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相思似深海(1)
大雪沒有停歇,就如同那年她離去一樣。
席斯年站在席十一的房門前,久久不敢推開。有些憂傷的嘆了口氣,一旁站著的小廝及時上前,低著頭猶猶豫豫的詢問著:「太師,您要進去嗎?」
席斯年抬起了手,猶豫了半晌,終是放下了手。語氣滄桑道:「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推開這扇門,更不許動裡面的任何東西。」
「是。」小廝低頭回應著。
又站了半晌,轉身欲要離開,身後的小廝正想跟上,卻被席斯年擺手拒絕。
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著,一步一腳印踩在軟軟的雪地上。
「詩茵.……為夫是不是很沒用。」
自責又悲傷的語氣在低低呢喃著。
「兩個孩子一死一傷,是不是為夫所堅持的正道真的是錯誤的,如果早點有所覺悟,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事情了。」
「如果詩茵你在,一定又會罵我了吧。」
「啊……席斯年啊席斯年,你怎麼會有剛剛那種糊塗的想法,呵.……」
一個人呢喃著走過了花園,走過了書房,來到了席慕可的院子。
席慕可的門口,一位月牙白身影站在那沒有動彈,怕是要與這雪這天融為一體,這已經是席慕可醒來的第二天了。
席斯年深邃的眼眸只望了一眼,便走了進去,站在他的旁邊,低頭撇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少年,眼裡閃過一抹異樣。
負手而立,漫不經心的說道:「還是不肯說話嗎?」
「嗯,她在睡覺。」
「為何不進去陪著?」
「我在,她會做噩夢。」
「.……」
席斯年沒有說話,眼裡滿滿的心疼,這兩天無數的人來看望可兒,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讓她振作起來,甚至是離沐也只會讓她想到那天的慘劇……說到底,離沐這小子往大了說去,如果他沒有離開可兒的身邊,沒有那麼掉以輕心,也不會有這麼多事,說小了,卻也不怪這小子,可是現在的可兒.……
「時間會治癒一切的,現在,誰也沒有辦法。你要知道,她是我的女兒,我比誰都痛心她的模樣。」席斯年不知不覺跟離沐說話用上了平語,像是好友那般拉近彼此的距離說著話,聊著天。
「對不起。」沙啞自責的聲音響起,席斯年皺了眉。
一手放在了離沐的肩膀,「不用跟本太師說對不起!本太師會把女兒放心交給你,那是本太師對你的信任,如果你還是這樣自責愧疚,那本太師只能說是看錯人了。」拍了拍,隨即大步離開。
離沐依舊站在那裡,抿著唇,眼底的青影隱隱浮現,眼裡晦暗未明,須臾,終是抬起腳步,推開了席慕可的房門。
果然,席慕可沒有睡著,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披頭散髮著,臉色有些蒼白,小嘴更是沒有血色,眼裡沒有焦距。
離沐猛吸一口氣,按壓住內心的苦澀與心疼抬起腳步,來到茶几的面前,邊倒著開水邊說著:「醒了?還是睡不著?」
「.……」意料之中的沒應聲。
離沐拿著水杯遞到了席慕可的嘴邊,柔聲道:「乖~喝點水。」
席慕可輕輕張開小嘴,離沐就著她的嘴巴餵了少許。「還喝嗎?」
席慕可沒有說話,躺了下來背對著離沐,示意自己不想看見他。
離沐眼眸一緊,拳頭握了又松,鬆了又握緊,胸膛微微起伏著,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席慕可。」
少年突然冰冷下來的聲音,讓本就安靜的氣氛突然緊張了起來。
「我只與你說最後一次,你要傷心也好要這樣自暴自棄也好,但是我不容許你忽視我的存在。」
不是激動的宣示也不是憤怒的大吼,而是平靜到極致的聲音,讓席慕可的身軀微微瑟縮了下,兩個人就這樣站著背對著,僵持不下。
許久,席慕可動了動,轉過了身子,眼裡依舊是沒有焦距。
離沐抿著唇上前將席慕可抱了起來,緊緊的擁著,用力的呼吸著她身上的體香,似是不滿足,開始密密麻麻的親吻著席慕可的脖子,臉頰,甚至是嘴唇。
「我多慶幸.……你還在。」
微微喘著氣離開席慕可的嘴唇,額頭抵著額頭,鼻子對著鼻子,離沐就這樣輕輕的將話說了出來。
席慕可卻突然猛烈掙扎了起來,臉色開始泛紅,甚至是眼眶裡都蓄滿了淚水。
「席慕可!你冷靜點!」
「我不要!不要不要!」大聲的嘶吼著,兩天沒有說話的她聲音已是沙啞的不行。
「你還想這樣到什麼時候!」離沐猛的將席慕可推倒壓在了床上,眼裡的憤怒沒有掩飾的暴露無遺。
「我還在我是還在!可是小啞巴呢!他呢?」
席慕可拍打著離沐的肩膀,甚至是不顧自己受傷的左臂,揮舞著發泄著嚎啕大哭著,像是要把這幾天的情緒都發泄出來一樣,哭的喘不過氣。
離沐只是抱著席慕可,將自己的頭埋進了她的頸肩,等到身下的人兒開始哭的累的時候,低低說著:「我突然很嫉妒。」
「.……」席慕可沒有回話,抽抽搭搭的獃獃望著床頂,空洞無神。
「嫉妒他可以讓你這樣魂不守舍,如果.……那天在你身邊的是我,是我代替他掉下懸崖。你會不會也這樣為我傷心難過。」
離沐艱難的說出這句話,心裡忐忑不安著,他對席十一的戒備已經到了無法形容的態度,如果一開始……就將他了結,是不是席慕可就不會這樣為他流淚了。
「不會。」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席慕可脫口而出,如果死的是你,死的是美哥哥……根本不敢想象,又何止是傷心難過。
離沐卻猛的緊緊抱住席慕可,語氣里莫名的陰狠「你是說,不會為我傷心難過是這樣嘛?」
「.……」席慕可緩緩閉上眼睛,一點都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問題,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席慕可,你怕失去我么?」
席慕可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安靜的彷彿已經熟睡,可是知席慕可如離沐,自然知道此刻的她是清醒的,緩緩起身,用手支撐在她身體的兩旁,望著女孩的臉,俯下身輕輕親在了微微有些血色的小嘴上。
「明天來看你。」
聽到輕微的關門聲,席慕可睜開了眼睛,曾經璀璨耀眼的雙眼此刻卻沒有一點光亮,甚至是漆黑的。
「小野貓。」
聽到熟悉的聲音,席慕可依舊是躺著,沒有絲毫波瀾。
「抱歉。」
席慕可依舊是沒有回話,就彷彿君無邪的到來如同空氣一般,從未存在過。
「本公子的人在懸崖底下找到了他的衣服,還有一樣東西。」
聽到這,席慕可猛的坐了起來,磕磕絆絆的起床下地,著急的想要來到君無邪的身邊,臉上的焦急盡顯。
「你別激動,我在這裡。」
君無邪立馬從窗戶跳了下來,來到席慕可的身邊,讓她觸碰到自己。
席慕可一碰到君無邪的身體,手就激動的在君無邪的身上摸索著,撕扯著。
「在這裡,這個玉佩。」
君無邪有些無奈的將手裡的東西塞到了席慕可的手裡,看著她迫不及待的觸摸著玉佩,臉上出現了些許心疼。
「席十一……」席慕可呢喃著,突然想起了初次遇見小啞巴的時候,自己急匆匆的帶著他買爆了各個大大小小的飾品店服裝店,最後還是自己給他看中了一塊清澈渾厚的美玉。
「小啞巴,就這塊玉了,跟你的眼睛一樣乾淨。」
那時的他倔強的看著自己,眼裡的清冷就如同這塊打磨的玉一樣。
「吶~做你的隨身玉佩,可不許弄丟了啊~」
可最終你還是弄丟了,席十一……席慕可泣不成聲,將手裡的玉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著,上面彷彿還存在著他的溫熱。
走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君無邪皺了皺眉,話還沒有說完,可是照小野貓目前的形勢來看,是說不得了,自己的存在對於席府來說終究是不合適。
「小野貓,改天來看你,本公子還有些事要處理。」
沒有多想,君無邪已經丟下一句話,離開了席慕可的房間。
席佐推開門,看到癱坐在地上哭成淚人兒的席慕可,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將人抱了起來。
輕柔的抹著眼淚,看到她手裡的玉佩,又望了眼窗口,若有所思。
「乖~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點。」
對於席十一,席佐是自責又愧疚,突如其來的一個「弟弟」,自己也只是將自己的所學教於他一點,更多的是覺得席十一隻是席慕可的一個玩伴而已,但是誰也沒想,會有這樣的意外,不知不覺間,席十一已經佔據了席府一些地位,讓人想忽視他的存在都難。
「哥……哥哥……」席慕可抽抽搭搭的喊著席佐。
席佐一下又一下的撫著席慕可的後背,另一隻手給她擦著眼淚,眼裡的柔光安慰的看著席慕可。
「乖~先別說話,緩一下,聽哥哥說好嘛?」
「嗯……」
「十一呢,性子安靜低調,不爭不吵,但是很喜歡跟著你。他剛來的時候呢,哥哥只是以為你一時的開心把人帶回來當玩伴,可是久了之後呢,哥哥發覺十一這小傢伙,膽識過人,才略也頗為豐富,只可惜不會表達。」
「.……」
「那天哥哥也應該跟著你們去的,可是哥哥害怕看到慕容,因為膽怯。離沐也很自責,那天他被王困在了皇朝內,哥哥想,他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恐怕也是我們之中最難受的一個人。」
「.……」席慕可停止了哭泣,安安靜靜的窩在席佐的懷裡。
「這兩天他是從定王府與席府之間來回跑,因為夏侯王爵的原因,他不能太過明顯的與我們家密切聯繫,就連你的雪姨都不敢貿然來看你。」
「.……」
「你呢,你們兩個的事件,也算是導火線,太子與爹爹這兩天已經著手準備,定王會與我們裡應外合,如果計劃成功,就能拿下大把兵權。哥哥和爹爹為了防止你再受傷,想讓你去爺爺那休息養傷,你覺得呢?」
席佐摸了摸席慕可的腦袋,輕聲詢問著。
席慕可低著頭,離開嗎?想起剛剛少年微微憤怒的語氣,內心有些搖擺不定。
「乖~晚上再答覆,現在去吃飯好嗎?」
「嗯。」
囚城……
「公子,代天的屍體已經放在了那人的床上,想必今晚就會有所躁動。」
「嗯。」君無邪有氣無力的回應著,整個身體彷彿沒有骨頭般癱軟著。
「公子,我們內部的叛徒也已抓到,是君影,那天是以他過人的記憶力將席小姐的容貌記了下來,並且描繪。」
「按規矩處置。」
「是!」黑鷹回答著,看著君無邪頹廢的模樣,轉身,又想起一事,看了眼君無邪。
「什麼時候你這麼磨嘰了?有事直說。」君無邪頗有些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那天公子將席小姐帶走時,屬下看到三個天國人跳下懸崖。」
一句話,讓君無邪猛的坐起,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你是說,那天我們遇到的三個天國人跳下了懸崖?」
「屬下沒有看錯的話。」
「去查!本公子要知道結果。」
「是!」
如果真的是天國人就好辦了,如果那個掉下懸崖小野貓的小跟班是天國人的話……事情不是沒有轉機。
「可兒,是已經想好要離開了嗎?」席斯年再三確認著。
「恩。」
「如果不想離開也沒事的,爹爹和哥哥會保護好你的。」
「不是的,哥哥,可兒想出去走走,這裡有點悶。」
「這樣……需要哥哥陪你嗎?」
「不用,哥哥要參軍了,要好好保護身體,可兒去找爺爺就好,爺爺會陪著可兒的。」
席斯年嘆了口氣,幽深的看了眼席慕可「你捨得離沐那小子?」
「.……」席慕可蠕了蠕唇,強顏歡笑到:「爹爹~沐哥哥與可兒之間還有許多問題,可兒想趁這段時間好好想清楚。」
「那好。爹爹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回來,記得給爹爹來信,一天一封!不許少。」
「啊~一天一封好多啊~可兒會寫信寫瘋的吧。」
「你呀~」席斯年笑著,眼裡卻是心疼。自己女兒的強顏歡笑不是沒有看出來,罷了罷了,離沐,老夫不是沒有幫你挽留。
轉眼已是天亮,離沐早早來到席府,卻被告知席慕可已經離開的事實。
「抱歉,沒有通知你。」
「是她願意離開的么?」離沐眼神冰冷的看著遠方。
「恩,我們也沒想到她會同意。」
「謝謝,那本世子就不打擾了。」
不再多言,轉身就跟席佐告別,周身的冷氣比這冬天的天氣還要冰上幾分。
席慕可.……所以那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出來了是嗎?你不怕失去我,真的不怕,所以連最後的告別都沒有。
握緊拳頭,猛的一拳砸向了一顆蒼天大樹,紅血絲布滿了眼珠。
如果可以,最好別回來,否則.……本世子就是折斷你的羽翼,也不會讓你再有離開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