。只見他身穿黑色武士勁裝,身姿挺拔、相貌英武。他昂首走上高台,短短几尺距離,卻已是龍行虎步、氣宇軒昂。


  「靳盟主!」台上台下,諸人齊聲抱拳恭敬道。


  那靳斷鴻朝台下一抱拳,笑容明朗不輸青年,聲音低沉、話語乾脆:「靳某恭迎諸位英雄!」


  破月有些意外——由於有丁仲勇的例子在前,再考慮到靳盟主的經濟實力,她以為會看到跟暴發戶似的精明男人,誰料卻是這麼個質樸、豪爽的俊朗大叔。


  難怪武林人士都這麼愛戴他。


  靳斷鴻先是朝高台上的貴賓們問候一番,這才朗聲對台下道:「各位朋友,天下英雄給靳某這個薄面,在無鳩峰一聚,靳某很是感激。今日,既是要推選出一位帶頭人,帶領大胥武林人士,襄助國家安定,當然,也是天下英雄共聚一堂,美酒佳肴、不醉無歸!來,我先滿飲此杯,以表敬意!」


  他端起案几上的闊口杯,昂首一飲而盡。眾人齊聲叫好,紛紛端起面前酒杯喝了個乾淨。


  那靳斷鴻見眾人喝完,轉身朝高台上諸人恭敬道:「各位英雄,靳某不才,先說說自己的提議。這位帶頭人,襄助的是軍事,故還是以武藝為重,各位看妥善否?」


  三位武林前輩緩緩點頭,清悟方丈合掌道:「阿彌陀佛,雖是軍事,還望帶頭人能有仁義之心,不得妄動干戈。」


  丁仲勇笑道:「在下贊同武藝為重,不過在江湖上一呼百應,也是必需的。」破月聽他這麼說,不由得皺眉——這個人,私心很明顯啊!

  靳斷鴻笑容不變,朝二人點頭,又以質詢的目光看向唐十三。


  唐十三:「隨便,快點。」


  破月忍笑肩膀微顫,許多人則一口酒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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