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夏夢和歡
難以入眠的初夏夜晚,林月像小女孩那樣問自己幼稚的問題,他愛她嗎?他和孟伊雯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他們之間最難的問題,昨晚,他的咄咄逼人,讓自己難堪。或者,女人就該軟弱?就不該有驕傲嗎?
如果,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發現自己陽-痿。他的妻子追問他為何要吃偉哥,為何不去醫院看病,為何不在家多休息養身體。那都會覺得這女人太強勢了吧。
除了等待自己的冷淡自然變好,還能有什麼方法?身體出軌當然不行,身心必須合一。慢慢的,何俊生受不了怎麼辦?那就離婚吧。
想到這兩個字,林月眼裡湧起淚水。
即使真的有這天,她也不怪他。這些都是命,逃不過的宿命。
淚水慢慢浸濕枕頭,在這濕噠噠的觸感包圍中,林月慢慢睡著。她又做了那個噩夢。
夢中,何俊生的臉冷漠無情,緊抿的薄唇一言不發。他手中的匕首再次刺中她小腹。一次次假醒,又一次次重複看到這張臉。她想問他為什麼,而在夢裡,自己完全發不出聲。獻血從小腹湧出,每一刀都錐心刺骨。
林月絕望了,這個修羅地獄,到底要重複多少次?猛然,她全身抖動,真的被驚醒了。不,是被痛醒的。
噩夢真的是真實前世嗎,怎麼會有這麼悲慘的糾葛?林月按開床頭燈,渾身仍在顫抖著。恐懼的深淵像宇宙黑洞,足以吞噬一切。
兩點半,自己只睡了半個小時,卻像一生一世那麼長久。
算了,不睡覺了。失眠的清醒也比噩夢好受。她很怕再重複這個夢境,只得拿起手機刷朋友圈刷微博。夜半凌晨,沒人能傾訴。哦,就算是白天,又能對誰講?這些荒謬奇幻的經歷,這些難以啟齒的隱疾,人越走得高,越是寂寞。一路上除了共同披荊斬棘的隊友,便只有摯愛的愛人。登上峰頂,看見的萬家燈火璀璨自然風景絕倫,可還是孤獨啊。
林月最近發的微博,都是一個小號—小月亮。她已不能在朋友圈暢所欲言很久了,很多工作關係的朋友懶得分組管理,怎麼可能發每條想說的話前,還思考下到底哪些人可見呢?只有索性為自己挖個樹洞,幾個殭屍粉關注的樹洞。
「又做噩夢了,怕得要死。怎麼辦呢?後半夜就不能睡了嗎!」她拍下自己手指擋在檯燈光線下的樣子,發了出去。聽說愛拍手的人,是寂寞的人,竟然寂寞得要這樣自娛自樂了。要不,再建個小號,專門捧自己臭腳好了,每次一發點什麼都在下面坐沙發。哎,那不成精神分裂了。
突然,微博上有了一條回復。「做什麼噩夢了?」
啊?這是誰?林月嚇得瞪大眼,自己剛剛只是想想而已,難道還有這種超能力,想法瞬間成真了?天哪,太恐怖了。她像小孩子看了恐怖片似的,趕緊縮進被子里,把自己緊緊罩住,顫抖的手握著手機。
幾分鐘后,林月平復下來,定睛仔細一看回復人的名字。
大夏天?
原來是李冬夏啊。她笑了,自己真成神經過敏了。
「不告訴你,反正是噩夢。」
「那我猜猜?」
「不許你猜,烏鴉嘴裡沒好話。」
「這麼愛說不,你別叫小月亮了。叫小不不。」
「你怎麼找到我的?」
「不告訴你,反正找到了。」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啊,想工作的事?我是沒辦法,被嚇醒了,只能等天亮了。」林月打出回復,有些無奈。李冬夏這麼晚還不睡,大概也是各種需要操心的事煩擾吧。每個老闆都不好當。
想你啊,李冬夏心底冒出這個答案。當然,不能這樣說出來。明明,林月已經結婚,他就是這麼放不下她?要說美,他身邊的美女很多。要說頭腦,這幾年,做到他的一級代理,月入十萬的漂亮姑娘就更多了。
可就是有股奇妙的力量,像命運拴在他手上的紅線,另一端就是林月。他兜兜轉轉,浮浮沉沉,老是想著她。大概,沒有一個人,佔據著他二十幾年的成長過程。本以為林月已經若無其事狠心放置,只是他自己做不到。
但這一年多的合作。他突然明白,林月是被所謂的完美標準束縛著,她內心也有他的位置。
「試試熱牛奶,放點歌,點香薰蠟燭。順手幫你找好了「La Ley Del Retiro」,循環放,催眠的。」李冬夏回復她。
「睡眠三寶嗎,好啊,我試試。晚安。」
也許是循環放這首慵懶歌的關係,也許是熱牛奶真的能幫助睡眠。她終於睡到7點自然醒來。醒來時,蠟燭燃燒至了1/3,幽幽散發香氣。薰衣草前調加雪松的甜暖木香收尾,有鎮靜和撫慰的力量。可是,林月還是有的遺憾,雪松的味道稍許重了點,怕大多數不習慣木質調的用戶覺得剛硬了些。
要是能加點合歡精油就好了,本來稀釋后的雪松味也有幾分合歡香,那種清甜和纏綿,太適合夏天了。
可惜,合歡精油很貴,他們的成本吃不消。
完美主義者掙扎了一分鐘,還是抵抗不了新想法和自己本原感受那關。加吧,一隻又多了6塊的成本。為了每個安眠的夜晚,名字,就叫夏夢和歡?不錯。擺脫了傳統薰衣草沉穩的印象。更舒緩的寧靜,必須帶點清新的歡快,就叫和歡。
她迫不及待的起床穿衣梳洗,和產品部及運營部討論新品方案的緊急調整了。
這周,林月都扎進新品方案調整,和上海首店的籌備中。遠在美國的何俊生,除了第一天收到她詢問「到了嗎?」的消息,就再無聯繫。她故意和他冷戰。
這次的事情,既是林月積鬱已久的爆發,也是她對無解問題的迴避。順風順水在讚揚中長大的驕傲女人,看著自己嚴重的缺陷,被何俊生無意的當面揭露,讓她受不了。在生活里,她是溫柔的,可以一次次禮貌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
但真的發現不是錯,而是缺陷,還是完全逆轉不了的缺陷,林月的自信便完全崩潰了。她所有的知識儲備里,沒有一條告訴她,性冷淡的婚姻該怎麼辦?只有把這個難以啟齒的問題,塞進大腦最深處上鎖的鐵箱里,不去提及,假裝它不曾存在。
何俊生卻完全不知道林月這些心思。在他看來,林月就是迴避問題,而且不講道理。這麼些天來,他和團隊奔波在美國幾個城市,進行上市前的預路演。這是非公開的小範圍內和投資機構的見面溝通會,也是他們對下一步估值和市場反應的提前試探。
一個月前,亞訊的投資入股確實為愛美物做了「信用背書」。很多投資者,並不了解愛美物,也對他們在移動支付和互聯網金融上的滯后提出質疑。但有了亞訊這個分量不輕的股東在背後兜底,很多不足也能說成是資源的重新整合了。亞訊的「訊付」已經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移動支付工具,大股東的生意,愛美物自然是配合,更何況亞訊的社交工具入口能為愛美物帶來可觀流量。
在忙碌背後獨眠的夜晚,何俊生有些想念林月,更有些心寒。連孟伊雯這個落花流水的過客,也堅持每日噓寒問暖,他的妻子卻這麼狠心不聞不問。
而且,又不是他的錯。因為關心和在意她身體,才戳破她用催-情藥粉的事,這是每個正常人的本能反應,林月幹嘛那麼大動干戈的不依不饒。在他印象里,她溫柔聰明,理性比感性多,很多道理他不說她也懂。
認識多年,他們從沒有這麼長時間互不聯繫的冷戰。
難道,林月提前到了更年期?才這麼情緒不正常?何俊生皺起眉頭,不願再想這個困局。人總是趨利避害的,眼下,和孟伊雯聊天說些輕鬆的話,要愉快得多。
「俊生哥,你猜這是什麼?」孟伊雯發了張照片過來。最近她在山區拍戲,風青水秀的閉塞環境,處處隱藏著新奇的物種。
「野鴨子吧。」何俊生盯著水面上,長著花花綠綠的毛的動物,也從未見過。
「這範圍也太大啦!你肯定不知道是什麼,要我告訴你嗎?」
何俊生輕輕笑了,小女孩得意的樣子似乎就在眼前。他打開了搜索引擎,用了圖片識別搜索功能,立馬知道了答案。「是鴛鴦。」
「你見過?」
「沒見過,按照片搜索的。」
「還有這種功能?太厲害了,你作弊~」
「這叫巧用工具。」
「好吧,你贏了。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羽毛鮮艷的那只是公鴛鴦呢。」孟伊雯開心的宣告自己的新發現。「而且,鴛鴦並不忠誠的,它們是一夫多妻,白被讚頌那麼久了。」
「只羨鴛鴦不羨仙,說不定古人就是羨慕這一夫多妻呢。」何俊生回復得隨意,帶著輕佻。
「你羨慕嗎?」
「不羨慕。當鳥沒有當人好。」
何俊生並未回答她想問的那個問題。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或者即便他一無所有,靠著這幅皮相,想要一夫多妻也易如反掌。
可是人和鳥不一樣,道德和智慧都為人這種動物,做出本能以外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