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倦鳥

  這段時間,林月除了第一天在家躺了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回到公司。他們的光合農場,正在籌備第三家店,以及在別的城市的新店。更重要的是,她打算接觸資本開始A輪融資。畢竟,她和何俊生各自財務獨立。她從沒想過,要靠夫妻關係得到現金流。光合農場這個品牌是她從無到有一手打造的,決策者是她,不會是任何人。


  在開完運營部會議后,林月突然感到下腹一陣絞痛,果然,自己預感中的那天,還是來了。她獃獃的看著馬桶里那小團混合著血肉的物體,這個便是醫生說的,數值過低,不健康的胚胎吧。


  一分鐘后,林月按下了沖水開關。激烈的水流沖走她的心痛,和她和他的骨血。大概真的有天意這回事,她想到了那天在前世湖看到的場景,何俊生在她小腹捅了一刀。前世的孽緣果然輪迴到了這一生。這是他們的宿命,命中逃不過的死結。


  林月很想要一支煙,平復心底的困擾和混亂。但是,她戒煙戒酒有兩周了。從那日在醫院看到檢查報告,她就扔了家中所有的煙,酒櫃的存酒也索性送了人。甚至連香薰也被她一一收起,也許是懷孕的生理反應,任何的香味都讓她煩躁噁心。


  回到辦公室坐下后,她接了杯飲水機里的熱水。現在的她,連咖啡都戒了。可是,有什麼用呢?該來的始終要來,人不一定能勝天。


  望著屏幕上一封封未讀郵件,林月難得的感覺到疲憊。乾脆,就放自己一天假吧。去哪裡呢?她有些無奈和傷感,這些年,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完全疏於和過去的好友聯繫。手機通訊錄和微信的最近聯繫人,全是合作關係的夥伴。


  她的私生活,只有家人。而流產這件事,肯定是不能告訴父母,平添他們擔憂的。至於何俊生,林月知道他這段時間忙於打擊好賣喵,一心撲在工作上。又或者,在問乎事件里,他的不信任,讓她沒有安全感和依賴的念頭。她不願去找他。


  心情煩躁的時候,除了回家,還能去哪裡?


  對了,畫室。她突然想起,那個十三樓俯瞰錦江的畫室。


  19870413,林月按下了這串熟悉的數字。磨砂玻璃門,緩緩的從中間開啟。


  「冬夏?」


  「月,你來了」李冬夏回頭看著她,他這時正對著一副淺藍灰的油畫,一手拿著刮刀,一手拿著調色盤。


  「你每天都來這裡嗎?」林月進入室內,打量著這幅未完成的油畫。畫中似乎是個女子走向湖水的場景。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天鵝湖畔的場景,這是傳說中的心靈感應?李冬夏怎麼會知道那日的景象。。。


  「有時候來,上午去公司,下午沒事時,就愛到這裡隨便畫一會兒。」李冬夏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工具。


  「這畫是你最近的作品?看不出來嘛,大有長進啊,請了老師?」


  「沒有老師,自己隨便畫的。月,真想把這女孩畫成你的樣子,怎麼都不像」李冬夏看著畫布,略有遺憾。他從小學畫的天賦始終不及林月,素描是他最差的學科。


  「當然不像了,你高中那會兒,老師安排畫人物頭像,你把我畫得像豬頭一樣。」林月回想起往事,止不住滿臉笑意。


  「我儘力了啊,可就是不行,大概是小時候貪玩吧,基礎功沒練好。我還記得那副畫,徐老師看了之後一臉鄙視,他還罵我,李冬夏,你別說是我的學生,怎麼學了這麼多年了,連人像的型也打不好。」


  「誰叫你那會兒就惦記玩魔獸呢。」


  「算了,我現在走印象派路線。要的就是一種感覺,你看莫奈的畫,他畫他妻子,哪裡就像了呢,那種光與影的感覺,那種用色,還不一樣的美。」李冬夏為自己辯解著。


  「好吧,你這畫,是有些印象美。我剛第一眼瞧見的時候,就想起自己在日本旅遊時,看到的那片湖水,嗯,那天有夕陽,我們再加點橘紅色在水面上吧。正好這淺藍灰的調子,配點暖色,太好看了。」


  林月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調色盤,她忍不住為這幅未完的油畫,添上一抹血紅。


  李冬夏靜靜的看著林月作畫的樣子。她就是他心中那副畫,始終畫不完的畫。突然,他察覺了些異樣。林月臉色蒼白,難得的沒有化妝,而且熟悉的玫瑰香也沒有聞到絲毫。她今天,不同往日。


  「月,你今天心情不好?」


  「噢?這你都能看出來?」


  「你也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想來畫畫吧。我也經常這樣。說吧,最近遇到麻煩了?」


  林月拿筆的手一時僵住。


  「冬夏,我心情確實不好。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也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大概只有來了這裡,隨便塗抹幾筆,覺得能發泄下心中的鬱悶吧。」


  「是因為問乎上的那個問題?不是已經被刪光了嗎?你別理那些造謠,事情是怎樣的,你問心無愧,嘴巴長在長舌婦身上,別理他們嚼舌根。」李冬夏想起那個帖子,難掩憤怒。


  「嗯,那些謠言,我都看開了。以前總聽人說人言可畏,自己還在想,一定是當事人心裡不夠強大。人長兩瓣嘴,誰控制得了別人說什麼呢?直到親身經歷那天,才發現,這種畏懼,比想象得要深刻好多。。。」林月的眼不由自主的紅了。


  「月,不許再想那些謠言了。你是怎樣的人,接觸過的人還不了解嗎?」


  「我是怎樣的人?冬夏,我根本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我又抽煙又喝酒,天天只顧自己忙事業,一年了,連飯也沒做過幾次。了解我的人,更不會覺得我是個好女人吧。」林月的淚水肆無憚忌的從眼眶湧出。她終於吐露了自己的心聲,自己的自責。


  「那又怎樣呢?除了做別人的妻子,你是獨立的人,你開了兩家公司,每年要繳多少稅?養活多少個家庭?這些,難道不是一個好人?世人對女人的評判標準本就不該沿用過去的那套,賢妻良母的前提,都是依附在男人和孩子身上。在我看來,你就是個活出自己價值的人。」李冬夏看著林月的眼淚充滿心疼。


  「冬夏,你說的角度好特別,我竟然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林月有些發愣,他的話讓她醍醐灌頂,原本黑暗的心照進了陽光。


  「傻瓜,不許再哭了。」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林月現在是三十歲,但是這些脆弱的時刻,總讓他覺得她還是十三歲那個小姑娘。因為畫的不夠好而通宵熬夜,因為畫作被落選展覽而哭鼻子。她從來都太在意別人的評判,在意那個高分,忘記自己無怨無悔的努力付出。


  而林月的淚水,卻像失去閘門的洪水,傾瀉湧出。她總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以為成年人必須得理智。但人就是人,精準控制情緒的只有機器。


  李冬夏望著林月哭的稀里嘩啦的樣子,像極了他回憶中那個倔強的小女孩。他忍不住抱住了她。林月的脆弱被溫暖的懷抱包圍著,有種倦鳥歸巢的貼心和熟悉的舒適。她無所顧忌的讓眼淚一滴滴落在他黑色大衣的胸襟,化作濕潤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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