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山盟海誓
六年前，智能手機剛湧入市場的時候，部分敏銳的人們意識到，移動互聯網的時代要到了，這裡有巨大的機會。林月和何俊生也是這小部分人之一。那時的陌陌才上線第一版，還未淪為後來的約炮神器。林月記得開機畫面寫著，你好，陌生人。她在軟體園一家小公司做產品，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何俊生的遊戲工作室也在同樣的地方，他也是個好奇的人。
林月記得他的頭像用了只奇形怪狀的鳥，相冊里是張癩蛤蟆，滿滿惡趣味。
他們見面是在某個初春午後，林月吃完飯閑逛，何俊生認出了她。
他記得眼前的女孩穿一件葡萄紫的露肩荷葉袖雪紡長裙，只有膚色白皙的女生敢穿這個顏色。她和照片一樣美，美在骨子裡。她身材纖瘦，而曲線分明，腰和臀的線條在貼身裙料下呈現曼妙的凹凸。巧克力棕的柔軟頭髮在發尾打著微卷，垂在精緻的鎖骨窩。
何俊生特別喜歡林月的鼻子，有希臘鼻似的筆直高度，鼻尖微翹。如果她的鼻子是小巧秀氣形的，那她只是個溫婉美人。但鼻部那份銳利的石膏雕塑感，使她擔得起絕色二字。她笑起來很柔，杏眼微彎，嘴角兩個酒窩，臉頰線條略帶桃心形。這種甜美拉近了輪廓犀利美給人的距離感。她很像他從小塗鴉里的，那些漫畫似的女孩臉。
「你好，林月，我認識你。」何俊生微笑著走過來，向她打招呼。
怎麼會有五官這麼好看的男人？林月呆住。她過去以為桃花眼必定是帶著彎鉤的雙眼皮，直到今天看見何俊生的細長單眼皮后，領會到另一種風情。他的眼神九分深情，一分輕佻，像配比精準的香水，前味誘人細嗅，后味驚覺危險。桃花再美，也比不過這雙眼。
「唉？我們認識嗎？」林月努力回想，並未搜尋到這張臉的零星記憶。
話音一落，她的心突然砰砰砰劇烈跳起來。對面的男人，有種陌生而熟悉的磁場，令她想同他再多待一會兒。
他們那天聊了很多，工作，生活，LBS應用。。。
後來，他們在一起了。頂著林月父母巨大的壓力，義無返顧的在一起。他的成長飽經坎坷，上天給了他才智和容貌，也給他安排了波折悲傷的家庭。林月不忍心回憶何俊生這段經歷，是最凄慘的小說。林月曾看過他收藏的，過世多年的母親何婷娜的相冊，那是個讓人看了就難以移開目光的絕色女人。也許，他年少時經歷的家庭悲劇，是他想做一個好丈夫的原因吧。
沒過多久，何俊生創立的手游工作室初顯光芒，在應用市場上如匹黑馬排名飆升。但他卻在這時賣掉了日進斗金的工作室，把錢全投入在一直看好的電商上，他創立了愛美物這家面向女性用戶的電商平台，公司取名愛月科技。
林月陪他一起創業，即做產品也兼測試。那時公司有二十多個員工，在軟體園負一樓兩間相連的辦公室辦公。那是段希望與絕望並存的時光，他們最初因對業務和市場的認知偏差，走了彎路交足學費。正當產品漸入正軌的時候，錢花完了。
林月記得當年每個細節，太深刻的回憶了。
公司員工都是初出校園的男孩女孩，天真熱情。他們每天加班到八九點，總是興緻勃勃暢想未來。
有個高大白胖的男孩張博超比喻得形象。
「我們現在像動物打洞的狀態，雖然在負一樓，慢慢爬啊爬，總會到達上面的高樓的。」他望著軟體園一棟棟掛著響亮名牌的大公司，眼神羨慕也堅定。
還有個高大壯實的女孩，黃婉蘭。她平日勤奮，休息日也在各種聊天應用里加用戶聊天，不知疲倦。她說公司像自己家一樣。她特別特別能吃。記得何俊生當時請他們吃大餐，是園區門口牛肉飯，她足足吃了三大碗。回去時路過燒烤攤，他逗她，
「婉蘭，你還吃得下不？老大請你們。」
黃婉蘭淡定望了望燒烤，毫不猶豫的說
「能！」
何俊生也終於見識這姑娘的好胃口。為了控制這頓意料外的加餐費，他刷臉賣萌贏得燒烤攤大嬸八五折會員待遇。
關於吃的回憶里，還有個男孩，胡小強。他總說減肥中午不吃飯，因是快畢業的實習學生，最初大家以為他家境困難，便總找各種理由請他吃飯。後來才發現，他竟真只是為了減肥，心愛女生的拒絕讓他太受傷。他說，胖子是沒有未來的！她前一秒還說我瘦下來肯定很帥，后一秒就已把我拖黑。
那時候的每個人，都身兼數職。林月特別佩服研發老大徐波，從ObjectC到Java到Python，就沒有他不會的。他帶領幾個研發從前端到後台總在最短的時間迭代版本，經常為更節省成本的技術方案討論到凌晨，加班加點學習陌生的框架。但他們，都拿著遠低於市場水平的薪酬，只為了，那個看好的未來。
愛美物有太多可愛的人，和好玩的事。辦公室養了兩隻烏龜，只愛吃萵筍葉子，大家排了值周表輪流給他們買菜餵食。每周五晚上，挑部好片子，用投影放出來看，熱鬧得很有氣氛。
林月知道，那些日子，何俊生最怕什麼。
他怕手上錢支撐不了多久，要親口告訴這些兄弟姐妹，這是公司最後一次發工資了。
當時的困境，讓林月整夜整夜睡不好覺。他們賣力接了很多外包項目，為下個月開支東拼西湊，但始終杯水車薪。愛美物命懸一線。
但幸運也來得那麼突然。就在很多投資機構都對愛美物的數據搖頭時，劉雨琦出人意料的相中了他們。她只見了何俊生兩次面，就決定了投資。這是愛美物的首輪融資，也是能繼續發展的關鍵資金。多年後，何俊生和她聊起這個話題，資本一向錦上添花，不會雪中送碳，當年為什麼投愛美物？劉雨琦說，投資就是投人，我覺得你能成事。有夢想，有執行力，聰明勤奮，勇敢誠信。同時具備這些元素的年輕人大多能成事。我相信我的判斷。
之後的事雖然也波折重重，競爭對手派卧底來試圖獲取核心數據，在媒體造謠潑髒水，串通小供貨商設套。。。但靠著何俊生帶領團隊見招拆招，慢慢也活了到現在。當時的老員工們，有的離開有的留下。黃婉蘭已成長為市場營銷總監，徐波擔任了公司CTO，張博超做了運營部主管，更多的還是發展為中層管理。他們終於能像當年羨慕的那樣，在那棟玻璃幕牆的高樓掛上愛美物的巨大牌子。
但願，所有曾一起奮鬥的兄弟姐妹，都幸福。
林月想到這些往事，更輾轉難眠，起床點了根煙。
兩年前，在大長島上何俊生向林月求婚。那是個處在普吉島對面的安靜美麗小島。
那天白天很悶熱，林月在何俊生的堅持下出了酒店，計程車司機語言不通，意外帶他們去了一個很大的市場，到處都是賣鮮花和新鮮水果的小販，兩人充滿驚喜，買了好幾大捧飽滿嬌嫩的玫瑰。又尋到美味路邊攤，老頭懶懶看守一口散發異香的大鍋。很少吃路邊攤的林月，也坐在簡陋的塑料凳上，吃了碗無比鮮美的湯粉。細細的粉絲吸足湯汁，湯頭很辣，卻帶幾分回甜。豬皮魚丸還有叫不出名的各種料，就著粉絲好吃極了。市場里還有賣酒的小攤，擺整面牆的酒瓶，他們買了塑料杯裝的莫吉脫，加了小青檸和很多薄荷葉子。就著隔壁攤位的撒辣醬香料葉子的生蚝吃。
傍晚時座快艇回到島上酒店，正看見暴雨前絕美的畫面。陰雲密布的天點綴著幾縷赤紅霞光，蜿蜒的碼頭伴著燭燈靜默在浪頭涌動的海面，比所有看過的電影畫面更有攝人心魄的美。
那次住的是一個位於山腰高處的別墅房間。柚木的地面散發迷人木香，眼之所及的門廊，吊燈，傢具，床榻全是做工繁複的泰式木雕。林月喜歡那裡，很藝術，甚至有種似曾來過的熟悉感。兩人心情特別好，玫瑰撒了一地，開了瓶白葡萄酒，把手機連上音響放歌，在卧室門前的大無邊泳池游泳。
忽然就落下暴雨。因是第一次在雨中游泳，而且是個山崖上面朝大海的泳池，都感覺非常刺激。毫無預兆的，何俊生突然游過來，拿出戒指，嫁給我吧，月兒。
嗯。林月突然就流淚了。暴雨中擁抱的他們，已分不清彼此的雨水和淚水。
後來，他們也一起走過很多地方。在烏魯瓦圖的懸崖，鳥籠似的光影交錯的空間里喝雞尾酒，看印度洋浩瀚大浪拍打黑色礁石。在德國安靜的盤山公路上，租一輛可愛迷你小車，看陽光透過路旁的小樹林，偶遇盛大啤酒節，林月喝醉了。在佛羅倫薩漂小雨清晨，感覺時光凝固古城的靜止。在馬爾地夫的玻璃海中浮潛，各色小魚密密麻麻穿梭身旁。。。
他們相約年老后，再重遊每一個留下回憶的地方。
也曾經有這麼多絢爛回憶的。而最近這一年，實在太忙，無暇出遊。應該好好規劃次旅行了，林月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