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兩幅畫

  「畫送來了,色調很美。什麼時候回來?」


  何俊生看著意料中的簡短消息。林月這次奇怪的生氣,比過去長太久了。他又在腦中回想了最近的事情,到底是什麼讓她這麼不講道理。


  對了,李冬夏那個欲言又止的電話。就是那天之後,她的情緒一直不太正常。所以,她誤會了他和孟伊雯的事?但她怎麼不問他呢?何俊生打算回去后,主動找她談談這個問題。他撥通小陳的手機。剛才的消息太冷淡尋常,他很好奇林月看到畫的真實反映。


  「老大,您好。畫已經送到啦,林總看了特別喜歡,掛在客廳牆上,她還說為了更配這藍色,要把沙發抱枕全換了。」


  「是嗎?現在這樣也可以吧,客廳白色護牆板,和藍色很搭配啊。」


  「我也覺得好看,但林總要求特別高。她自己也會畫油畫呢,真厲害。」


  「嗯,你們看到餐廳那幅睡蓮了?她小時候畫的。」何俊生也很得意林月的才情。


  「還有幅新畫的,本來林總說掛在睡蓮旁邊,後來還是覺得放她辦公室更好看。」小陳想起剛才藍灰調的油畫,接著說,「我不懂藝術,但那幅湖水和夕陽的畫,朦朦朧朧的特別美。湊近了看,原來畫布上有那麼多種顏色啊!要我說,這畫比顧無風那幅還漂亮呢!」


  「湖水和夕陽?」何俊生皺起眉頭,他立刻聯想到那晚深夜李冬夏發來的照片,「是有棧橋延伸到湖面,還站了個女孩背影的?」


  「對呀,一說您就想到了。林總畫得太好了。」


  小陳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這可不是林月畫的。


  「好,我知道了。」何俊生放下手機,神情凝重。他想起林月的比喻,她才是只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的手電筒。既然這麼喜歡糾纏不清的曖昧,那就多讓她感受下,對方的難受吧。規則這種事,要麼都遵守,要麼都不遵守。


  他答應了本想拒絕的,孟伊雯的晚餐邀約。那天是他回國的第一天,按照平常習慣,會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見林月。而現在,他完全不想見到她,更不想同她說話。


  林月望著眼前的紅燈,思忖著到公司的時間大概得九點半了。突然,一種強烈的不安感襲上心頭。她忘記做件事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豌豆和米米!

  她出差了一周,竟完全忽略這兩個東西的存在了。平時在家也是何俊生喂它們的,她甚至忘記囑咐清潔阿姨,花園裡養了兩隻烏龜。這麼久沒有吃東西喝水,它兩不會死了吧?


  林月心驚膽戰的趕緊調頭回家。她很怕看見死去的動物,也許是小時候在街邊看見死了的老鼠屍體上長滿蛆,當場嚇吐了,留下異常深刻的陰影。這會兒,她想著可能的場景,烏龜死了是什麼樣子?會臭嗎?會流水嗎?


  她想不下去了。。。豌豆和米米雖然是孟伊雯送的,但這兩個可愛的小東西很逗人喜歡。她絕不是故意不照顧它們的,真的太忙了。她心中無比愧疚自責又害怕,如果有了孩子,那會是新聞里把小朋友忘記在車裡,被太陽烤到窒息的粗心媽媽吧?


  這個可怖的想法,讓林月一個急剎車,停在了街角。


  怎麼辦?還要回去處理烏龜的屍體?她絕望的靠在頭枕上,茫然的盯著車窗。要告訴何俊生嗎,問問他什麼時候回來?她很怕,怕死去的烏龜。


  電話突然響起,看見來電人是李冬夏,林月像找到了及時雨。


  「喂,冬夏。」


  「月,畫收到了嗎?生日快樂。」


  「謝謝你。早上收到畫啦,後來又改過吧?色彩的層次和細膩感更完整了。」


  「對,因為你加的那幾筆畫龍點睛的晚霞,才有了繼續下去的靈感。喜歡嗎?打算掛在哪裡?」李冬夏對這畫也有些得意。


  「很喜歡,掛辦公室里,天天看。」林月笑了,又趕緊拜託他,「冬夏,你現在有空嗎?」


  「怎麼了?」


  「這兩周,我和俊生都出差了,竟然忘記喂那兩隻烏龜,我昨晚回來太晚也沒去花園。剛剛在路上突然想起這事,我很害怕,害怕它們死了,我不敢回家看它們是不是已經死了。。。」林月紅著眼,說出這個奇葩事件。還好是李冬夏,別人可能無法理解這個擼起袖子一直乾的女企業家,竟然特別害怕死去的動物。


  「我陪你去看看?放心吧,烏龜沒那麼容易死。」李冬夏知道她最怕什麼,倒也沒覺得奇怪,「不過這幾天溫度高,又缺水,也說不定。」


  「嗯,我還是怕,萬一死了呢?你在哪?我來接你。」林月想到麻煩即將解決,簡直恨不得飛去找李冬夏。


  「你啊,從小就不敢看死去的動物,都這麼大了還在怕。」想到林月害怕的樣子,李冬夏有些好笑,「別那麼著急,我就在你家附近的太古廣場辦事,你過來吧。」


  半小時后,林月帶李冬夏回到家。她此時也無暇顧及避嫌不避嫌了,想到昨天可能和烏龜屍體呆在一個房子里,她就怕得起雞皮疙瘩,渾身難受。


  「冬夏,用這個黑色塑料袋,多拿幾個。如果發現它們死了,你裝好丟到小區垃圾桶里,我完全不敢看不敢碰。」


  「知道了,林大小姐。」李冬夏接過塑料袋,林月矯情得可愛。大概也只有喜歡的人,才會覺得對方連矯情都可愛吧。


  很快,李冬夏從花園出來。


  「死了嗎?」林月遠遠的站在沙發旁邊,擔心的問。


  「沒有水,你們又給圍了圈柵欄,爬不出去。兩隻都掛了。」


  「啊,好可怕啊。快扔掉吧。」林月有種想吐的難受。


  「別怕,應該是才死的。沒你想得那麼誇張,我先都沒看出來,後來他倆怎麼戳都不動,才知道確實被渴死了。」李冬夏一邊說著一邊走出門。


  他扔完烏龜回來,林月又督促他洗手,她反覆的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來幫我做這些,但動物屍體上有細菌的,為了你健康,一定要多洗洗。」


  「林小月,再洗我的手都脫皮了。我又沒直接碰,你不是給了那麼多塑料袋嗎!」


  「哎呀,細菌體積很小的,說不定能透過塑料袋進去呢?塑料袋就是高分子化合物嘛,也就是分子間隙很大的那種,不能掉以輕心。」


  「好吧,我也是服了你這些一本正經的胡說了。」


  李冬夏在她監督下,洗了快十次手,才終於洗「乾淨」了。


  「林小月,還要用酒精消消毒嗎?」他笑著問她。


  「別逗我了,我也是為你好嘛。」林月有些不好意思的遞過紙巾。


  「噢,為我好啊,那你更得好好檢查下洗乾淨了嗎。」


  「檢查?」


  李冬夏牽起她的手,按在手腕上,「摸摸脈相,完成檢查的最後一步。」


  「你又取笑我呢,別鬧了。」林月也笑了。她想抽出手,卻感到他的阻力,那份陌生卻熟悉的溫度如同他的執著,從未改變過。


  她慌亂的抬頭看著他,心跳突然加快。李冬夏的眼神里,還是幽幽湖水般的深情不見底。這個親密的瞬間,似乎沒有掙脫的理由。


  他靠近她的臉,有些猶豫。猶豫一個不該發生,卻想要開始的吻。


  在電光火石的幾秒種,客廳里的手機來電剛好響起。終於,還是天意註定了什麼也不能發生。她別過臉,抽出被他緊握的手,「我去接電話。」


  怎麼這麼巧?林月接起來電,「喂,俊生。」「月兒,這麼多天不聯繫,你也真狠得下心。」何俊生猶豫了很久,才打了這個電話,因為這次明明不是他的錯。儘管一個小時前,還生氣不想理她。可也許是夜晚的孤單,讓即將歸來的他,異常想念她。


  「啊,這段時間很忙,才出差回來呢。你這次去美國,一切順利嗎?」林月走進客廳旁邊的房間,始終因李冬夏在而渾身不自在。


  「挺好的。後天回來。」


  「真快呢,那回來再說吧。」


  「你就這麼想掛我電話?」何俊生很無語。


  「沒有呀,準備去公司了。」林月慌張的解釋。


  「你那邊是十點過吧?這麼晚才去?」


  「早上掛完畫,又在家處理些事耽擱了,所以這會兒才忙著出門呢。」林月不習慣撒謊,編的理由也很牽強,她沒有在家處理事的習慣,總是迫不及待的大早開始工作。


  何俊生覺察出她的慌張,不像是趕著出門的慌。但他也沒有在林月背後長眼睛,自然不知道她撒謊掩飾的這幕畫面。


  「好吧,路上小心點。」何俊生又不放心的追問一句,「豌豆和米米好嗎?你出差時記得叫阿姨按時來喂它們了嗎?」


  「豌豆和米米啊。。。」林月表情為難,怎麼辦呢?告訴他它倆死了?那他又會追問自己好多問題,這會兒她情緒不穩定,說不定就被問出破綻又讓他起疑心了。「他倆很好的,你回來就知道啦。先不和你說了,我真的要去公司了。」


  「行,去吧。」何俊生心底的溫情已被她徹底澆熄,「記得給它倆多加些水,最近天氣熱。」


  「知道啦。」


  掛完電話,林月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她卸下重擔似的,坐到沙發上。


  「何必這麼小心翼翼的撒謊。」李冬夏冷笑道,「死了就死了唄,小明星送來的東西,他自己當個寶養著就算了,你也看得下去呢。」


  「這是兩回事。」林月輕聲說道,「即便他們有曖昧,烏龜也是生命,我沒照顧好他們。剛才撒謊,是不想他追問。不知為什麼,有你在這兒,和他說話很不安。其實。。。我和你不也是種曖昧嗎?」


  「林月,我沒有和你曖昧。」李冬夏突然嚴肅起來。「我對你好,是認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願意,你離婚我娶你,管他什麼說三道四的世俗道德標準?他和那些女人好,是為了和她們結婚嗎?」


  林月看著他直白而執著的目光,苦笑著問,「我告訴過你,我不正常。結婚不只是愛情,面對漫長瑣碎的生活,你能忍受這種性冷淡?就算你現在覺得可以,日子久了問題就出來了。我不覺得任何人能忍,也不想讓對方陷入痛苦。」


  「老實說,我想過這問題,最初的答案也是不能忍。記得那次是在杭州,我想到美人魚的笑話。流落荒島,選擇人頭魚身的美人魚還真是煎熬。」李冬夏認真的看著她,又說道:「可是,這麼一年了,我和你發生過什麼嗎?再說久一點,分手八九年了,更沒發生過什麼。但你還是在我心裡。所以這個問題真的不是問題。至少,在我這裡不是。」


  李冬夏的回答,從另一個角度提醒了林月。好像,還真是他說的那樣。


  「不行。我不能做傷害他的事,有違良心。」她過不了心頭那關。


  「良心?」李冬夏笑了,「我很高興你說的是良心,你沒有說有違真心。良心和真心,隨便你怎麼選。總之不是傷害他,就是傷害我。」


  「我走了,你好好想想吧。」他起身,心頭難受。「我也很奇怪,被你傷害這麼多次,還是沒有死心。甚至,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還覺得很幸福。」


  林月的淚水,終於滴落在他轉身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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