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離開的背影
溫柔茭白的月光,在何俊生眼前照出一個孤單寂寥的背影。那個草叢裡呆坐的女孩,似乎是孟伊雯。
「伊雯?」他試探著詢問。
「你來了?」她回過頭,詫異的看著他。這不是夢吧?他真的來找自己了,偏偏是在最狼狽的時候—全身被河水浸濕,臉因楊承東的巴掌,還紅得發燙。
「你怎麼回事?喝醉了掉河裡去了?」何俊生走上前,確認了這正是孟伊雯。
「我想死。」孟伊雯苦笑著說,「可惜太懦弱了,連死都沒有勇氣。四月的河水好冰冷,我一點點淹沒自己,又習慣性的游上岸邊。」
「活著多不容易,幹嘛尋死?」何俊生不解她情緒如此失常。
「因為我的老闆,是個變態虐待狂。我跑不掉,只有自己消失。」孟伊雯哭了,她埋下頭伏在膝蓋內側,雙肩因為悲傷劇烈起伏著。她一點點向何俊生訴說出來龍去脈,那些曾以為永遠不會給人講述的恥辱經歷。
孟伊雯的故事,比她拍過的所有連續劇還要悲慘和不可思議。何俊生聽完后,也忍不住同情和好奇,世上確實有奇葩到這種境界的人。
「伊雯,換個環境吧,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如果你願意踏實從頭做起,我可以幫你。」
「不,我不可能再從頭開始了。」孟伊雯狼狽的臉,被月色照得清楚,「剛才河水淹沒我的時候,真的像死過一次。之所以游上來,是我不甘心。」
她在發抖,因為被水浸濕的衣衫,也因為內心的掙扎。她打算和命運抗爭到底,魚死網破也比被動的被泥掩埋要好。
「俊生哥,你說得很對。是摘跳起來就能夠到的果實,還是用梯子摘樹頂的果實,都是我的選擇。既然這次,我選擇活下去,就得去找梯子,摘最高的果實。之前的梯子不好用,讓我跌了一跤,但我還可以找另外的梯子。」
「你太執拗。人生可以更輕鬆快樂一些。」
「快樂?我想快樂的和你在一起,可以嗎?」孟伊雯自嘲的問到。
「不可以。」何俊生正色的看著她,「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應該懂得分辨逢場作戲和真心相待。當你去尋找梯子尋找工具的時候,怎麼還強求要到真愛?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到什麼,可以犧牲什麼,你心中肯定清楚。」
「我清楚。」孟伊雯語氣苦澀,「今天過後,我不想再後悔自己的選擇。既然不甘心,就努力追尋自己想要的。」
「你真的這樣想?每個人對價值的理解不一樣,希望你得嘗所願。」何俊生雖不認同她的選擇,卻也能感受到她無奈的源頭。
「謝謝你來找我,」孟伊雯盯著他,再次湧出淚水,「以為被整個世界忘記了,在最絕望的時候,卻還能看見你。」
「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既然對你無意,就早該和你講清楚。所以你不用謝我,這不過是心存歉意的分內之事。」
「真是技術男的直線思維。」孟伊雯蒼白的臉上帶著苦笑,「你何必告訴我?讓我心存一點幻想多好。今晚,可以陪我最後8個小時嗎?你的所有聯繫方式,我都要刪除了,免得自己以後再猶豫,再後悔。。。」
「走吧。你全身都濕了。」何俊生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樣子,濕透的連衣裙緊貼在身上,實在可憐得讓人無法拒絕。他並不想和她發生什麼,單純的因為同情她。被貧窮和不甘驅使著向上奮鬥的那個她,像極了二十歲的自己。
只是男女有別,人各有命。
孟伊雯隨著何俊生駛過大街繞過小巷,停在了住宅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這是哪裡?」她很好奇,他怎麼可能帶她回家?
「一處房子,正好租客到期,重新裝修好。」何俊生沒有帶她去酒店,兩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萬一被人認出來節外生枝就不好了。
這是他多年前買的第一套房,還有和林月最初的回憶。這麼些年,為了紀念那份回憶,幾次重裝都用的白色基調。
「好溫馨的感覺。」孟伊雯開心的隨他進門,坐在軟軟的白色沙發里。儘管都是白色,但也許是壁紙和木質的搭配,完全沒有楊承東那處白色大理石牢籠的冰冷。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何俊生抬手看看錶,「我回去了。」
「不要。」孟伊雯急忙起身,可憐兮兮的低聲哀求,「你答應過要陪我的。。。」
「我並沒有答應你。」
「可你也沒有說不呀。都這麼久了,那就是默認了。」那雙小狐狸般的眼睛,含著淚水,晶瑩的亮光中有著年輕女孩的嬌憨,「你給了我希望,就不該再反悔。」
「今晚你睡床,我睡沙發。」何俊生無奈,自己的確不該給她希望。
「啊?你個子高,沙發睡不下呢。沒關係,我睡沙發吧,很軟很舒服的。」
「行啊。」他笑了,她睡沙發也正好,免得半夜跑出來騷擾他。
孟伊雯倒是意外。何俊生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她以為沒指望的時候,他靠近她;她以為可以發生什麼的時候,他遠離她。但不管怎樣,眼下疲倦的自己,對熱水澡和睡眠的渴望勝過一切。
這個晚上,她就陷在柔軟的沙發中與夢纏綿度過了。夢裡,她回到了那個穿著白裙的時候,潔廁靈的味道怎麼都洗不去,這股味道是她落魄時代的糟糕記憶,卻總是時不時出現在夢裡。每次做這樣的夢,她都會膽戰心驚。
對孟伊雯來說,比死更可怕的是貧窮。死了一了百了,再無牽挂。而貧窮是每天折磨人的東西,讓人沒有安全感,挫敗,失落,絕望,被欺辱…所有不好的辭彙,都會因貧窮而有更大概率發生。
她翻個身,確認這是夢境后,才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清晨六點時,孟伊雯被刺眼陽光照醒。客廳的米色窗帘太透光,她打著哈欠起身。陽台上掛著昨夜濕透的連衣裙,這會兒已被晨風吹開了褶皺,裙擺搖曳而蕩漾。朝陽為裙身的午夜藍鍍上金光,變得有點紫色調。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她掀開被子,裹著浴巾的身體映照在客廳牆壁的玻璃鏡面里。
漂亮女孩總是不會放過任何自戀的時刻,孟伊雯打量著鏡子中膚色白皙,身段窈窕的自己。奇怪,竟然真的什麼也沒發生?就算自己太疲憊,睡得太沉了,這個卧室里的大男人能放著眼前的鮮肉,安心睡去?
她悄悄走到關上的卧室門前,猶豫了幾秒鐘,試探的右手還是搭在門把手上。
門背後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他已經醒了嗎?清晨的陽光下,側臉的線條會有更柔和的樣子嗎?想到那對細長撩人的桃花眼,孟伊雯的心砰砰砰砰直跳。
與這春心蕩漾相反的,是樓下木椅上呆坐的女人。林月的心如塵回歸土般,揚起得有多高,這會兒跌落得就有多痛。她去年就不該相信何俊生的話。相似的剜心刺骨,還要再經歷一次。晨光的耀眼,映照出林月蒼白幾近透明的臉。她無助的靠在椅背上,維持雙手抱臂的姿勢一整夜了。整個人僵硬得快要麻木。麻木吧,麻到感覺不出心痛也好。
直至早晨7點,林月看著5棟門口,閃出一個深藍色裙子的身影。
果然是孟伊雯。
去年看到王蓉,今年看到她,明年還會看到誰?
淚水肆意的從眼眶湧出,順著一夜未睡的黑眼圈,滴滴落在她灰色的紗裙上。
何俊生坐在空蕩蕩的客廳的沙發里,知道孟伊雯已經下了決定,這樣乾脆利落倒是他喜歡的風格。昨夜的徹夜未歸他也沒放在心上,林月任性的離家,她不聯繫他,難道每次都要自己先低頭認錯?
雖然男人理應大度,多些擔待和寬厚。可是這些年裡,每次鬧彆扭,總是他先向她道歉哄她。林月的傲氣也該治治了,這才三十歲,往後的那麼漫長的一輩子,總不能都這樣。什麼時候,她能先低第一次頭?
當結束完白天滿噹噹的各種會議,這個工作狂回到家時已接近凌晨。
她怎麼還沒回來?何俊生打開門,按下吊燈開關,照亮滿屋子漆黑。他掏出手機,正想給林月打電話,卻發現茶几上放著一份A4紙的醒目文件「離婚協議書」。
這幾個刺眼的字,讓他意外且憤怒。文件旁邊還放著林月手寫的信:
「俊生:
昨天晚上,我不知道去哪兒,漫無目的遊盪街頭。後來,想到了我們最初在一起的地方,想去看看回憶。21樓1號,那個熟悉的數字。走在小區樓下,卻發現窗戶里的燈亮著。
終究還是沒有開門打擾你們,我很可笑的在樓下椅子上坐了一整夜,直到早晨7點看見她從門口離開。
這次,請不要再對我說是個誤會。天底下,沒有那麼多誤會。你若是因怕我提出股權分割,而解釋澄清什麼,更無必要。財產分割,按最平等的方式來的,你一定滿意。
願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林月」
何俊生看完信,心裡「咯噔」一聲。自己太大意了,沒想到林月也可能會去那裡。現在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現在必須馬上找到林月,解釋昨天發生的一切。